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这种状态下，皓宇几乎没可能考上研究生。果然，大四考完后，出成绩时，皓宇很自然的没能考上，因为专业课成绩甚至没有及格。
王乐尽管成绩很好，一定能够录取，可他并不开心：“皓宇你怎么回事，发挥失误了啊。”剩下的话，他没能说出口：既然没能考取研究生，皓宇找工作是不是会离开安京，即使留在安京，一个工作，一个继续学习，生活是不是也就没了交集呢？自己费心留下的意义是什么，他不也应该毕业去工作的吗？王乐嘲笑自己之前的想法有多蠢：“只为了跟这个喜欢的人多在一起几年，就逼迫父母供自己继续读书，到头来，还是没能跟他一起呢。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傻啊。其实，就算皓宇如愿读了研究生，也不过三年而已。三年后呢？就算还在一座城市，总是要各自成家，总不能两个男人在一起生活吧。”
皓宇没有表现出失望，和往常一样。郭凯对此评论：“皓宇啊，我觉得你内心足够强大，心态也极好，我挺佩服你的。”皓宇觉得，这时是不是需要表现出失望的神色，让众人安慰一番才好呢？可自己本来也没觉得十分想读研呢，工作也是可以的啊。只是在他向父母说明情况时，有些头疼。岳小婉首先就说：“儿子你还想考吗？你可以复习一年，爸妈养的起你。”江延枫抢过电话：“皓宇你自己决定，别听你妈的。”多年来，皓宇已经熟悉了父亲的说话方式，他会做出民主的姿态，让皓宇自己决定，其实内心的想法已经流露。别听妈妈的，那就是不希望他再用一年的时间去复习。皓宇本来也没打算去什么复习一年继续考研，工作也蛮好的呢。他本科时期的成绩足够优秀，言行举止也足够礼貌而沉稳，很快就得到了一家来自鹿州的offer，鹿州是西南省份的经济中心，繁华程度几乎不差于安京、邱月、西港这种一线城市。
很快，毕业季到来。大家忙着告别，忙着聚餐。四年时光就这样匆匆而过。想起在一起四年，而这一告别，可能一生再也不会相见，之前所有的小矛盾，都一扫而空，转而变为和解、珍惜，比如郭凯和刘嘉庆，两个人不说一句话地，红着眼圈握着手，喝酒。
散伙饭上，全班同学几乎都喝了酒。郭凯和韩诗雅工作签到了外地，他们挨个人地告别，礼貌而得体。到了皓宇这边，诗雅说：“皓宇，你知道的，之前我很喜欢你，这件事郭凯还一直耿耿于怀呢。我现在也觉得你很优秀，只是，你可能很多事情都不愿说出来，和朋友交往时，只肯付出，而不好意思求助于人，其实作为朋友，帮助和关心是相互的，大家也很想为你做点什么呢。皓宇啊，我们拥抱一下，就算告别吧，以后，我就不在安京了，以后有空，大家再聚吧。”拥抱？皓宇脸又红了，这怎么好，诗雅怎么当着全班同学面说曾经喜欢自己。诗雅话说了出来，也开始后悔，刚才喝了酒，看到皓宇那明亮温暖的眼睛，就好像又回到了大一，每天和他一起上实验课，然后他送自己回女生宿舍。自己低血糖，皓宇书包中总是会放着几块巧克力，然后涩涩地递过来。
她开朗而活泼，且具备快速转化尴尬的能力，她余光看到郭凯脸已经沉了下来，大声说：“哈，我忘了郭凯还在旁边了，等他不在时我再跟你拥抱吧，这会握个手就好了。”这就属于玩笑的性质了，郭凯恢复了笑意：“抱就抱吧，皓宇是个小屁孩，我才不管你们俩呢。”
王乐所在班级也是当天散伙饭，可因为他没什么好友，只礼节性地说句话，喝了几杯酒，也就自己出来了。他想起皓宇说过，他们班级散伙饭是在青年路上的一家饭店。王乐有一肚子话想和浩宇说，他去了那家饭店楼下，依稀看到二楼一群年轻人在吃饭喝酒，嗯，就是皓宇他们班。
一直到快十一点，皓宇他们班的聚餐才结束。平时学校严格要求他们十一点前回宿舍，可毕业生们，要求得已经不大严格了。这些年轻人好像都喝了不少，晃晃悠悠地出来。王乐装作路过地样子，快步地走过饭店门口，回头，装作吃惊地样子，跟皓宇打招呼：“喂，皓宇啊。你们在这吃散伙饭啊。”皓宇今晚也喝了一些酒，虽然他平时和班级里同学没有特别密切，但人缘颇好，几乎和每个人都碰了杯，这会因为酒精作用，脸有些红：“王乐，你怎么在这啊，你们班聚餐结束啦？”“不知道呢，我提前出来了，去买点东西。你去吗，陪我挑挑，然后我们一起回宿舍。”
