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温门四狼
二月十五。
又是黄昏。一抹晚霞，犹在天梢。
街上的行人，依旧静静地走着。花枝招展的少女，健康勤劳的小伙子；温柔而疲乏的马车，亮灯而幽静的屋子，一片祥和温暖的黄昏美景。
堵截、纠缠的人越来越多。
飘渺宫主一行五人也受到越来越大的压力和阻力。他们是为报仇而来。有的是为了兄弟或师兄弟的，有的是为了弟子或儿子的。也有人心怀不轨，真正目的是为了一睹飘渺宫主的庐山真面目。
所以，叶天楚的压力也越来越大。因为，暗中保护飘渺宫主是他的任务，也是他的责任。他必须完成的任务，义不容辞的责任。
他不但要阻止、挡住、截杀那些人，以保护她们的安全，而且要不被别人知道。要做到后者本就极难。可是更难的是，这一路上追杀他的人越来越多，追杀的人的武功也愈来愈高。
原来，叶天楚已被列为官府通辑的首要罪犯。只要谁能抓住叶天楚，不论死活，悬赏黄金万两。
对此，叶天楚哭笑不得。他想苦笑，可又笑不出来。相不到自己一条贱命竟能这么值钱。这是一个令人苦笑不得、啼笑皆非的结果。
追杀的理由从正义人士为萧王报仇、诛杀汉奸走狗，扩展到整个武林中人、杀手为金钱卖命。甚至连一向极少涉入江湖是非的“温家堡”都插手了。
“温家堡”是江湖中的一个用毒、制毒、炼毒、解毒的大家庭，其势力仅次于蜀中唐门。但十年前“温家堡”老堡主温宇去世，其儿子温星和温月为争夺堡主之位，两兄弟拼个你死我活，却最终谁也没有坐上堡主之位。
这并不是他们两兄弟良心发现而不当堡主，而是因为温星和温月都死了。同归于尽。
而鹬蚶相争，渔翁得利。最后坐上堡主宝座的是老堡主温宇的弟弟温宙的儿子温日。温宙是“温家堡”唯一的长老，他有权决定一切。而温日是温宇唯一的儿子，也是温家堡唯一的继承人。
所以，温日理所当然又不费吹灰之力就坐上了堡主之位。
但“温家堡”因为那一场内哄，元气大伤，势力大大消弱。所以，“温家堡”新任堡主决定封堡，重新培养实力。
实力，需要人力、物力和财力。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了金钱，就可以笼络人手。
用毒，需要有毒药；解毒，需要有解药。而不管用毒、制毒，都需要有物可制。这物便需要金钱购买。
金钱虽说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金钱是万万不能的。因此，金钱是“温家堡”培养实力的头等大事。
因此，“温家堡”岂会不为那万两赏金所动？
他们志在必得！
这次，“温家堡”派出了堡中“毒力最深”的四大高手：温心、温满、温意、温足。
温门四狼，性诈情残；心满意足，心狠手毒。称之为狼，是因为他们四人心如狼之狠辣，手如狼之歹毒，性如狼之狡诈，情如狼之残酷。
他们手下从无活口，也从不见尸。
凡是死在他们手下的人连尸骨都找不到。那是因为他们所施的毒里含有“腐尸化骨散”的缘故。
一种透过皮肤血液便能侵入体内、无药可救的毒。一种从体内开始化骨而腐肉的毒。“温门四狼”一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心满意足。
所以，十年前凡江湖中人一提起“温门四狼”无不恨之入骨，但也人人怕之入骨。简直是谈“狼”色变。
江湖上，武林中，没有人敢去惹这四条狼，四条“瘟狼”。谁不想死时好歹也能留下个尸体？
荷叶集。热闹一天的集市逐渐走向安静。
