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生活很快恢复平静。皓宇过起了朝九晚五的生活，默默那边似乎很忙，且经常需要出差。很多时候，皓宇都是一个人守着这两居室，他觉得好像自己独占了整个房子，而房租却要两人平分。皓宇过意不去，提出由他付三分之二，默默付三分之一。默默一口回绝：“就付一半，你要是不好意思，就多给我做点好吃的吧。”皓宇本也不大喜欢一直在外面吃，好像所有的菜都带着相同的浓浓的酱料味道，正好岳小婉还留下了全套厨房家电，他便开始自己做着吃。
皓宇负责了做饭的全部过程，他五点钟下班，乘地铁，到家附近时是五点四十左右，先去去家附近的果蔬超市，对，他和默默把这个出租屋就叫“家”。然后大概六点可以到家，一进门就要开始准备晚饭。因为默默如果没出差在安京的话，六点多一点就会到家。吃过饭后，刷碗、收拾厨房，就将近八点。
默默也不好意思由皓宇每天做饭，因他知道这事一件极繁琐的工作，他让皓宇做好吃的，不过是拒绝自己少出房租的随便一句话而已，谁想到皓宇心思这么重，相处四年，竟还这般小心翼翼的。他只好嘟着嘴，不情愿地说：“那以后我来刷碗吧。”皓宇知道默默根本不会做家务：“行啦行啦，别捣乱。”默默只会用一句撩人的话表达感动：“皓宇啊，你要是个女的，我就”
可皓宇并不是女的，默默还是找了一个女友，据说这女友还是她高中同学，某个周末忽然跟皓宇提起：“这次我可是认真的啊皓宇，我要把美好的期待留到结婚。明天我带她回来，你可别说我以前乱七八糟的事情哦。”皓宇打心下高兴，默默终于成熟了点：“你以前什么乱七八糟事情啊，我怎么不知道呢？”两人笑着伸出手，清脆地一拍，这是他们几年来的默契。
第二天，默默带着女友沈思琪回来，三个人在客厅聊了一会。思琪跟默默用起了方言：“我们也去小薇那去待会，小薇她老公据说做了拿手菜呢。”小薇是思琪的初中同学兼闺蜜，毕业后和男友也在安京工作，也恰好在这个小区租了房。默默有些犹豫：“那叫不叫皓宇去呢？他就一个人。”思琪看出默默很想让皓宇去：“叫着啊，都是年轻人，很快就熟悉了，以后大家都是好朋友，可以多来往呢。”
皓宇不愿意去，觉得给人添了麻烦，而且去一个陌生人家中做客并留下吃饭，会比较尴尬，他不知道有什么话题可以聊。默默却坚持一定要皓宇去，并过来拉皓宇的胳膊，这招对皓宇百试百灵，从前在学校，只要这样，皓宇就会帮他下楼打开水、买零食。
皓宇投了降，去水果店买了水果，和默默思琪一起去了小薇家，小薇男友正在厨房忙活，看起来三十多岁，比皓宇和默默大了将近十岁的样子。饭桌上，皓宇很快就后悔没有坚持不来，其他四个人都在用方言气氛热烈地聊天，皓宇本就不善说话，再加上根本听不懂几个人聊什么，只好一个人一边安静地吃饭。默默很快发现冷落了皓宇，他没有考虑周全，他们两对情侣打小就在一个城市生活，有着共同经历，在安京，对这种共同经历的集体回忆，恰好激发了乡情和亲密度，可皓宇没法参与进来。默默忽然用普通话说：“皓宇你倒是多吃点啊，这位江湖人称‘才哥’，厨艺一流。”其他三人也开始改用普通话，可是皓宇听得出不过是为了照顾他情绪而聊的一些流行话题而已，也就跟着搭讪起来。
只要默默没出差在安京，周末都会带思琪来，每次来，或者要去小薇家，或者邀请小薇来。皓宇又开始头疼，他极不喜欢这种交际，跟两对情侣一起吃饭，自己是一个人，而默默也需要用普通话和方言来平衡几个人的交谈。他只好借故出门，其实是自己逛书店、逛超市，有时也会去找王乐吃饭。王乐生活依然拮据，读研虽然每月有少许补贴，可因他没有继续勤工俭学而一心扑在学习上，父母也无力给他钱，他只好尽可能的缩减花销。皓宇每次看到王乐桌上放的干面包和泡面，就会去超市拎来一堆东西，牛肉干、巧克力、火腿，甚至会给王乐的饭卡充一些钱。皓宇觉得既然两个人现在只有他有收入，他理所应当的负担起两个人的花销。
王乐有时也会来找皓宇，在默默出差时。虽然在毕业前他当着众人的面拥抱皓宇，可单独面对同学时，他还是不敢和皓宇表现得过于亲密，他不敢挑战心理、或者说是传统的社会道德底线。况且，皓宇拒绝跟他有进一步的亲密举动，他最多也只能搂住皓宇，拉着他手而已。
皓宇那边其实一直在犹豫，是否要迈出这标志性的一步。他内心渴望与王乐的密切交往，而不只语言和内心方面，还应该有身体上的。可一旦这样，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呢，跟父母要怎么说呢，根本就不可以说的吧，以母亲的性格，说不定会发疯。
