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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生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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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倩女幽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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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十七。早上。

  荷叶集。荷园酒家后院。院子里有几株古树,树杈峥嵘苍劲。古树外围,仍是院子。院子之外还是院子,一层一叠,里面不是住着人,就是等人入住。

  春日融融。窗外阳光普照。

  窗下,坐着一个少女。那少女似乎聚世间美丽于一身,有出世之貌,有惊世之容,在绝世之姿,有盖世之美。

  此时,她一会儿出神地感受着窗外的灿烂朝阳和花香鸟语,感受着窗外各种声音的安排、宁谧,感受着晨熙的温柔。一会儿又出神地望着床上的人,竟不忍去惊醒他,希望他就此永远这样地睡着,不要醒来。

  她正在想着心事。她那一张风韵楚楚的脸,有说不出的雅致,道不尽的高贵。但再雅致、高贵,却掩饰不了她那眼神里那一抹浓烈的、深沉的痛苦。

  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苦痛。一种最难熬、最烦人、最无奈又最无由的痛苦。那就是相思之痛。

  自入中原,她所接触而且是以真面目示之于人前的第一个男子,就是叶天楚这样一个独特的人。而面前这个人就是使她一直难以忘怀、寝食难安的人,一个如她一样中了相思之毒的凶手。只不过他中的是一种谓之为“相思之毒”的毒药,她中的却是真正的相思之毒——情毒。是她救了他。可她呢,也许她已无药可救。

  在她心底,的的确确觉得叶天楚很特殊,特殊的足以让自己一向平静的心底起了一丝的悸动。这种悸动,是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的一种感觉。甜甜的,酸酸的,却又带着一股子欲语还休的烦恼。

  难道这是一见钟情?难道自己就这么无由地喜欢上了他?但她必须无情,必须成为一个无情的人,决不能为情所动,因为这是她师父传授武功时一再告诫的入宫第一条宫规。何况,师父常对她说,天下男人皆不可信,而今自己就这样轻易忘记师父她老人家的话了?况且,她是受她师父之命前来中原,有重要任务在身,不能因情而误事。

  这一路之上,她遇见了许多男子,看到了许多人的目光。那些目光混合了欲念与贪婪,是火与毒的交融。所以,那些人都死了,还没见到她的真面目就死在一种令他们无法自己的绝世之舞下。

  她并不为此感到内疚或有负罪感。因为那些人都是带着心满意足的表情死去的。对他们而言,也许他们的死就是一种解脱。

  她一直在江湖上以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风姿跟那些纠缠她的人结怨成仇。但她仍然风华她的绝代,倾国她的倾城,绰约她的风姿。她总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越来越无情的女子。这样,她才不会有太多的伤心,太多的烦恼,太多的痛苦和失望。她也希望别人认为自己不近人情,冷酷无情。

  她可以在上一刻对你言笑晏晏,让你色授魂销,下一刻即施展毒手,笑里藏刀。

  她让人神往,使人迷惑,令人恐惧,逼人畏怖,整人害人杀人只不过在她笑语一念间。

  所以,当她面对那些人的目光,她从未手下留情。她不能容忍他们那种邪意的目光。这使她更觉得初次见面的男子的奇特之处。

  因为他看她,只是单纯在看,纯粹是在欣赏一种绝世之舞。就像是欣赏一朵花、一幅画那样,而他的目光从未在自己的绝世容貌上滞留过。哼,这个傲慢的家伙!

  她本该恼恨他。但她却不能控制自己,她无法抑制自己的情怀日益浓烈的不幸趋向。

  她虽然时刻记起师父的话,可她总是无法忘怀那充满男人气息的汉子,无法忘记他那独特的目光,独特的微笑,独特的魅力。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呢?