每个大城市里应有的事物，这个集市里都有。比如，各式各样的货品，花花绿绿的衣裳，来往穿梭的人流，嘶叫赶集的马车，富豪之家桌宴上能值几十两银子的燕窝鱼翅鲍鱼，贫穷低下的几天只有一顿又只值半文铜钱的的赖以充饥的硬馍馍……
远处，有暮鼓传来。绚丽的晚霞已渐消散，只剩下山顶上淡淡的一抹。
近处，集市里的人都已回家了。只有几个小贩还坐在摊位上。也许他们是想多挣几个钱，晚点回家也无所谓。
这时候，有一匹快马驰进集市，驰近荷叶集最大的一间酒店：荷园酒家。
荷园酒家前也有几个小贩。他们正在吆喝着招缆生意。有几个太太小姐们在跟小贩讨价还价。
叶天楚勒住马，停下。看着那几个小贩，叶天楚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温暖。
翻身，欲下马。
正在这时，叶天楚周遭似乎静了一下，那讨价还价声似乎停了一下。就在这一刹那，他脑子掠过一个意念。由于这意念闪逝得如许之快，一闪即没，他几乎捕捉不住而再隐于无形之间。他想到这意念的瞬间，四周静寂到了极点，只有酒店里有声音传出，像刀切在叶天楚的耳里，显得格外清晰。
危险！
叶天楚那近乎野兽般的本能告诉他，四周围暗含杀机，而且不止是处。
他突然从马背上象猎豹一样疾蹿而出，射向酒店门口。
马悲嘶。有人惨叫。有人尖叫。
叶天楚知道，那几个太太小姐们已遭了殃。但他已无暇顾及。因为他知道自身已陷入狼群之中。
马嘶鸣，倒下。瞬间又化为一滩血水。什么也没有留下，连根毛也没有。
地上只有两朵梅花，四朵兰花，八朵菊花。
惨叫的人也已不见，代替她们的也是几滩血水。她们同样什么也没有留下，就好像无缘无故自人世间蒸发。
尖叫的人也已倒下。是吓晕的。
站着的只有三个小贩。
血水中，血水旁，只有梅花、兰花和菊花。
如果叶天楚反应慢一点，此刻也已变成了一滩血水。
好毒的毒。沾肤即死、即化、即无。
好厉害的暗器。
叶天楚身形还未落下，酒店门口飘下了一大片落叶。落叶飞飞扬扬，飘飘悠悠，纷纷茫茫，急缓不一。
阳春三月，又无飓风吹过，哪里有落叶？不是树在落叶，是暗器。
叶天楚马上惊觉，身形急遽沉下，急运千斤坠落地，急使叶家独步天下的轻功“一条寒玉走秋泉”，身体倾斜向左倒下成四十五度角，如一缕轻烟疾射而出。
店门口的石板火星四射。地上躺着十六片竹叶。十六片竹叶般的暗器。前面的梅兰菊尚可觉察，可这竹叶却是防不胜防。这才是这一场劫杀中的致命绝杀。
真正的杀招不是梅兰菊，而是竹！
店内有许多人，叶天楚不想连累无辜之人。所以，他的身体直接从酒店的窗口射出，落在街上。
刚站定，那三个小贩和一个店小二迅速把他围在核心，封死了叶天楚的所有退路。
站在叶天楚四周围的不是四个人，而是四条狼。这四个人身上所发出的不是杀气，而是唳气，近乎狼性的残毒凶狠的唳气。
他们不是人。因为没有人性，便没有了人所具有的杀气。
他们是狼。他们有的只是狼性，有的是狼所独有的唳气。
这样的人才最可怕。无情无义，毫无人性，无视生死，这样的杀手才是可怕的杀手。况且，他们还是用毒的高手。
可怕的杀手。用毒的高手。
用毒，比用手还狠毒、还绝、还可怕。武林中讲究打打杀杀，但无非是用心、用及、用脑、用计谋、用手段的高手。相形之下，用毒杀人于无形，杀人兵不刃血，算是阴险可怕多了。
叶天楚瞳孔倏地收缩，长吸一口气，声音缓慢而稳定：“温门四狼，心满意足？”
没有人回答。四个人依然木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只有那个伙计打扮的人稍微把头动了一下，算是回答。