并没有太多时间给皓宇去思考这些，有一天默默进了他屋：“皓宇啊，我爸妈想过来看看我呢，那个你知道的哈，思琪是住单位宿舍的，我不方便去。”皓宇笑了：“那就跟我同床吧，又不是没同床过。”
默默的父亲是东部某县城的小官员，说起来和皓宇父亲类似。可他很有范儿，也就是端着架子。一进门，巡视整间屋子，给人领导视察的威势，好像巡视过程中无意发现似的，目光停留在皓宇身上。默默母亲先开了口：“这就是你室友皓宇吧，小伙子真帅啊。”默默在父母面前完全是另一番样子，他和父亲一起指点天下，大到美国大选、中东局势，小到安京的城市规划和交通的弊端。母亲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这对父子。
皓宇觉得自己是外人，需要避开，便借口下午有事，逃也似的离开。果然，当天晚上，默默一家三口，加上思琪、小薇和小薇的男友，就这么热热闹闹地欢聚。另一边，皓宇独自在街上溜达，一个人吃晚饭其实很尴尬，炒菜只能点一个，烧烤火锅想都不用想，只能去吃快餐。王乐在上课，没时间跟自己出来溜达。皓宇望着安京的夜色，街道车水马龙，孤独感一涌而上。这时，他想起了王乐宽阔的肩膀，是那么温暖。
等他拎着水果回家时，家中已一片狼藉，默默母亲正在卖力的收拾，默默去送思琪回宿舍，小薇和男友已经告辞，默默父亲在沙发上看报纸。皓宇放下东西：“阿姨，我来收拾吧，您坐了一晚上火车，又买菜做饭的，休息下吧。”默默母亲谦让了几句，她习惯了人们对她恭敬，她是官员的妻子，接受尊敬是应该的，于是放下了手头的拖把：“皓宇啊，你家是鹤州的？”默默父亲接过话题：“鹤州，我年轻时去过，一般般，计划经济时代重工业很强，现在落后了。”皓宇胸中的知识并不比他匮乏，完全可以跟他讨论一番，可心下有些不快。他经历并不丰富，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这类人，更谈不上如何应付。他长久以来的社交方式只是由付出而获得友谊，这种方式在善良的年轻人中还吃得开，可是面对这样一对习惯了官场尔虞我诈、互相利用的夫妻，只会让他窘迫。默默父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看着皓宇收拾残局，一边用方言聊天。皓宇开始想念父母，即使在吵架，也挺亲切的呢。
随后的几天，皓宇每天早出晚归，晚上直到九点以后才肯回去。有一天晚上睡觉前，默默拽了下皓宇的被子：“皓宇，你怎么每天都不回来吃饭？你是不是见外呢？我父母是非常热情善良的，难到不是吗？你不回来，他们会觉得不舒服啊。”皓宇扭过头，晚上他和默默虽然睡在一张床，可他会裹紧被子缩在里面，他不是怕和默默发生什么，尽管他已经很肯定，自己在性取向上应该是属于那个少数群体了，他只是怕默默感到不适。他不会撒谎，有点紧张地说：“不是啊，最近单位比较忙，要加班呢。让叔叔阿姨安心在这住，好好玩玩安京的景点嘛。”默默又说：“下周我要出差了呢，临时安排。我爸妈还会住几天，等我出差回来，他们才走。”默默出差后，家中恢复了宁静。默默父母也安安静静地在卧室，不像之前每晚在客厅喝茶看电视聊天。
王乐在一个晚上忽然打来电话：“皓宇，你会装电脑系统不？我拿着实验室的笔记本写报告呢，忽然蓝屏了，我的东西也没了。关键是，今晚一定要写完，明天要交的啊。”王乐的电脑操作水平很笨拙，除了必要的专业软件，仅限于最基本的文件拷入拷出、格式化之类的操作。皓宇一看，已经快十点，王乐宿舍也快断电了：“要不你带着笔记本来我这吧，我给你装好系统后，你在这写报告。”
路上，皓宇和王乐简单地说了现在的情况：“现在默默父母在这，可能已经睡下了，一会进屋我们动作轻一些吧。”
重装电脑并不复杂，王乐只是不小心删掉了系统盘的一个文件而已，他的报告也还在。“十一点了啊，宿舍已经关了呢，我进不去了。”王乐小声嘟囔着。皓宇一脸疲惫，他平时十点多就睡觉了：“那就在这睡吧，还好我有多余的枕头。”
这么长时间，尽管两个人都有在身体上亲近的想法，可今晚，还是第一次，两个人躺在床上。皓宇只是累，因为这段时间每天下班后都要在外面百无聊赖地闲逛到九点才回来，一上床，就渐渐地睡下去。
王乐在黑暗中听着皓宇的呼吸，想起这个男孩从大三考研开始照顾自己的一切，大四毕业为自己留在安京，放弃了鹿州的铁饭碗，现在又负担了他的开销，自己的饭卡几乎都是他充进去的。他再也控制不住，直接掀开皓宇的被子，抱了过去。