赵默默也喝了不少，开着玩笑喊道：“啊，王乐啊，你们两口子还在秀恩爱，还在外面等你家皓宇啊。”张海洋也觉得最近一年多，王乐和皓宇几乎形影不离，说不定他们真的是。可他觉得这方面的事情，就像自己同时和几个女孩交往一样，纯粹的个人隐私，还是不要拿到公共场合来说比较好：“默默你喝多啦，走，回宿舍去。”转头示意皓宇走。
王乐和皓宇并着肩，都不说话，就那样走着。王乐再也忍不住，一把抓住皓宇的肩头：“你就这么要离开安京了吗？你一定要去鹿州？”皓宇有些晕乎乎的：“那，我该怎么做？没考上研，就去工作呗。”“在安京不能找工作吗？是，安京就不能在国企了。可你英语那么好，外企不行吗？”可怜的皓宇根本没搞清状况，不知道为什么王乐这么激动：“我没那么在意啊，哪里都行，可我只拿到了这个offer啊。”王乐决定一定要在今晚说清楚，他已经顾不得理智：“如果我留你呢？我想关心你、爱护你。我拿你当”他顿了一下，理智重回上风：“拿你当弟弟一样，我舍不得你。”他不顾路人的眼光，抱住了皓宇。
皓宇那一瞬间，想起了罗子辰，想起了叶慧玲，因为自己，让他们失望过，甚至改变了一生的命运。如今，他不能再让王乐成为第三个。况且，皓宇已经享受两个人的交往，是从没感觉过的愉悦和温暖。他私下也查过这代表着什么，也知道现代社会的容忍程度。“既然我是不想结婚成家的，那么，罢了，就这样吧，如果可以的话。”皓宇脑中一片混乱，脱口而出：“好，我不走了。我明天就和鹿州那边谈，我会在安京租房。”王乐本以为他们不过会上演一出悲伤的离别，没想到皓宇就这样决定不走了。他激动得不能说话，紧紧地搂住皓宇。
“耶~王乐好勇敢！”“嘘—”附近的欢呼声和口哨声此起彼伏。王乐一转头，原来皓宇班的同学们并没走远，看到他们抱在一起，就走了过来。皓宇带着醉意，心中又是一片温暖，也抬起胳膊，和王乐搂在一起。
诗雅也是欢呼的人群中的一员，长期以来，皓宇对她的拒绝令她有极大的挫败感，原来是这样，她明白了，手肘撞了一下身后抱着自己的郭凯：“傻瓜，你还整天为这事乱吃醋吗？现在你懂了吗？”郭凯也觉得心中悬着的石头落了地，同时也带着悔意，自己也许错怪了皓宇和女友，有时对皓宇甚至还带着一点敌意。默默竟然还冲了过去拍着皓宇肩膀：“哈哈，我说你怎么，我跟海洋怎么和你说你都坐怀不乱，原来是这样哦，祝福你们啊。”
安京的社会开放程度本就很高，再加上这是一群年轻人，他们对王乐和皓宇，没有鄙夷和猜忌，只有鼓励和祝福。即使有人对此反感，也不便在这种场合下唱反调。这导致王乐和皓宇，对整个社会形势，产生了误判，误以为他们可以这样一直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皓宇和鹿州那边单位诚恳地道歉，鹿州那边竟然同意解除合同。他很快在安京找了一家外企，这是一份英文翻译的文职，和皓宇专业几乎不挨边。如果硬要往一起说的话，那就是翻译的内容，与工业相关，企业的hr也看中了皓宇的工科背景，加上英语六级证书，皓宇顺利地签了合同。
默默也留在安京，找了一家软件公司，他来找皓宇：“嗨，皓宇。我们要不合租吧。找个两室一厅，我俩一人一屋，既节省房费，又热闹。你也可以带王乐回去，我也可以带小姑娘，有多好。”皓宇推了一把默默：“我和王乐才不像你想得那样呢。合租就合租吧，刚毕业工资都不高，一起吧。”
王乐有一点点不快：“皓宇，我就不想你和男生合租。”皓宇明白了：“哈哈，默默那家伙有一打女朋友，你担心什么？我和女生合租，我愿意人家也不愿意啊。”王乐好像在想着什么，点点头。
江延枫和岳小婉来安京帮儿子收拾，同时需要考察一下安京的房价，如果皓宇以后定居在这呢。皓宇刚开始和默默收拾租下的两居室，同时单位开始上班，正忙的焦头烂额之际，接到父母电话。晚上皓宇准备去订酒店，默默拦住他：“让叔叔阿姨住这儿吧，你来我屋睡。酒店多贵啊，别花那个钱哦。怎么，你怕跟我一张床，我占你便宜啊？”即使这样，皓宇和默默也来来回回去了三四次超市，除了买他俩的日用品，还有他父母用的，什么床单、毛巾、牙刷、拖鞋，等一切收拾好，两个小伙子累得倒头便睡。