“匹匹在下一条贱命，竟然劳驾温家堡四位高手重现江湖，叶某不胜荣幸！温门四狼的名号，用毒手段之高，果然名不虚传！”叶天楚虽然在说话，但他的衣衫竟然无风自动，整个人如吸尽了空气一般，鼓胀了起来。他正在动功，把内力遍布全身，以防温氏四兄弟的无形之毒。
再看温门四狼，他们在剩叶天楚说话之际，站立的身体有所改变，姿势奇特。
他们都在集中精力，集中一切力量于一击。他们都是极其毒辣之人。他们的出手都又毒又辣，而且这次出手是他们武功里最毒辣的招式。
大狼温心，擅用暗器状如竹叶，上淬“竹毒”。此时他正以手捂住心口，全力施展“春酒相携就竹丝”至毒。
二狼温满，惯用梅花似的暗器，是为“梅毒”。现在他在不住地摇头，把“借问梅花何处落”施至极至。
三狼温意，成名暗器状如兰花，上染“兰毒”。只见他举着手，施展“秋风兰蕙化为茅”至毒。
四狼温足，以菊花形的暗器闻名江湖，暗器上淬有“菊毒”。这时，他正抬着脚，全力施运“菊残犹有傲霜枝”之毒。
面对“温门四狼”施无色无味之剧毒于无形，叶天楚唯有运起“阴阳玄天神功”全力抵御。
“阴阳玄天神功”共有九层。练至第九层，能够化腐朽为神奇，让任何一草一木都可以成为利害至极、莫能匹敌的武器。目前，这一叶家独门秘笈已让“秋叶胜于天下剑”叶孤城成为天下第一剑客。因为他已练到了第九层的境界。
而叶天楚虽然亲得叶孤城嫡传调教，但时日尚短，只练到第六层。但即便如此，放眼整个武林对付上流敌手已是卓卓有余。
今天，对着十年前就已威慑武林的煞星瘟神温门四兄弟，稍一不慎随时都会中了他们的无形至毒。更何况他有伤在身，不宜久战，否则伤势复发必令劲气受损。而一丝一毫的内劲之损，则注定必死之局。
生死已由不得叶天楚分神去考虑太多。此时，他心中反而一片宁静祥和，心神前所未有的淡定，神意随着天地、自然无限延伸，意念顺着阴阳自然调和，向无极玄天弥漫，体内劲气顺逆互动，阴阳调和，相辅相成，只觉天地之间有一股巨大的旋力与自身体内的力量融为一体，二力合一，仿有千军万马齐奔腾的磅礴气势。当此强敌伺身、危机四伏之际，叶天楚只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均已达到了前所未有、超凡脱俗的虚无境界，心如明镜，灵台至静至清，四周玉宇澄清，一片空灵，不闻外物、不思外事，武功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更进一层。
无畏生死，一切遵循自然而然，但求一往无前。因此叶天楚此时反而更战出了战力，斗出了斗志。
无畏生死，自然而然。这正是“阴阳玄天神功”讲究的一种心法。也正因如此，叶天楚面对强敌，才使他无意之间武功又精进了一层，练成了“阴阳玄天神功”的第七层。
这时，温氏四兄弟的姿势又有所改变。只见温心换成双手捂心，温满头摇得更厉害，像泼浪鼓一样。温意手已举至头顶，温足的脚已抬到膝盖以上。
再看叶天楚，只见他的周遭三尺以外的石板成为粉屑飞扬而起。这是因为叶天楚运起内力，把“温门四狼”的无形至毒挡在了身外。而三尺以外的石板禁不住“心满意足，竹梅兰菊”的歹毒之毒而腐蚀化为粉屑。
突然间，叶天楚一声长啸，拔出春风拂柳剑，神随意转，一剑挥出，“九州生气恃风雷”。
长啸声直欲裂石穿云，震得“温门四狼”耳鼓发痛，翻身欲退。
但见叶天楚手中的“春风拂柳剑”剑尖一缕光芒倏吞忽吐，闪烁跳跃。
这一剑挥出，随意自然，剑意运转，一气呵成，急如闪电，剑锋破风，如飙风翻卷疾速。剑势一挥而就，势如惊虹，如瀑直落，蕴着无穷无尽的威力。
这一剑竟予人无限豪迈、无垠苍凉，甚至还令人感到忠贞凛烈、悲歌激愤、慷慨痛彻、大开大合。
