第三十二章
神仙总有不为人知的命门。比如白仙，手一旦被亲就会现出原形。如今他作一株含羞草，每天在窗台上晒太阳，享雨露，听愿望。就是那只肥成一大坨的，黑猫的愿望。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黑猫把头抻进衣服里嗅来嗅去发现了他的真身，立即兴冲冲“大仙！”这个称呼真土，像二狗子和翠花。白仙当场黑脸想走走人，但草是没有双脚的。虎落平阳只好笑一笑：“好猫儿，帮本上寻一个安全的地方，行吗？”
“没问题，大仙包我身上。”然后他就把嘴伸过来了，桃蹊仙君见状差点元神出窍。
“作甚？”
“失礼失礼。小的只有这个法子了。”尴尬不失礼的笑容，黑猫叼起天庭花王掉头就跑。
四条小短腿蹦蹦哒哒，肚子晃来晃去。
远处是一个含笑的侍女，她蹲下展开双臂正欢迎他：“妙妙，你喜欢这棵含羞草？”是的，白仙正被一个凡人捏在手里上下里外端详。能想象那种场面吗？好像很有趣，实际却很惊悚。后来等到真相大白，钟芯当即跪了。
黑猫撒娇卖萌又亲又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玩得溜。于是白仙有了容身之处。
“姑娘，您看这是我们猫儿捡的。”原来钟芯是蹊无的侍女。白仙才知道，蹊无看起来心情不错。
可他呢？原以为会欣喜，却是巨大的失落。‘喜欢你’，蹊无说喜欢李无智。他介意，他郁闷，他生气。
所以，当蹊无伸指想要逗乐他时，天刮起了一道风。推开了，如常。
白仙劝慰自己：没错，他只是被孩子抢走拨浪鼓。白仙自嘲一笑，分明是被抢走了全部。全部？他吓了一跳，耳边响起一个声音，是醉衾的。他还是那么玩世不恭：“做神是要有执念的，不然就太无聊了。”
是吗？他又一次开始体会沉思。
李无智送了好多的好东西，名帖字画之类。
他才不会喜欢，白仙看着那个喋喋不休的太监轻蔑一笑。
“送回去吧，在这儿没用。”蹊无拒绝了李无智的好意。
白仙接话（旁人当然不可能听懂草语，沙沙沙。）“也是，你的诗写的没谁能认识。”他写的情诗被烧了炖梨，回味起那个味道，白仙突然好想吃梨。
可是接下来蹊无竟然说：“我喜欢金器，可以送些来把玩。”他这是欲擒故纵？白仙叹气，也很正常。他不说喜欢了吗？
蹊无亲手将他搁到窗台。他肆无忌惮地欣赏这张脸，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那时，蹊无还没人形。他问：“我可以以您的名为姓么？”他还央求：“仙上可以为我取名吗？”之后就有了蹊无，以你之名冠我之姓。他那时便懂了？白仙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脸总浮现许多从前，他掉进去了，爬不出来。这是要失去了才回头发觉他的好？白仙觉得自己厚颜无耻，他庆幸自己是一棵草，可以不要脸，可以愤怒，还可以明着吃醋。
“你要是开的不好，爷就把你拔了。”遭到威胁后白仙招来了一起恶风，他不是生气是赌气。都要收别人的金器了还管他的死活干甚？这真特别小家子，桃蹊仙君目下无尘，清高孤冷。怎么顷刻就成了市井小女子了？
他还没有适应，适应失去，适应回首无人。不管信不信，白仙就是这样在心里为自己的失常开脱。
蹊无见黑猫和白仙挨得近，有些气不过：凭什么他只能招致暴风四起？
实际上那是黑猫在死乞白赖求白仙教他得道成仙之术，不想修仙的猫不是好子孙。
“大仙，您就教我成为神仙的诀窍吧。”黑猫提腿向前作揖也是不容易。
“你自有命数何须指点？”
“大仙，你不知道我家自祖上起就要励志位列仙班的，结果只出现千年猫妖还可以，”黑猫想到自己一路上离家远行经历猫狗打架同类争鱼等等不觉鼻头发酸，“‘鱼干要尽早吃，否则等到发臭就只能丢掉。’这是爹爹和我说的。所以梦也要早一点成真才好，求求您大仙。”磕头，看得出黑猫很诚心。
“这和本上有什么关系？”白仙还是喜欢当头棒喝。
“神仙不都是菩萨心肠以普度众生为己任吗？”
“骗小孩的。”神仙自私任性，爱捉弄人，自以为是。
“大仙，可我爹爹说只有成了神仙才能恢复我猫族森林霸主的地位。不行，我一定成为第一位猫仙。”黑猫踌躇满志。
“那你加油哦！”白仙这是让猫起开，别烦他。
猫脑无法读出此中真意。他以为白仙终于被感动了，于是更加死乞白赖了：“大仙您要脱困一定需要帮忙吧，我帮您，您帮我岂不两全？”
若有相助，白仙三月即可恢复。这事能交给一只猫做么？桃蹊仙君：“你每日取清晨最早的露水浇灌我。能做到吗？”