皓宇一下子就惊醒了，感觉到身后有人紧紧地贴着自己，是王乐吧，他想起了这段时间的孤独，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搂在一起王乐这时早已顾不得隔壁房间还有默默父母，皓宇只好轻着声音提醒。
一大早，皓宇醒来时，看到王乐早已醒来，一直带着笑意在看着自己。他脸红了，在想起昨晚两个人的事情后。王乐搂过皓宇：“我才发现，我会这么喜欢一个人。”皓宇觉得这时自己是幸福的，二十多年来没体验过的幸福。
俩人一起出门，皓宇到单位，发现手机里的短信，王乐发来的：“我很挂念你是不是安全到达单位了。之前不敢问，只好找个什么由头，每天都跟你说句话，我就安心了。从今天起，皓宇，每天早上到单位跟我报个平安吧。”这条短信，皓宇决定一直收藏着，这是他的幸福所在。
隔壁座位的徐晴晴好奇地看着皓宇一脸甜蜜的样子：“嗨，你怎么了？这么幸福啊。有女朋友了？”徐晴晴和皓宇都是当年的毕业生，一同进入这家公司，同样做着文档翻译的职位，同属一组，这一组今年刚成立，目前只有他们两个新人。可因为晴晴总是请假，主管渐渐地，就把皓宇当成他们这组的负责人，只把工作交代给皓宇，再由皓宇分配两个人的工作。皓宇从陶醉中醒来：“啊，啊，没什么，没什么的。”
徐晴晴对这个男生没什么感觉，或者说，对这种工科学校毕业的宅男都无好感，文文弱弱地，还带个眼镜，虽然五官清秀，可像个孩子，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可他那么细心温柔，倒像是个同性好友似的。晴晴喜欢成熟优雅的男性，她觉得男人到四十岁以后，才是最值得欣赏的，如果再留一点性感的胡须，就更好了。所以，晴晴在学校没有恋爱过，因为身边都是这种愣头青。现在，看到这个“理工男”一大早对着手机笑，看样子是恋爱了。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正正经经地谈个恋爱呢。
皓宇下班后继续在外面溜达，最后实在无聊跑去星巴克，一杯咖啡喝了一个小时，才动身回家。到家后已经九点半，一进门就发现了以往不同，默默父母在沙发上正襟危坐。
默默母亲瞬间满脸笑容：“皓宇回来了啊，最近加班挺幸苦的吧。来，坐下，喝点茶，你叔叔刚泡好茶。”“可能有话想和我说？”皓宇坐了下来，“那谢谢叔叔了。”
“昨天晚上，跟你回来的是你同学吗？哎，我们睡下了，就没起来打个招呼。”默默母亲盯着皓宇眼睛，接着说，“你同学经常来吗？”又停顿了一下：“是这样，默默啊，经常出差不在这。如果你有同学晚上来过夜的话，最好别睡默默的床。”默默父亲喝了口茶，又缓缓放下：“小江，你别多心。是这样的，我家默默有皮肤病，他的床单被褥啊，别人最好别睡。”
皓宇虽然老实而不善言辞，可头脑是聪明的，他立刻看清了这小把戏。他和默默一个宿舍四年，默默身上光溜溜的，哪来什么皮肤病呢？就算有，怎么还同意默默来睡自己的床呢？如果换作旁人，说不定就会极俏皮地讥讽几句。皓宇不会，他只说：“叔叔阿姨，我受到的教育不允许我这么做，您放心吧，我不会让别人碰默默的床，或者别的什么。他出差时，门我都关好，不会进去的。”他放下茶杯，进了自己屋，他有些讨厌这对夫妻，可看着默默的份上，他不能表现出不满。
晴晴来了电话，这是让皓宇头疼的另一件事。每隔一两个礼拜，就会这样。她来电话的内容基本就是，又失恋了。果不其然，电话那头的晴晴开始抽泣：“皓宇，那个人，骗我说去了外地，结果我看到他在酒吧跟一个女的喝酒。”
晴晴喜欢成熟的男性，比如吐着烟圈、品着红酒、带着优雅坐姿的中年男人，很显然单位这些理工男不行，于是她去酒吧、夜店，结识符合自己审美的男人。可她没有仔细想过，想正经恋爱的中年男士，有多大概率会依靠去酒吧和小妹搭讪喝酒的方法解决。皓宇曾经劝过她：“如果你觉得他们好，那么调整好心态，咱们就是去喝酒聊天的，不想着去恋爱。那里不是去找男友的地方。如果要找男友，哪怕请同事们介绍呢，更靠谱一些吧。”晴晴并不能听进去：“你不知道的，a君是那么优秀，海外都有生意，可是都没结婚，他就是要找一个他喜欢的。现在他天天约我，是不是认定我了呢。”没几天，就会发现所谓的“a君”根本只是和她玩玩，并不想成家。晴晴就会到处打电话哭诉男人的薄情，时间久了，没人再去接她这种电话，除了几乎不会拒绝他人的皓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