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韩诗雅已经大概得知了江皓宇和叶慧玲的事情，校园中的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密不透风。她甚至还听说了叶慧玲第二天一大早就独自一人返回西港的细节。
因为什么呢？既然女生放开矜持，大老远地跑来看你。总不会因为和我们女生寝室关系没搞好，俩人闹别扭了吧。韩诗雅觉得自己想法很可笑：“怎么会，怎么会因为几个普通同学而和情侣闹矛盾。”可这样一来，是不是自己就有机会了呢？诗雅并不介意皓宇之前是否交往过女生：“毕竟成年了，谁会保证自己之前是白纸一张呢？那岂不是说明这个人很无趣吗？”大二开学后，她决定和皓宇进一步关系：“可你是男生，总得你主动的好。但你只要向我迈出一步，剩下的，无论我们距离有多远，都由我负责向你走去。”
江皓宇觉得自己已经焦头烂额，根本还没去打算像其他人一样在大学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他开学一回到寝室，就看见互相表情冷漠的郭凯和瞪着眼睛的张海洋，还有一脸无辜状的默默。嗯，即使逃离了家里，这里的问题依然在等着他。
韩诗雅的目光几乎没离开过皓宇，她知道皓宇每天早上去晨读，中午去哪个食堂吃饭，下午一般去哪里自习，也敏锐地觉察到这个男生的变化。刚开学时，皓宇是那么活泼，后来为什么慢慢笑容不见了，也开始沉默了呢。他们宿舍，之前做什么事都是四个人一起，怎么后来刘嘉庆搬走、张海洋搬进去，几个人就分道扬镳了呢。她想直接询问，可会不会太唐突了呢。
契机出现在某一天的实验课结束后。实验课总是在晚上，韩诗雅会和江皓宇一同回去，皓宇送她到女生宿舍楼下，然后自己再回男生宿舍。那天俩人一出实验室，路过隔壁的自习室，皓宇停住不动了。“是我们老大啊，怎么书掉了一地还趴在桌上睡觉呢。”诗雅也很奇怪，跟着皓宇一起走进去。皓宇摇了摇郭凯的身体：“喂，老大！郭凯？要睡觉回宿舍去啊，在这睡干嘛。”郭凯极疲倦地抬起头：“哦，有点感冒，吃了药很困。我才不回宿舍，不想看那个人。你们俩，这是上完课准备约会了啊。”他还是没忘记开玩笑，皓宇是他目前宿舍唯一的好友了。郭凯其实知道诗雅对皓宇的好感，只是皓宇这傻小子懵懵懂懂不知情而已。
诗雅涨红了脸拍打郭凯的胳膊：“看样子你根本没事，还会胡言乱语来着。”皓宇也转移话题：“老大真的不要紧吗？要不跟我们一起走吧，看你样子好像发烧啊，回宿舍好好休息吧。”郭凯执意不肯回去：“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回去看见他，我怕感冒会加重的。我没事儿的，小case。”
皓宇叹了口气，和诗雅离开教室。诗雅觉得这提供了一个可以顺其自然地、光明正大地询问男生宿舍究竟发生了什么的机会，同时，是不是也就可以了解为什么皓宇这半年为何闷闷不乐。如果接下来两个人可以敞开心扉地谈论这些，关系就算的更进一步的发展了。
“你们老大不想见的，是张海洋？他们有什么矛盾吗？”诗雅开了腔。
皓宇从没和其他人说过这些，他不想说涉及旁人的私隐，另一方面，他也确实不知道他们是因为什么。看皓宇不说话，诗雅继续追问：“你不说，全班也都知道。郭凯和张海洋、赵默默，还有刘嘉庆现在都不说话，唯独跟你关系不错。我不是好奇去打听隐私，好歹也是班委呢，关心下同班同学的情况，没关系的哦。”
“其实我也不知道，可能性格不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呢，总之现在宿舍氛围很不好。只有我，是和他们任何一个人都保持正常关系的，所以我需要适时地插科打诨，充当粘合剂，才能勉强维系目前的冷战状态，而不是发生直接冲突。”皓宇只这么含糊地回答诗雅，他总不能去说因为默默和海洋出去和女生胡闹、郭凯对他们的堕落感到失望而绝交吧。
诗雅并不特别关心那几个男生绝交的原因，她只是想借此跟皓宇聊一些深层次的东西，而不是每次只聊聊音乐、学习什么的：“所以你心情很不好吗？我们都看得出来，大一刚开学时，你们四个整天一起嘻嘻哈哈的，现在呢，你就闷闷不乐的，也不爱说话了。”