黑猫郑重点头应承。此时他还不知自己将作三个月夜猫子，叫苦不迭又甘之如饴。
此后每日都有幸跟大仙学法修道。这就是黑猫的愿望，他无时无刻不在唠叨：“这样就可以成仙了吧。”“哇塞！我很快就可以成仙了耶！我要写信回去给爹爹！”“未来之仙！今晚要找猫友一起喝酒吃肉。”打理厢房的钟芯笑道：这猫怎么了？连着好几天都叫唤不歇。
蹊无又获赏赐。
奇花异果飞禽走兽，共十二样。听说由各国的金匠能人历时半月雕琢铸造而成，每一样都独具匠心，巧夺天工。
钟芯摸着这些金灿灿讲起好话，“姑娘，我私下打听过这些都是国舅爷一手督办的。出了不少银钱的，就说眼前这尊燕子双飞。您可知出自谁之手？”蹊无摇头，“是孤宛人所作，孤宛雕金的本事一流。”
“这有什么稀奇？”
“孤宛国和我们的关系复杂着呢，看似相安无事实则都把对方视作入嘴的下一块肉，比谁吃得快。”钟芯这丫头还有这样的见识，鬼爷刮目相看。
“所以如果没有国舅爷在其中斡旋这事根本就成不了。”钟芯对国舅爷的偏爱太明显了。
“钟芯你看上万闲云了？要不爷给你撮合撮合？”
钟芯一脸惊恐，忙摆手：“别别——您可别害我！我可不想死。”
“这话从何说起？”
“您没听说过？”钟芯不敢相信，“万公子原本有一个未婚妻结果还没有正式定亲就给万民请愿给逼死了。”
“万民请愿？”
“是的。如果她都可以嫁给美人君子，为什么其他人不可以？于是她们有些就寄血书，写诽谤诗，上吊自尽……朝廷抵不住压力就解除婚约。然后那位小姐无脸见人跳井了。所以万公子是女人仰慕的神，而配上的神只有另一位神。我可不想爱上神而早死。”钟芯干笑。
“那你可以先成为一名神。”鬼爷笑，如果钟芯想，他可以帮忙。因为他是地府鬼尊，天庭花后。
“成仙？做人都这么累，更别说神了。又无聊又古板，不如养猫。”猫从台子上急奔下来跳到她怀里，“喵喵。”：作仙多有意思。她真笨哦！猫摇头晃脑。
白仙呢？他正挤在金梅和金菊之中。沙沙沙。（白仙越来越爱自言自语。）
“好想起个风玩玩，每天都窝在这里好无趣。”
“嗯——你们不说话就是同意了哦！”白仙坏笑，作仙要矜持作草无所谓。
狂风大作，大雨滂沱。金梅金菊粉身碎骨，燕子双飞成单影，十二样残破不全。
“陛下，”伍昭仪受诏进正殿侍奉，“听说候芙把小玩意儿都扔到墙根了，还碎得七零八落。”进至跟前才随意行了个礼。
李无智满不在意地摇头：“皇后知道朕喜欢她什么？”
“什么？”
“能让朕乐意为她花心思。”
“不知这次又是多久？一天？一月？还是一年？”伍昭仪伸手研墨抬眼朝他媚笑。
“或许是一辈子？”李无智低头批奏折。
“这样甚好。嫔妾在此先预祝陛下得偿所愿。”
“只是可惜你哥哥一番心思了。”
“陛下娶我不就是为了哥哥这层关系吗？我既然作了皇后，他作为国舅爷为皇上分忧也是应当。”
“万闲云是朕的好国舅，那你尽到本分么？”
“臣妾的本分不是让后位姓张让您可以安心管好前朝坐稳帝位吗？”伍昭仪反问。
“皇后依旧伶俐。朕听说国舅爷进宫那日你在自己宫里宽衣解带？”李无智面无表情想说着旁人的事。
伍昭仪眯眼轻笑，“陛下该不会到今日才知妾心属何人吧。”别装了，在娶她之前不就心知肚明了么？
“皇后知道自己将招惹多少洪水猛兽？当年与他定亲的吕家小姐投井了，就如今你二人的身份地位，皇后又能投井好上多少？”
伍昭仪一时语塞，她是皇后，他是国舅。呵——长似春梦几多时？散如秋云无觅处。她的脸上突然笼罩了浓浓的悲伤。
“最富有的人该和什么的样人在一起？”
“最有权势的。”
“聪明。你该不会只想要一个虚名吧，只有权力能成全你们在一起。”这句话令伍昭仪很触动。
“陛下，为什么和妾说这些？”
“因为太爱你了。”说着情话却漫不经心能骗得了谁？
伍昭仪哈哈大笑，“皇上，您可不像会喜欢太聪明的女人。”
“不过朕喜欢聪明人，可以好好利用。”
“陛下这么喜欢利用？就不怕聪明反被聪明误？被利用？”
“真有本事也未尝不可。朕利用过的人数不胜数，说不定连自己都算进去了，利用过。”
“对那些人，陛下也从未有过悔意内疚？”
李无智摇头：“朕利用你，你不也在利用朕？既然是互相利用，为何愧疚？若说其他人，朕利用时他们又何尝不知？不过是装傻。当然也有真傻的，谁有空为一个傻子伤心？”
“臣妾累了。”伍昭仪行礼告辞。
“那件事一旦人尽皆知，你和他就要替朕牺牲。”耳后的训诫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