岳小婉很满意皓宇辞去了鹿州的工作而留在安京：“就不能去鹿州那么远，真去了那，还让不让我活了呢，一千多公里。还是在安京好，火车几小时就到。”江延枫每次在妻子说话后，都能找到其中的逻辑问题，并毫不客气地指出来：“鹿州怎么？经济一样发达，而且房价低，我们负担得起。安京，你算算我们能不能买得起。儿子大了，怎么能总在父母身边。你还想让皓宇成天跟我们一起？那干脆回鹤州算了。”岳小婉很不耐烦：“我就不爱和你说话，出门我不想和你吵架，你就坐在一边，我自言自语时你别搭言。”他们互相指责，而都觉得这时来安京是正确的，他们需要帮助皓宇安排好一切，尽管电话中皓宇说已经安排妥当。
一进门，岳小婉就控制不住：“皓宇，你就租这种90年代的老家属楼？这么破。为了省房租吗？妈有钱，妈给你啊，你们不能去租个精装的公寓吗？这地面，你们收拾过了？怎么这么脏呢？”江延枫不喜欢妻子这个劲头，租房没必要挑三拣四，多攒些钱以后买，再好好选不行吗。还说什么有钱，有钱怎么买不起房子呢，不还是租吗？妻子有强烈的虚荣心，以当上了副局长的丈夫为荣，虽然她知道这个职位也只是死工资而已。
当着默默的面，皓宇觉得母亲的指责把默默也带了进去：“妈，我和默默只大概收拾了一下，肯定达不到您的标准啊。我俩白天都要上班，只有晚上，又要搬家，又要买东西，只好收拾了下，就住进来了。”
“啊，哎呀，默默，阿姨不是怪你们，阿姨嘴快，也没拿你当外人，你和皓宇差不多大，都是我的孩子。”岳小婉在皓宇提醒下，终于意识到了这是两个人的合租房，她可以批评儿子，但不可以批评合租的室友。
到了中午该吃饭时，岳小婉跪在地上用抹布擦地：“我不给你们把屋子收拾好，我是吃不下饭的。老江，你别站在那看着，你带两个孩子出去吃口饭不行么？随便给我带回来个菜，再买份米饭就行。”江延枫不喜欢这种场合，因为有陌生人在场，即使这陌生人是儿子的朋友，他既不会用普通话在饭店中“优雅”地点菜，也不知如何跟两个孩子像一个平常的长辈一样“优雅”地聊天，他越着急，越想表现的像一个成功的，久经世事的中年人，越显得急躁不安，而更像一个刚进城、一切都不适应的乡民。他知道这点而绝不承认：“我也不饿。皓宇你俩去吃吧。我和你妈等会去。”
皓宇觉得这场面让他尴尬，可不能当场强行要求父母跟他们去吃饭。路上他一直和默默道歉，默默说：“这道哪门子歉啊皓宇，父母来看到儿子这里收拾得不干净，心里着急了呗。我爸妈本也打算过来的，被我说了。我说，你们等我忙完叫你们，你们再来，这段时间又搬家，又开始上班，你们还要来添乱。”说到这里，默默觉得自己好像失言了：“啊，我不是说叔叔阿姨，我是说我爸妈，哎呀，你明白我意思的啊。”皓宇一笑，示意自己并不在意。
第二天白天，皓宇和默默各自去上班。岳小婉和江延枫又开始大购物，他们买了电磁炉、电饭锅、炒锅、汤锅、大米、面等等，完全按照自己家复制了一个食堂，并做了一桌家乡饭菜一直等到两个人回来。
“皓宇，明天我和你爸就回鹤州了。我们在这什么忙也帮不上。白天我大概看了周边的房价，你爸妈没本事，现在买不起。过个两三年吧，我们出个首付。”岳小婉在饭桌上说。“很多人都租房呢妈，别为这事太上心啦。”皓宇不喜欢母亲因为没没钱而自责，岳小婉在很多正常的事情上，她都愿意反复强调做的不够好，可以让所有人知道她对儿子的爱有多深，比如哪天的饭菜做的不可口，比如没有钱马上在安京给浩宇买房，而对皓宇成长环境的建立，她反而觉得很成功。“明天我们上午上车前准备去看看你哥，他现在买房了，他外婆给的钱。”说到这岳小婉眼神黯淡，这又是她的痛处，虽然儿子外表、工作都比这个表哥强，可毕竟父母没钱，只能租房。江延枫阻止了这个话题：“我们跟他们不一样。皓宇，你爸妈啊，一切都靠自己，没有任何外来资助。泽铭呢，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两家出钱出力。”皓宇不知道父母为什么喜欢在这种话题上翻来覆去地说，有些厌烦，日子过自己的就好了，为什么要和别人比较呢。
皓宇请了半天假，送父母去了表哥那，然后又带着他们去火车站，尽管岳小婉一再声称他们会坐地铁，实在找不到还可以打车呢，可皓宇清楚，他们即使找不到路，也一定不会打车，因为打车要两百多元，而且这时，母亲会跟父亲发火，责怪父亲不能办事，连个路线都搞不清楚，且不会去打听。皓宇听惯了这种争吵，宁愿请半天假，哪怕晚上加班把工作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