  臂上泛起的寒意需要烫热坚定的手去温暖;唇上微栗的单薄,需要炽热的唇去温热;披下肩来寒漠的秀发,需要有力的扭绞和搓揉……

  她曾为自己的这些感觉感到羞耻,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其实,她不知道江湖上很多孤单女子,在春衿夏被秋寝冬眠时,都会生起过这种寂寞的需求,更别说她正是怀春情怀。她怎么能抗拒这种情怀呢?

  一个女子倘若没有了这种世民上最可贵的情怀,岂不等同于行尸肉?

  在这幽寂凄美的夜晚,面对着一个躺在床上似在做着不愿醒来的美梦的男子,使她觉得安全,而又无依无助。这种感觉那么近切,使她仿佛经历了梦,看到了梦,并攀住了梦的边缘。

  她却又觉得自己不曾醒来。

  黑暗已过去。

  没有了星星,没有了灯光,只有阳光。

  有风吹过,檐下的风铃微响。叶天楚从无边无际的黑暗梦境中醒来。这梦没有开始,也没有尽头,只有黑暗,黑暗得没有一丝生机。但是,无论这梦从什么地方开始,结果都是一样。

  耳边那悦耳动听的风铃告诉他自己的听力尚灵。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射进窗内的阳光。春日如此温暖。难道自己还没死?或是地狱里也在太阳?

  他眨了眨眼睛,让眼睛能适应一下这温暖。深呼吸,想呼吸清新的空气。这时,有股幽幽的清香钻进鼻孔。

  他想起自己倒下时头晕脑胀,鼻孔闻到的是腥臭刺鼻的血腥味,地下是硬梆梆的石板。此刻身下怎么变成了软绵绵的,而且馨香无比?

  这一定是间女子的闺房。这念头使叶天楚莫名其妙。谁会救他呢?他在江湖中从来没有与任何女子有过深交,谁还敢救他这个避之不及的凶手呢?

  他想撑起身子,可是全身乏力,连手不能动。然后他发现自己竟全身着。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躺着。但他的头还是能慢慢转动。慢慢地转头,慢慢地观察房间里的一切。刚转到半圈,他吓了一跳。

  窗前侧落寞地站着一个人,一个绝色少女。这个人在等他醒来,人已与阳光融为一体,仿佛她就是寂寞的一份子。

  那姣好清秀的侧影,仿似在云花窗前剪影下来。阳光是黄暖的,照在这个人的衣褶上,似有一种睡着了的海浪一般的柔和质感。那一张恰似鹅蛋的脸,欺霜胜雪的神色,竟是飘渺宫主!

  晨熙下,窗外的黄光斜射,窗内出奇的静。

  这不是做梦吧?他怎会在飘渺宫主的房里?一定是自己眼睛看花了。他使劲摇摇头,瞪大眼睛想看清楚点。

  飘渺宫主本来一直呆望窗外,垂着一头忧悒的发瀑。偶尔转头,正好瞧见叶天楚瞪大着双眼看她,雪白的脸庞顿时涨得绯红,恰似一块大红布。她那白若玉观音一般的颊上泛起两朵嫣红,就像枫叶一样,病态的红也是一种美艳。

  眼光的对触,黑白分明的眸子,犹如白日恋上深情的夜晚。那轻电似的震栗,令飘渺宫主和叶天楚心中万涛齐涌。

  飘渺宫主赶忙扭转头,好半晌才期期艾艾的说:“你……你醒了!”声音里稳含欣喜之意,之后便又陷入一片静寂。

  房里的两人忽然感到似乎没有了语言。由于这固体一般的寂静,使得房内两人都失去击破这寂意的力量。

  似乎已过了千年万世,飘渺宫主脸上的艳红才稍微退了一点,站起身走向房门,打开,向门外轻喊:“春桃,打热粥端进来!”

  飘渺宫主的步姿如一道清溪,缓缓地移动;娇靥是促夏绽放的白莲,那淡淡红晕似粉红的花瓣开在她的脸上;嗓子似流水,如流水淙淙流过,动听、悦耳;那两道秀眉,托住远远的蓝山,让刘海轻轻的覆盖,把流动的愁思载到那长长如黑瀑的烦恼丝里去……

  这一切,使叶天楚疑在梦幻中。

  “小姐,粥来了!”