皓宇长久以来把所有事情都压在心里，他没人可以倾述。他淡淡一笑：“算是吧，可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还有很多很多事情，比如我的家庭，我过去的朋友，等等。”
韩诗雅最初只是单纯的觉得这个男生阳光帅气而想交往，随后，他看到皓宇也会忧伤。诗雅觉得她看到了更真实的皓宇，而坚定了交往的愿望，她不要错过这个机会：“皓宇，虽然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家庭和朋友，都发生了什么而使你难过。可是如果你说出来会轻松的话，我愿意做安静的倾听者。你过去的喜怒哀乐，我都乐于接受。如果可以，我也愿在以后，做一个能够跟你一起面对喜悦和苦楚的人。”
话说到这里，即使是皓宇这种对男女关系不大敏感的人，也该明白诗雅的意思。“谢谢你，诗雅。”他想伸出手拉住诗雅的手，却只是抬了抬，又放了下去。诗雅没有放过这一点小细节，心下想着，皓宇果然还是腼腆啊，也正是他对女生不这么随便，自己才更喜欢他的吧。
当天晚上，皓宇给生病的郭凯打开水、测体温，忙前跑后一番后，还不忘和和海洋聊了几句街舞比赛的事，默默没在寝室，就只好qq约他明天下午要是没课去玩两局dota。他很辛苦，可他坚持要和每个人保持交集，这样才能维持和平。躺在床上，江皓宇满脑都是韩诗雅，和这个女孩在一起是那么欢愉轻松，她不像李雪那样喜欢耍小性子，也不像慧玲那样咄咄逼人。实验课上，诗雅总会帮自己收拾好试验台。一听说慧玲来安京，就让出自己床位，即使在慧玲失礼离开后，依然制止其他女生口出恶言。诗雅永远让周围的人如沐春风，即使在别人做了错事，她也不会让人难堪。虽然这点和自己很像，可诗雅却远比那么活泼、做事干脆利落，不想自己思前想后诸多顾虑。“我不是喜欢上诗雅了呢？”皓宇想，“我想追求她，如果以后可以跟她在一起，那应该很开心的。”可接下来，其他场景却挥之不去地出现在脑海：小时候母亲和父亲吵架带着自己离家；外公当着邻居的面夸奖泽铭如何比皓宇强；叼着烟卷的一脸懈怠的罗子辰；因为送自己东西被老师训斥后的李雪；留在马尾的叶慧玲摇身一变成为商界红人；躺在病床的泽铭；拿着外婆省吃俭用的钱去做放生的舅妈，等等。皓宇这时感觉好像身处黑暗中，猛地发现一点光亮，兴致勃勃地跑过去时，忽然，这点光亮也被遮住了，一切又恢复到黑暗中。
皓宇昏昏沉沉地挨到天亮，下床准备洗漱时，眼前一黑，径直摔了出去。等他醒来时，已经躺在校医院的床上。张海洋就守在旁边，远远地坐着郭凯。“怎么搞的啊你，大夫说是中暑了。”海洋一看皓宇醒了，连忙凑过来。郭凯也站起来，避开海洋，从床的另一侧走过来：“没事吧你，喝水不？吃芒果吧？看你不舒服的份上，哥来给你扒。”皓宇忽然觉得郭凯好像和海洋和好了似的，都围在自己身边，心中一片暖意。
这时，门开了，缩头缩脑地，默默也来了，刚一进门就喊：“皓宇你怎么这么虚啊，竟然会中暑呢。本来我今天准备去和小美女去做羞羞的事情，听海洋说你中暑了，只好放了她鸽子来看你。你说怎么补偿我把。”
坐着那看着皓宇的郭凯有些自责，他挑起了冷战。有时，他跳出自己的思想，海洋和默默并没什么错，就算他们只愿意玩乐混日子，可归根结底是他们私人的事情，对他，他们没做错过什么。总不能因为他们喜欢和女生出去混，就是不正经，而自己埋头看和学习无关的小说，就是正经。作为朋友，干涉程度的标准是什么，怕是自己没有摸清。今天皓宇晕倒，海洋的焦急、关心程度并不比自己少，平时那么在意形象的他，既没理一下发型，又没有去换衣服，就那样背着皓宇去校医院。如果不是自己执意冷战，皓宇应该不需要这样辛苦地维系宿舍的平和氛围。最初，皓宇是多么阳光、活泼的孩子，如今一副抑郁、闷闷不乐的样子，现在明显是带着心思病倒了，不能说和自己毫无关系。既然这样，自己就迈出一步吧，和海洋讲和，哪怕是为了让皓宇恢复欢乐吧。
“海洋，这么长时间。有的事情我没有想清楚，现在可能还是没想清楚，可我愿意为我之前的冷漠道歉，以后，我们不赌气了，好吗？”郭凯忽然说，还没等惊愕的海洋反应过来，他又转头对默默说：“默默，这里你年纪最小，我一直觉得，需要对你的学业和成长把握方向，看来，我没有弄清朋友之间交往的尺度，对不起。”
