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棋圣之徒
二月十一。上午。
一只孤雁长唳一声,划过天空,掠过长空,往夕阳沉落的地方飞去。
许是落群而急着想找到曾经的伙伴?抑或是想回家去温馨家的幸福、温暖和甜蜜?
如沐春风。似入花海。
春天的风,清新温柔,带着清凉,吹得骑在马上的叶天楚好不清爽。
春天的花,辞严冬吐新蕊。新鲜的绿叶,鲜艳的花朵。正所谓,红花配绿叶,煞是妍艳。
万花街。街旁的花树上有花,街上也有花。
街上的花在花篮里。花篮在一个女子的手里。花篮里装满了鲜花。
那个女子艳美绝伦,秀丽清甜,明眸皓齿,偏着头侧着瓜子脸,嘴角浮着浅浅的笑意。爪子瓣儿脸,如一朵出水芙蓉清新脱俗。她的笑也象春天一样,温暖如春水。她这般一笑,像玉堕扇子在这金花花的春阳下映射般璀璨,又似大夏炎天里给人以一阵冰凉清甜的感觉。此刻,她正对着马上的叶天楚笑:“公子买束鲜花,回去送给心爱的小姐吧!”
声音娇滴滴,婉约动听,教愁苦的人听了如饮冰糖,哀伤的人听了马上开心起来,孤独的老人听了好像是有了乖巧柔顺的女儿。
叶天楚不禁叹了一口气。如此人似芙蓉、声似黄莺的漂亮女子,不呆在自家的闺房里,却在街上抛头露面卖花。又想起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背井离乡、无家可归的人,哀嚎遍地、尸骨遍野的场景……
值此乱世,何人能得安逸?
叶天楚心中一阵酸楚,随手抛了几两碎银子在那女子的花篮里。
那女子开心地笑了,递上一束芬香的鲜花。
叶天楚也笑了笑,俯下身正要接过。鼻子里闻到一股幽幽的清香。那不是花香,而是那女子身上飘散出来的。
他的眼光也落在那女子的手指和手腕上。好美的手指,尖而纤细。单看手指可以想像这手指的主人心思之巧之灵、之活之妙。而手腕上的碧玉手镯和火红玛瑙,在那如霜似雪般的玉手上更显醒目。
如此高雅之人,如此雪白柔肌,如此珍贵之物,何须卖花?
这只是电光石火间的一嗅一见一思,叶天楚身体马上腾空而起。有物擦着脚底呼啸而过。
一个剑客,必须拥有鹰鹫般锐利的目光,猎犬般灵敏的嗅觉,还必须有猎豹一样敏捷的反应。叶天楚是一名剑客,是排名在“武林六公子”之首的“春风剑客”。他无疑三者皆具。他本就有野兽般的本能。
叶天楚反应虽快,那女子出手也不慢。一见两枚棋子落空,又射出六枚棋子,分上、中、下三路射向空中的叶天楚。
叶天楚身在空中,无从着力。上无可避,下无可退,人已陷入绝境之中。只要是人都无法逃过这暗器杀局。
但叶天楚不是人,他是野兽。他在空中同时做了两件事。鼓动“阴阳玄天神功”挥手抓住上面的两枚棋子。右脚踏在左脚上,身形又急速向上升高一丈。这种轻功身法,不是“凌云梯”、“空中飞渡”之类,而是叶家的独门轻功,“一条寒玉走秋泉”。
可是,出乎意料地、出人意料地,更是出乎叶天楚的意料之外的是,那女子的棋子一击不中,在空中竟然还可以改道。
那四枚射向中、下方的棋子,以及第一次射出的两枚棋子都没有落地,反而在空间横竖交叉,纵横交错,步步进逼,渐渐演变为杀势凌厉的布局。
棋局。布满杀机的棋局。
只见棋子落势将衰,又互相碰撞,溅射迸飞,慢慢地、渐渐地向空中的叶天楚逼近,堵住了棋局的活路。
棋局已布成死局。对局中的叶天楚进行十面埋伏、四面楚歌,从而一举歼灭。这“变幻莫测玲珑局”布局那女子已练过不止一千次,每一次都希望将仇人杀死局中。
布局如布阵。
无阵,才不可破;有阵,才有破阵。天下最高明的阵也有其破解之法。因为,凡有阵法都必有破口,也就是破阵的罩门。
布局,也有其罩门。这罩门便是两枚棋子。两枚刚刚被叶天楚抓在手里的棋子。
叶天楚身在空中,无可避,无处退,反而神清朗澈,心灵湛定,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神意玄妙,足下如踏浮云彩虹,两手在空中划过。叶天楚手中的那两枚棋子,在他的内力催动下,以暗器手法急射向下,撞上其中的两枚棋子,变成一阵粉末洒下。
棋子一落,棋局自破。
叶天楚轻飘飘落地,气定神闲的望着目瞪口呆的卖花女子:“姑娘是‘棋圣’老前辈的什么人?为什么出手暗算在下?”