  四丫环同时进屋,其中一个返身又关上了房门,一个手上端着一碗粥,一个手中捧着叶天楚的衣裤。

  “没想到叶公子这么快就醒了,真是可喜可贺!”

  “多亏我们家小姐把仅有的一颗‘留取汗青照心丹’给你服下,要不然才不可能这么快就见效!”

  “这主要还不是因为小姐动功替你排出毒力,疏通血液循环。要我说嘛,叶公子应该好好感谢我们家小姐才是!”

  “当然了,要不然你早就变成一滩血水了。再说了,你看小姐在这里守了三天三夜的,人都憔悴了呢!”

  ……

  四个站环自小身居海外,心地单纯,毫无机心,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又从小与飘渺宫主亲如姐妹,因此说话从不掩饰避违,一进门就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因此不用叶天楚开口相问,就已知道事情的大概。

  原来是飘渺宫主救了他,而且用的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良丹妙药“留取汗青照心丹”。

  据说这“留取汗青照心丹”采用了世上九九八十一种极为难寻的灵丹妙药练制而成,功可起死回生,只要人还有一息尚存或是心脏还有一点跳动,都可使将死之人续命还阳,重返世间。因此,“留取汗青照心丹”又有“无常怕四分,判官退三分,阎王让二分”的神奇说法。

  当今天下有五大解毒续命至宝,功可解天下万毒,效可起死回生,它们分别是:一刀、一杯、一珠、一丹、一丸。而其中的“一丹”便是指这“留取汗青照心丹”,是东海飘渺宫的镇宫之宝,除了宫主之外向不轻易赐人。

  “好了,谁要你们多嘴!你们给我出去!”飘渺宫主刚退的红潮重又涌上娇靥,一直红到耳根、脖子,生怕她们又说出什么难堪的话,赶紧假装生气轻喝道。

  四个丫环出去了,有一个在掩上房门时还扮了个鬼脸:“叶公子真有口福,这粥可是我们家小姐亲手熬的,你可要吃完噢!”

  叶天楚闻着扑鼻而来的粥香,肚子就咕咕地叫了起来。但他全身乏力,可怎么吃?更何况自己全身着。

  正在叶天楚感到为难时,闻到了另外一种香气。那是飘渺宫主身上发出来了。

  飘渺宫主低垂着头轻声道:“你的毒刚刚排除,内力尚不能凝聚,很需要补充体力。这碗粥是用乌鸡饨成的,喝了对恢复体力大有益处。来,我……我喂你吃吧!”

  屋外阳光明媚,檐下微风轻扬,眼前佳人含羞。叶天楚愣住,怔住,迟疑着。

  他迟疑了好大一会儿,才闭上眼睛慢慢张开口。他不敢看飘渺宫主。因为即使是傻瓜,一看飘渺宫主不胜娇羞的神情,以及她那典雅高贵的眼神里所包含的忧悒与痛苦,也能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不想知道。他和她都在替完颜清王爷办事,他必须把这件事办到底。

  成大事者,怎能为儿女私情而误事?

  一生在血雨腥风、刀光剑影、危机重重中渡过的他,从来不知道让人喂食的感觉是怎样的。因为他的母亲在他还未懂事时就已去世,他的父亲叶孤城又一天到晚不是练武就是忙于山庄事务,他从未享受过家的滋味。即使,他从小的一切饮食起居全都是庄内丫环包办的,但他从没享受过陌生女子烹煮的机会,特别是陌生女子给他喂食。

  英雄好汉长街喋血、山巅恶斗、弹铗高歌、醉酒气酣,随时都会流血流汗,为有所为之事抛头颅洒热血。即使是在夜雨野外,浪子独饮一壶烈酒,或在寂寞寒夜,那天涯的浪客总会想起许多往事,涌起无限思绪。但从未想到家的感觉,有女子煮食的奇妙,被少女喂食的滋味。

