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你是洛一
“自从洛一过世后,我没有收拾过楼上。一切都是洛一出事那晚的样子。我偶尔上去,然后回忆洛一出事那晚的一些细节。洛一的死还有很多的可疑之处,所以公安局一天不结案,我就一天不会收拾楼上。你还是别上去了,你不该看到那些血腥的场面。”辛纬挡在梯子前说。
“洛一的死还没有结案?什么意思?”我问。
“算了,别问了,很复杂。”辛纬想了想,继续说,“我们走吧,你想知道的,我都会讲述给你,你没有必要非要亲眼看见。很多时候,现实是很残酷的。”
“你不是答应我了吗?让我上去的。”此刻的我还不知道,我的执拗将害了我。
辛纬心事重重地抓紧两端的麻绳,脚踩在木棍上,梯子顿时晃动了起来。几步以后,他回过身示意我按照他的样子向上爬。我同样抓紧绳子,双脚离开地面的一瞬,我的身子倏地失去了重心,在摇晃的梯子上像浮萍一般失了方向。
辛纬伸出右手,拉紧我的右手,把我从二楼楼板的孔洞处拽了上去。猛然间一抬头,我向后退了一步,险些从楼上跌落下去,辛纬有力的大手一把抓紧我说:“下去吧。”
我摇摇头,长舒一口气,楼上宽敞得有些空旷,屋子里渗着一股阴湿的潮气。我一寸寸挪着步子,向正前方靠着窗边摆放的床挪去。突然,一股猛烈的风吹开了窗子,我的心跟着一惊,紧接着拔地而起的寒凉刺入肌肤在骨骼间乱窜,阴凉的气息似乎要将我的身体吞噬。
二楼的墙壁全部被涂成了淡淡的粉色,墙角的时钟还在滴滴哒哒地走着。地面上散落了一些书本和小物件,它们的身上蒙着厚厚的灰尘,让人难以看清它们本来的颜色。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张双人床,在粉色幔帐的笼罩下显得有些窄小。系在幔帐上方的风铃在风中叮叮当当地响着,那声音,像是从辽远的天堂而来,搅动着我不安的心魂。我一点点向前,靠近,仿佛正一步步走向洛一已经冰凉僵硬的身体。透过轻纱的帷帐,隐约看见一摊干涸了的血迹所呈现出的暗红色。那摊血迹,如一记重锤打在我的脑后,让我瞬间失去了控制身体的能力。
辛纬一把扶住我,说:“那是洛一的床。”
“洛一……洛一就死在这儿了,是吗?”我微微闭上眼,想调整自己的情绪,却看见洛一就在我的眼前晃动,她神情凄楚地看着我,一步步走向我。我“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将头深深埋在辛纬的怀中,那是一种能将人生吞活剥了似的恐惧。我感到一只冰凉而纤弱的手沿着我的肩膀,一路向下,停在腰际间。然后,有个声音不停地在耳边回响——你的头发真好。是洛一的声音?我的直觉告诉我,那就是洛一的声音。我惊恐万分地看着周围,然后近乎于崩溃地大哭了起来。她的影子无处不在,她的声音无处不在。她抖动着穿在身上的白色纱裙,地面的灰尘漫舞而起。床上的那摊血迹似乎被瞬间放大,占据了我的整个视野。
“是的,但是你别害怕,人死了终究是死了。”辛纬的手落在我背上的那一刻,我明显地感到那只冰凉的手瞬间从我的身上挪走。我抓着辛纬的衬衫衣襟擦了一把混合着眼泪的鼻涕,抬起头,看着他。旋即,恐怖蔓延至全身,他的身后,辛纬的身后,站着的就是洛一,洛一泪雨涟涟地看着辛纬,她苍白的嘴唇嗫嚅着,像是有无数的委屈想要诉说一般。
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辛纬的怀中挣脱而出,踉跄着向后退。我就那样看着,看着洛一就站在辛纬的身后。我不敢转身,我怕,怕洛一出现在我的身后。
“乐白?”一个恐怖的声音飘飘悠悠地到了我的耳边。
“你是洛一?”我颤抖着大声喊,加快了向后退的速度。
辛纬大声喊着向我奔来,洛一也跟着奔来,那摊干涸的血迹也在眼前乍现。然后,我一脚踩空,耳朵灌入风声,重重砸在一楼的地板上。后背着地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动着鲜红的血液沿着胸腔穿过气管喷薄而出,刺目的红与那摊干涸的血迹在空中相融,然后溅落在各处。随即,强烈的痛感蔓延至每一处末梢神经。
“乐白……乐白……”辛纬大声喊着。
我强挺着睁开眼,咬着牙对抗着疼痛。我看见辛纬的额角青筋乍现,他大声地喊着,我却听不清。再向上一看,洛一正站在楼上看着我,她没有任何表情,直勾勾地盯着我。我的手,紧抓着辛纬的胳膊,像是紧握着救命的稻草。
“告诉我,哪疼?”
我吃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胸腔。
“胳膊和腿还有髋关节、颈椎都怎么样?”
我用尽全身力气摇摇头。
“快……带我走。”我气息微弱地说。
“我看看你骨折没有,如果没有,我们这就走。”辛纬镇定地说。
“快……”我再也忍受不了了似的,声嘶力竭地说。
辛纬吃力地将我从冰凉的地面上抱起。他快步走出洛一家的老房子,院落中的太阳将浓浓的暖光洒落在我的身上,我心想:“我会不会就这么死了。”
辛纬把我放在车的后排座上,他拿着纸巾擦掉了我嘴角的血迹,然后把放在车内的西服盖在我的身上说:“坚持。”他额角的汗滑落在我的脸上,冰冷的面颊终于感受到了温度。
“我会不会死?”我问已经启动了汽车的辛纬。
“不会,我就是医生,你得相信我。”
“那就好,我不想死。”
辛纬的脚重重踩下刹车,我的身体也跟着剧烈的晃动了一下,我的胸腔一阵剧烈的刺痛,随即咳了一口,竟吐出了一口血,辛纬迅速回身替我擦了下去。
“您好,请出示驾驶证。”原来一路超速行驶的辛纬撞翻了被交警放在路边的临时隔离带,交警一路狂追将辛纬逼停在路边。
“我车上有一位患者,从二楼坠落,”辛纬看了看我,有所顾虑似的继续对交警说,“很严重,需要马上救治。”
交警拉开后排座的门,看了看嘴角还残留着未擦拭干净的血迹和沾染在衣服上的血迹,说:“前面在堵车,你跟我走,我给你开道,处罚的事一会儿再处理你。”
一路的颠簸,我的大脑已经进入迷迷糊糊的状态。辛纬不时将右手伸到后排座抓紧我的手,但我已经隐约感受不到温度了。我的胸口仿佛被压上了一块巨大的石头。我的整个人,陷入到无边的黑暗中,我摸索着前行,却找不到方向。那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恐惧着死亡,恐惧着本不存在的鬼魂,恐惧着即将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