能把棋子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天下除了“棋圣”之外绝无他人。
叶天楚生在武林世家,对于武林中的各种见闻并不陌生,对于武林中的奇人异士更是了如指掌。其中要算是“武坛四绝”的名号最为响亮。
“棋圣”便是二十年前名动天下的“武坛四绝”之一。
三十年前,武林中出现了四位武功高强的武林高手,他们是同门,分别以古琴、棋子、书扇、判官笔为武器,称为琴仙、棋圣、书神、画王,江湖人称“四绝文友,琴棋书画。”。
但十年之后,四绝同时在武林中消失,从此再无他们的音讯。有人说,他们是厌恶江湖这一是非地而退隐江湖了。
那女子清亮的目光往叶天楚身上扫去。目光似冷电,似寒冰,狠狠地盯着他,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
“不错,小女子就是‘棋圣’的嫡传弟子。奸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本姑娘的六六三十六路绝杀局没有杀死你,算你走运,不过不会有下次了。你今天必须死!”
“杀父之仇?你是谁?莫非你是……?”
那姑娘道:“我就是光明侯爷的唯一女儿,萧冰冰。狗贼,你纳命吧!”说完,她把手中的剑剌出来,剌向叶天楚的胸膛。
叶天楚愣住,呆住。他与萧侯爷是莫逆之交,当然知道萧侯爷有一个掌上明珠,名叫萧冰冰,但从未见过面。十五年前,萧冰冰在院落中玩耍被一个江湖人士带走,从此不知所踪,萧侯爷曾派人四处打探了几年都没有她的消息,甚至是一点儿蛛丝马迹也没有,大家都以为她以死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而带走她的那个江湖人士竟然就是“武坛四绝”之一的“棋圣”。
叶天楚欲言又止地望着萧冰冰,他已无话可说。江湖中无人不知叶天楚是杀死萧侯爷的凶手。这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当然要血债血还了。
叶天楚觉得有必要解释些什么,但又觉得无话可说。再者又乍听这突来的消息有点儿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愣愣地望着萧冰冰。
正好看见萧冰冰的眼神。这眼神如团火。那是仇恨之火。此时,这团火已经点燃,焕发出异彩,裹着兴奋、狂喜、如愿以偿的异彩。因为她终于如愿以偿地把剑刺入了仇人的身体里。
剑确切地、真切地刺入了叶天楚的肉体。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她有点害怕、胆怯,但仇恨使她忘记了矜持,忘记了手软。
剑并没有刺中心脏,只是在叶天楚的胸前划了一道三寸长的血口,却没有深刺入背。
萧冰冰感到很奇怪,很震惊。她的剑明明已刺入叶天楚胸膛,可是叶天楚竟没有倒下,依然站在她面前。难道她真的被吓得手软了,没有力气了?或是她手下留情了?
其实,萧冰冰并不是被吓着了,也没有手下留情。而是因为在那关键的一瞬间,叶天楚及时顺着萧冰冰剑的来势后仰、横移,所以剑入肉不深,不能深入肌理,刺中要害。
这一下确实巧到巅毫。
这是一种本能,一种反应。一种近乎野兽的自然本能,一种超乎异常人的敏锐反应。
这是一个用剑者、一个剑道高手的本能反应。一个剑客,不但要懂得用剑去伤人,更要懂得当别人的剑刺向自己时,应该怎样避过要害,把伤势变到最轻微。剑势有剑势的去路,正如人的肌肉有纹路一样。
一个好手中的高手,跟所有的艺术一样,除了努力自我训练外,还要有天才的秉质。叶天楚的反应之快,不仅是训练得来的,而且也天生如此。
萧冰冰也马上反应过来,想抽剑再刺,但剑竟抽不回来。定眼一看,剑没有了剑尖。
剑尖不是断了,而是被两根手指牢牢夹住。那是叶天楚的两根手指,食指和中指。此时,叶天楚忍着肉体的痛楚,面带那种独特的微笑,用两根手指夹住沾有自己鲜血的剑尖。
突然,叶天楚衣衫膨胀鼓起,手腕抖动。萧冰冰手中的剑断为几截落地。萧冰冰骇然倒退,凝神戒备。
“在下有事,恕不奉陪!告辞!”声音渐来渐小,直至最后一个字,叶天楚人已消失在街道尽头。就像是他从来没有经过万花街,宛如一朵落花随风飘逝。
萧冰冰呆住。
良久,她又幽幽叹了一口气,跺了跺脚:“杀父大仇,我早晚要报!哼,要不是我的‘变幻莫测玲珑局’才练到六六三十六路,要是练到师父九九八十一路的境界,你今天早就死定了。叶天楚,你早晚会死在我的手上的!”然后,她也不甘心地离去,消逝在万花街。
万花街,依然万花争艳。
万花在街上,万花在树上,万花开在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