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把手术刀

  天，渐亮。

  洛一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辛纬就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注视着没有一根头发的洛一。洛一的眉头偶尔会皱一下，身体会抖动一下，辛纬知道，一定是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在作痛。他为什么会剃光头发，又为什么要自杀？面对着这个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女孩，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但又不能问。

  辛纬找到曾经一起共事过的同事，替洛一找了一名知根知底的护工。交代好后，辛纬走出了医院。清晨的光，落在他的脚前，过去的那个夜晚，所有的昏暗都被驱散殆尽。这是新的一天，但辛纬的心却依旧如昨日般沉重。他盯着车的刮痕，说不出的滋味，那是他刚提回来还没过磨合期的车。车的右侧在和洛一家院墙的摩擦中留下了一道道深刻的痕迹，砖沫清晰可见。

  周围的人，看见辛纬纷纷绕路而行。辛纬再看看自己，的确很狼狈。

  他将车停在一家临街的高档西装店门口。穿着熟褐色短款西服套装的安雅滢即刻迎了出来。当她看见辛纬满身是血地走下来时，万分惊恐地说：“亲爱的，你这是怎么了？”女人几个大步从台阶上跨到车旁边，“车怎么也这样了，你出车祸了？”

  辛纬摇摇头，忙说：“给我找套衣服换上。”辛纬从钱包中拿出一张卡递给安雅滢。

  “进店换吧。”安雅滢没有接辛纬手中的卡。

  “我不进去了，拿出来吧，我怕这个形象对你影响不好。”

  “你怕影响我啊！那你怎么不怕我担心呢？”安雅滢噘着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担什么心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就是昨晚，参与了一场救援而已。再说我又没受伤。”

  “你瞧你那一身血，还有这身衣服。没受伤怎么成这样了。”

  “这是别人的血，衣服也是我自己扯的。”

  “我不信，你就是这样，什么事都不愿意告诉我。这以后要是结了婚，你不得拿我当空气啊。”

  “不会的，你别多想了。女人操心老得快，男人不怕老，越老越帅，操心的事就都交给我吧。”辛纬看了看表，“快点给我找衣服啊，你总不能让我这身出去吧。”

  安雅滢转身回了店，让服务员按照辛纬的尺码把店里卖得好的款式一样装了一件。

  “你怎么拿这么多啊，一套就行。我就是着急，没时间回家换衣服。”

  “给你你就穿着呗，又不要你钱。正好去你们台里给我打个样。”安雅滢明媚地笑着。

  辛纬在车里换了衣服，又对着后视镜整理了自己的头发。安雅滢拿着辛纬换下来的衣服，扔进了垃圾桶。

  “我走了。”

  “就这么走了啊？”安雅滢故作不高兴地说。

  “那还把你一起带走啊。”辛纬笑着说。

  “哼。”安雅滢摔上车门，走了。

  “晚上一起吃饭啊！”辛纬落下车窗喊道。

  “来接我。”安雅滢回头干净利落地说。

  辛纬开着车，驶向东郊村。在雨水的滋养下，路旁的花草正是娇艳时候，辛纬无心欣赏，他脑的脑子已经被洛一占满，全部都是她的影子。那触目惊心的殷红，那惹人怜惜的面庞，还有那16岁的美好年华……

  辛纬凭着记忆找到了洛一家。他的手在红色铁门上停留了片刻后，推门而入。阳光照耀在院落里，布下一片温馨。只有躺在地上七零八落的折射着太阳光的碎片铭记着昨晚发生的一切。

  辛纬迟疑着走进了灰色的平房，屋内的血迹已经干涸，只有那21把手术刀上的血迹依旧鲜红、明亮、刺目。辛纬用卫生纸将这21把手术刀一一包好。他站起身，在屋内环视了一周。通透的阳光投射进屋内，但屋里如冰窖一般的冷气还是深深刺进了他的肌理。屋内的陈设极其简单。床单已经洗得发白，上面整齐地摆放着被子和枕头。床边是一个柜子，鹅黄色的，上面摆着一些很少女的摆件。另一边是一张学习桌，而桌上摆着的却是价格低廉的化妆品。接着是地上，地上摆着高跟鞋、坏掉的丝袜、还有蕾丝内衣。另一边的厨房里，横七竖八地摞着一些隐隐散发出霉味的碗碟，取暖的炉子前，堆着一些散碎的煤。这间屋子就是这么简单，让人一目了然。

  辛纬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他拿起学习桌上的一小瓶香水，打开瓶盖，一股刺鼻的化学香料的浓香冲进鼻腔，呛得他直咳嗽。他拿着手术刀，刚一出屋子，就感受到了阳光的热度，照在身上，温暖、舒适。

  他一路打听着，将车开到村部。

  村部领导看见辛纬，连忙为他泡好茶。辛纬没有喝，直接说：“从昨晚出事到现在，为什么一直没有洛一的亲属去医院。”

  “哎，这就说来话长了。”村干部燃起一颗烟，并示意辛纬也来一颗，辛纬摆摆手，“昨晚警察已经了解过情况了，这孩子应该就是自杀。抢救过来了就是造化，抢救不过来就是命。要说这孩子命也挺苦的。洛一妈妈带着她投奔她姥姥来到我们村时，洛一也就十岁。我们谁都没见过她爸爸，说是她爸爸死了。后来她妈妈走了，说是出去打工挣钱了，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也没见她回来看过洛一。大概两年前吧，洛一姥姥突发心梗，没抢救过来，去世了。我们想了很多办法，想联系她妈妈，但没联系上。没办法，我们就帮着洛一把她姥姥葬了。按正常来讲，土葬是不允许的，但洛一拿不出钱，村里又不宽裕，就那么草草埋了……”村干部又点燃了一颗烟。整整六个小时的时间，他都在讲洛一的故事，辛纬的眼里早已盈满了泪。

  东郊村渐渐消失在辛纬的后视镜中。辛纬爽了约，没有去接安雅滢。安雅滢打电话的时候，辛纬说自己直接去台里了。

  医院里。

  洛一睁开了眼睛，目光黯然空洞，“为什么要救我。”洛一问。

  “因为你不该死。”辛纬淡淡地说。

  “可我想死。”洛一执拗着，泪水滑落。

  “如果你真的抱着必死的决心，就不会给我打电话，而且是打了两次。”

  “你为什么要救我。”洛一的情绪有些激动。

  “因为你需要好好活着。死都不怕，你怕活着吗？21把手术刀，21道伤口，每划下一刀都是钻心的痛吧，这你都不怕，你害怕什么？”

  “刀，我的手术刀呢？”洛一突然一脸茫然地看着辛纬。

  “我替你收起来了。”

  “会还给我吗？”洛一问。

  “会的。”辛纬点点头。

  “不怕我再自杀吗？”

  “不怕。”

  “为什么？”

  “有我在，你就不会死。医生治病，我治心。”

  “我并不想死。”

  是的，当洛一在自己的腕上划下最致命的那一刀后，她后悔了，所以她拨通了《爱在黎明前》的电话。当她真正走向死亡之门的时候，一切美好重新现于眼前。她看见了自己的父亲，穿着一身白衣服，站在一扇门前，大声冲她吼着：“快回去。”洛一看见了，看见了一个美好的世界，阳光和暖，微风徐徐，她穿着纱裙在丛间舞蹈……恍惚里，有人说她的声音好听。但很快，她就没了力气，陷入一个未知的世界，冰冷、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