这一剑挥出，气派端庄大方，气态傲然挺拔，气势刚正不阿，气局正直持重。
这一剑，好像不是动，反而是静的。一种静态的出击。但其剑势剑意，又刚不可摧、沛莫能御、至锐至厉、纵横雄迈。
这妙到毫巅的一剑，其本身的速度，如天马行空般在空中一划而过，再无踪迹可寻。又如燃石敲亮的火花，自然而生，自然而灭，自自然然地完成它的任务：点燃。
自自然然的一剑，自自然然地完成了它的任务：杀人。
只听“温门四狼”惊悸而呼“剑芒”！身形急速而退。但，已迟了。
只见温满、温意、温足奔出四五步，后背隐见一道血口。又奔四五步，血口由淡转浓。再奔四五步，血口由浓而裂，有血泉喷出。再奔四五步，上半身一阵倾斜，落地，大肠小肠落下，拉长，落了一地。而下半身居然再奔了四五步才踉跄着慢慢倒地。
老大温心退得虽然快一点，但双脚仍然自膝盖以上齐被斩断。耳听三个兄弟死时的惨叫声，不由得大惊，回首。看见三个兄弟同时在“吱”、“吱”声中化为血水，什么也没有留下。
陡然，温心鬼哭狼嚎般大笑：“叶小子，你虽杀死了我们，但你自己也中了我们的‘相思毒’，离死不远了，我们在黄泉路上等着你。你杀我之时，便是中毒之始。我便是毒，毒便是我。我们四兄弟一定会让你心满意足的！哈哈哈……呃……”
笑声中断，代替它的是一阵“吱”的声音。温心自己也化作了一滩血水。
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温门四狼”终于死在他们自己的毒药之下，全身化为血水，什么也没有留下，只有四滩颜色各异的血水。温氏四兄弟一生作恶多端，让死在他们手上的人从无尸体可寻，而今自己也什么也没有留下，真是恶有恶报。
四滩血水，四种颜色；四种暗器，四种毒药。四色血水所流之处，石板被绿竹、红梅、白兰、四种绝世毒药混合而成的“相思毒”灼得漆黑一片。
日落西山，暮色已临，苍苍茫茫。
叶天楚只觉得头脑一阵阵眩晕，眼前发黑，就如这苍茫暮色下的一切，什么也看不见。
果然中了毒！
原来，叶天楚虽运功挡住了“温门四狼”的竹、梅、兰、菊四毒，可是他在杀了四狼后御功之时便毫无预防地中了四狼临死时“竹梅兰菊，四毒合一”的绝世之毒“相思毒”——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种毒无色无形无味，又至阴至寒至毒，是“温门四狼”穷一生对毒的研究和实战经验研制而出，是温氏四兄弟合四人之毒功混合在一起施展的最为霸道的一种剧毒。
所谓相思，如人之用情之深之真，如形随影，刻骨铭心；挥之不去，斩之不断。一旦相思，让你欲罢不能，朝暮相随，不离不弃，致死方休。即钻心刺髓般地痛苦，却又让你甜蜜温馨地痛快着，让你觉得此生是如此的充裕，如此的有意义，如此的神魂巅倒，意乱情迷，使人时刻感觉废寝忘食不怨怼，衣带渐宽不后悔。
相思毒果然足以令人刻骨铭心般地相思着！
在叶天楚所有意识变得模糊恍惚的时候，他似乎听到有人惊急娇呼，也仿佛感觉到有双柔软的小手轻轻抚过他的脉门，然后感觉到那天籁般的美妙语声伏在身畔伴着软荑颤抖着他的心跳。
而他的思绪却前所未有的清明澄澈，脉络分明。“我不能死！我还有大事未了，我一定要坚持下去！”叶天楚在心中对自己竭嘶力底地狂呼。他想运功前跑，可是一运功，全身空荡荡的似乎没有一丝力气。心中一急，终于倒下。
人虽倒下，手中依然紧握“春风拂柳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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