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把手术刀

  洛一满头大汗地在昏昏沉沉中醒来，上一个夜晚她做了一串长长的梦，一会儿是父亲，一会儿是母亲，一会儿是姥姥，他们的身影渐次交叠着出现。无数个带着混响和回声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说着：“洛一，洛一，你来了是吗？你在哪呢？”

  她睁开眼睛，看着沿百叶窗的缝隙投射进病房的熹微光线，这样的场景是那样的熟悉，那个清晨，她拉开了家里的百叶窗帘，然后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喊着：“姥姥，我们吃粥，吃过粥就有劲了”。然后，就是碗破碎的声音，那声音和她的心破碎的声音一样沉闷……阳光照在姥姥苍白的脸上，她的手抚在姥姥已经僵硬的身体上……嚎啕大哭。

  洛一走出医院。那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过那么耀眼的光了。她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衫，和一条中规中矩的牛仔裤——这是辛纬特意求一名女护士帮洛一买的。洛一走进一条陌生的小路，两边都是高耸的围墙，路是上坡，她有些累，就靠在墙边休息。她看着自己的手臂，似乎还残留着鲜血流过的痕迹。她摸了摸自己的头，黑色的头发茬像春日萌发的草一般钻了出来。

  穿过小路，就是城市的中心路段。她不看灯，也不看车，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在川流不息的车流间游走，任凭司机怎样按喇叭或是声嘶力竭的咒骂，她都不以为然。

  洛一找到了广播电视台，她在门口站了一会，感觉脚下软绵绵的，拾级而上，走进大厅，空调内吹出的冷风让洛一不禁抖了一个激灵。

  “你找谁？”保安走上前拦住了洛一。

  “我……我找……”洛一半晌说不出话，“我……等人，等人。”

  “你等谁？”保安又问。

  “我，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让我在这里等。”洛一走到一旁的三排椅子边，挑了一个最靠里的位置坐下。她想见到辛纬，但又害怕见到辛纬。她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矛盾。洛一不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她自杀未遂，就意味着还要重新回归社会生活，但她从剃掉头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决定和过去的日子saygoodbye了。

  辛纬走出电梯轿厢，刚刚下夜班的辛纬一脸疲惫。灰色的西服搭在臂弯处，剪裁精良的白色的衬衫让他显得耀眼出众。辛纬没有意识到洛一正在不远处注视着他，径直走出了转门。

  “我要找的就是那个人。”洛一连忙跑到保安身边说。

  “你找辛主播？”保安上下打量着洛一，“你刚才不是说他让你在这里等吗？那他怎么直接走了啊！”保安开始对洛一的话表示怀疑。

  洛一倔强地看着保安，然后掉头追了出去。洛一的脚刚踩在最后一级台阶上，辛纬开着安雅滢的车从她的身边驶过。无奈，洛一只能坐在台阶上，默默地想，她还能去哪？

  辛纬将车开到安雅滢家小区门口，他落下车窗向物业保安点了点头，保安立刻敬礼，客客气气地将车放行。这是一个小资而又处处彰显奢华贵气的小区，整个小区只有三栋高层。入住的大都是一些不愿与父母同住的年轻富二代，安雅滢就是其中一个。小区里的人都认识都知道安雅滢父亲是富商，母亲是归国华侨。对于辛纬，大家也很熟悉，倒不是因为他是金牌栏目的主播，而是大家都知道，他是安雅滢的未婚夫。

  “你怎么才来啊！”安雅滢娇嗔着说。

  辛纬替安雅滢打开车门，“早上台里找我说点事，出来晚了。”辛纬说。

  “你最近忙什么呢？”安雅滢系好安全带，一脸严肃地看着辛纬。

  “和以前一样，没忙什么啊！”辛纬调转车头，驶离小区。

  “你跟我撒谎。”安雅滢将身子向后靠了靠，满脸不悦地说。

  “我骗你干什么啊！我在你面前就是个透明人，还需要骗你吗？”辛纬笑着说。

  “前几天你没来接我，说是去台里了。可我去台里找你了，你根本没在台里。你去哪了？”

  “雅滢，你这样不好吧。”辛纬不太高兴地说。

  “我可不是监视你，我只是想去电台看看你，结果发现你不在。”安雅滢狠狠地瞪着辛纬。

  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安雅滢拿过手机一看，是陌生号，“喏，座机。”安雅滢说。

  辛纬拿过手机，轻轻滑动屏幕，电话被接起，“喂。”

  “是辛纬吗？”

  坐在副驾驶上的安雅滢隐约听到电话中传出的是女人的声音，连忙竖起耳朵细听。

  “是我，你是？”辛纬说。

  “我是人民医院的范医生，今早我们查房的时候，发现洛一不见了。”

  “什么？护工呢？护工没看着她吗？”辛纬猛然一脚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

  “护工出去给洛一买饭了。”范医生连忙解释。

  “好，我知道了。如果她回病房了，请马上联系我。”

  “雅滢，我不送你了，你自己开车去吧。我现在有个急事，必须要处理。”

  “不许下车。”安雅滢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气呼呼地说。

  “雅滢，你这是干嘛啊。”辛纬说。

  “你到底怎么回事？谁不见了，给你打电话那女的是谁啊？”

  “我现在真的来不及了，人命关天的大事，回头我再跟你解释。”说着，辛纬拦了一辆出租车。

  出租车司机将辛纬送到人民医院，辛纬挨个屋找了一遍，就连卫生间他都没放过。但依然未见洛一身影。护工和护士也加入其中，仍一无所获。城市广播、交通广播也迅速发布寻人启事。

  经过汇总，消息反馈了回来。有司机说，在某某路口见到了一个很像洛一的女孩。有商家说，有一个看着很像洛一的女孩去过店里，但看了一圈什么也没买就走了。最后，广播电视台的保安说，有一个可能是洛一的女孩早上去找过辛纬……

  辛纬坐在医院的椅子上，来来往往的病患在他的眼前匆匆而过。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冲出了医院。

  半个小时后，辛纬推开了那扇红色的铁门。

  “洛一……洛一……你在吗？”辛纬一边大声喊着，一边向院落深处，屋子门口走。“洛一？”辛纬看见了一个坐在床上的背影。那是洛一吗？辛纬不确定，散射进室内的光让辛纬看不真切。

  是洛一。

  洛一起身，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辛纬，“我的那21把手术刀呢？”洛一异常沉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