张海洋是个大大咧咧的人，郭凯开始故意不理他时，他还没在意，当发生了几次后，他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想和自己断交：“无所谓啊，我又没得罪过你，一直跟你客客气气的。大不了我也不和你说话就是了，走着瞧。”他的想法简单而直接。现在，郭凯主动讲和，他便把之前的不满都抛开：“我的老大啊，你终于跟我说好了啊。我都不知道因为什么，好家伙，直接就是一言不发。得了，过去就过去了，今晚，哦不，等皓宇好了的，我们去火锅啤酒去啊，这次我请客，谁也不许跟我抢。”默默却不肯像海洋那样，他一定要问清楚，看郭凯认了错，他胆子也大了起来，过去搂住郭凯的脖子：“老大你说，你干嘛不理我，你说啊，到底怎么回事。”
郭凯咬了咬嘴唇，好吧，那就说清楚吧：“默默啊，你自己说，你的成绩下降了多少？你一周在寝室睡觉的有几天？我不是反对你交女友，可是你可不可以正经交往一个，然后好好学习？当然，这些其实和我无关。可我看到你们啊，我就想起我在家务农的几个弟弟们，我愿意拿你们也当作自己的弟弟。我两个弟弟学习那么好，说真的，如果能来安京，学习成绩不会比你们差。可是，他们没机会来。你们既然可以在这优秀的条件下学习，为什么要浪费这一切呢？我只是生气，气你不努力，沉迷于乱七八糟的生活中不能自拔。可是我的处理方式可能有问题，你也就别怪我了，好吗？”
默默其实早就深处矛盾之中，他不是坏孩子。他一边和海洋出门玩乐，心中一边记挂着自己的学习，可他自制能力不强。如果这时，有人当头棒喝说他几句，也许他就回学校老老实实看书了。可这时，在他身边的只有海洋，海洋只会带他去更有趣的地方玩。他会安慰自己，没关系，我不过是去做些成年人都可以做的事情，要说耽误学习的话，皓宇今晚不也在玩游戏么，郭凯也在闷头看小说呢，我只是和他们做不同的事而已，大家都没有在学习。可这种安慰并不奏效，大一下学期的成绩，默默一落千丈，虽然没像海洋那样几乎全部挂掉，但也只是勉勉强强及格的水平了。他不知道什么原因，背后苦恼过，思索过，心中隐隐把自己出去玩乐和成绩下降归咎到一处，而不十分情愿承认。
“老大，我知道我玩得过分了，谢谢你关心我们。”默默下决心和那几个校外女生断绝关系，一心学习。海洋也说：“我没想到，会带给你坏影响。我大概就是这样了，也学不进去了，可我保证以后不骚扰你们，不影响你们，如果你们不喜欢，我可以搬出宿舍”
“不要，老大，不要让海洋搬，好吗？”皓宇脱口而出。“搬什么啊，你搬走了，下次皓宇这家伙再晕倒，我自己可背不动他哦。”郭凯打着哈哈。
皓宇笑了，发自心底的笑。他感激这次中暑，因为中暑，几个室友的心结打开了，以后是不是又可以像大一上学期那样恢复欢笑呢。
可皓宇的欢笑没有太持久。人都是感性动物，思想也好、价值观也好，绝不会像小说中那样因为一件小事就彻底改变，在皓宇躺在床上那个场景下，郭凯主动示好，海洋和默默不得不随着气氛顺着说话。可事情过后，依然我行我素。默默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坐在自习室学习，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哪个女生更有趣、更有新鲜感。海洋也仍然乐此不疲地带着默默出入ktv、台球室等等。郭凯不再过问他们的私事，只和他们正常地说话、开玩笑。皓宇察觉到，这一切跟过去一样，除了他们不再冷战。而这不冷战的状态，说不定还是看在他的面子上。郭凯依然早出晚归，海洋和默默依然有自己的活法，他们还是在不同轨迹下运行，只不过是在皓宇的影响下，硬生生地貌合神离地绑在一起。皓宇觉得好像比以前更别扭了，每个人都带着假面，明明不喜欢对方，却不得不装作熟悉和友善的样子说笑。而他没法子根据自己的想法就去找他们谈话：“你们为什么不更友善一些？”这就很奇怪的样子了。三个人明明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啊，一起吃饭，一起聊天，还想要怎么样呢。也许不是什么带着假面，事实上，每个人在成长中，都会给自己带上一副假面，他们不能像小时候一样，无论讨厌谁还是喜欢谁，都可以直接说出来，这也许就是成熟。可如果一辈子这假面都没有摘下来，那么这假面，就是真实的脸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