  而今,这些感觉全都一起涌上心头。

  叶天楚迟疑着。他迟疑了很久,粥也慢慢地咽下去。看上去似乎是在享受粥的滋味,或者是在享受被人喂食的滋味。

  虽然飘渺宫主脸红得像个柿子,心里似乎起着万丈波涛,但她还是一口一口地喂着叶天楚,看着叶天楚把粥一口一口地吃完。看着叶天楚的模样,她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这一笑,笑得风吹花开,春暖云融,美绝人圜;笑得令人销魂,勾人心魄,使人神魂巅倒,让人情难自禁;笑得风情万千,风华绝代,倾国倾城……

  一笑百媚生。幸好叶天楚闭着眼睛,否则也不知道他能否抗拒这绝美的一笑。

  叶天楚仍在迟疑着,迟疑着该不该睁开眼睛。

  正巧这时候传来敲门声。

  四个丫环进来,说了一个令人感到意外的消息。这消息马上缓解了叶天楚的尴尬。这消息是关于他自己的:“江湖传闻,叶公子死于温门四狼之手。”

  叶天楚抬头看向飘渺宫主,瞧见了她那双澄清如水的眸子。这眸子有着似幽怨似哀婉的眼神;这眼神包含着千缕幽情,万般柔情的神气;这神气含着教人心碎、让人缠绵的韵味;这韵味蕴着欲说还休、情伤意痛无奈。

  叶天楚只觉得那双轻柔如秋水般的目光幽怨得就像一支钢针刺入内心深处,心中不由得一震,脸上忽起一些极细微的波动,但那只像柳枝轻拂水面,涟漪迅即平伏,急忙移开目光,脸色一瞬之后又变得刚毅漠然如死水不波。

  飘渺宫主望着这一切,心中一动、一震、一痛,然后轻轻地、微微、几乎是细不可闻地叹了一声。生活本身就包含着太多的叹息。因为叹息总比颤栗和呻吟好得多。

  叶天楚微笑着拱了拱手:“多谢宫主救命之恩!既然江湖中大家认为在下已死,那么在下正好将计就计,以后赶路也就方便了,不用再躲避那些追杀的人,完成完颜王爷的任务也可少了阻碍。在下这就调好元气,明天一早就可动身赶赴长安了。你们也应多休息,明天还要赶路。”

  说完便又闭上眼睛,再不理会飘渺宫主五人。由始至终他都没有问起飘渺宫主的芳名,也没有与她多说一句话。

  丫环春桃看着叶天楚表现得竟是如此无情,简直快被气疯了:“你这蠢猪,亏我们家小姐还对你这么好,白白浪费了‘留取汗青照心丹’。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让你化为浓血好了!”

  飘渺宫主用含着痛楚、哀婉、幽怨的眼光看了一下无动于衷的叶天楚,轻声道:“小女子这就告辞,希望叶公子尽快养好身体,恢复体力。”

  飘渺宫主神色依旧漠然冷艳。晨光从她身后窗外的古树枝叶缝隙间折射在窗玻璃上,再照在她冷清艳丽的脸上,使人看去如在古树、春风、美人的画境里。

  等飘渺宫主等人走远,叶天楚才睁开眼睛,望向门外的眼神充盈着一丝古怪之色。是激动?是感恩?是难舍?也许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阳光从窗外射入。光线中微尘清晰可见,在房间里流溢着、旋转着,在春风轻吹下翻滚着、跳动着。

  微尘在空间浮漾,轻轻扬扬,渺渺茫茫,慢慢悠悠,无意逐光线随轻风,只余一份轻松悠然。

  人生天地间,时光如旅,步履匆匆,一恍而过,在历史长河个人只如流星划过,平常如一粒尘埃。人生的美丽稍纵即逝,什么是永恒?怎样方可轻松悠闲?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也许到头来谁都难得一个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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