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房子不能卖
“你干什么去？”我连忙起身问。
“洛一家老房子出了点事，我得去一趟。不能送你了，你自己回家吧。”辛纬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说。
“我也去。”我认真地说，然后忙不迭地抓起包跑到门口穿鞋。
清晨的风丝毫没有驱散彻夜长谈的我们身上的倦意。辛纬将油门踩到底，鼓动耳膜的巨响一次次穿透耳际，我的身子也不停地随着一脚油门一脚刹车的节奏摇晃着。辛纬的目光不停地看后视镜，此刻的他，紧张、慌乱。他没有时间去想怎样应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而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隐隐感到事情的严重性。
东郊公交站点，一声刹车的巨响，将一位坐在栏杆上的五十多岁皮肤黧黑的男人惊住。
“老李，是我。”辛纬落下车窗。
“你可终于来了。”说着，老李在水泥地面上蹭了蹭粘在脚上还未干透的泥，紧接着，粗糙的手拽开辛纬的车门，坐在了后排座上，“我也是今天一大早才听到的消息，马上就给你打电话了。一会儿你先过去，我继续上地浇水去，如果需要我，就给我打电话。”
“好。”辛纬说，“我把你捎进村吧。”
老李摆摆手，做出开门的姿势说：“我自己走回去，让人看见不好。”老李又补充了一句，“新上来这小子挺难摆楞，我们这些人都说不上话。”
辛纬重重地点点头，面色倏地沉了下来，面部表情跌至冰点。我也沉了一口气，目光紧锁那条从水泥路上延伸下去的土路。我知道一定是出什么大事了。
进村后，车并未停在洛一家门口，而是径直向东驶去。在一片开阔的场地后，建着一排蓝顶起脊平房，平房的一端连接着一栋二层小楼，小楼门口挂着银色的竖条匾，在阳光下闪着鱼鳞状的光。
辛纬将车径直停到二层小楼门口。他下车后，三步并作两步两步走进小楼。我在门口停留了片刻，看清了牌子上的字样，也小跑着追了上去。长长的走廊内，有人问辛纬有什么事。辛纬像失去了理智一般，没有理会，整个人凝着一股气向走廊的尽头走去。能让一个成熟稳健的男人失去理智，到底是什么事呢？
辛纬在一间向阳的会议室前突然站住脚，小跑着的我来不及刹车，一头撞了上去。辛纬盯着会议室内的几个人纹丝未动，倒是我，好像是撞上了一堵墙，险些跌倒。
循着辛纬的目光望过去，坐在会议室正中的男人正一脸灿笑地和坐在会议桌一边的一男一女说着什么。男女二人背对着光，脸暴露在我眼前，中年上下，有点夫妻相，像是两口子。二人手中拿着几张纸像是在讨论着什么。
“你们找谁？”坐在会议室正中的人看到了我和辛纬。
“你是东郊村村主任何向明吗？”辛纬很郑重地问。
“我是。你有什么事吗？”村主任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转过身，翘起二郎腿看着我和辛纬。
“洛一家的房子村里没有权利卖给他人。”辛纬迈进会议室，一字一顿地说。
对面的两个人霍地抬起头，看着辛纬问何主任说：“怎么回事？”
何主任摆了一下手，示意那两个人不要说话，然后对辛纬说，“你是谁？”
“我是洛一的资助人，辛纬。”
果然是播音员，关键时刻说起话来，气势压人。
“辛纬……辛纬……”何主任玩味半晌后才说，“我不管你是谁，洛一家的房子收回来归村里是符合规定的。”
“什么规定？”辛纬问。
“举家不在的无主财产可以归村里所有，我们咨询过律师，律师说《继承法》中有相关条款进行了规定。洛一死后，一没继承人，二没遗嘱，根据规定房子可以归村集体所有。况且，你说你资助过洛一，但是并没有证据啊。”何主任趾高气昂地说。
“上一届村干部老李能证明我当年对洛一进行过资助。况且我认为这也应该是由法院说的算，不能在村里擅自解决。”辛纬拿出手机，准备给老李打电话。
“何主任，适用这条法律的前提是房子的主人已经死亡，对吗？”我问。
“对。”何主任点点头。
“但在洛一的事情上，村委会如何确定洛一已经死亡。”我步步紧逼着问。
“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大家都知道。”
“十年前的现场只留下一摊血迹，并未发现洛一的尸体。如何能认定她死亡？尽管这十年间洛一音讯全无，但毕竟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洛一今年28岁，您坐在这毫无证据地对一个女孩下死亡认定是不道德的，也是不合法律规定的。如果洛一真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村里收回房子，无可厚非。但是现在村里能拿出洛一已经死亡的证据吗？”我知道洛一的房子对辛纬多么的重要，那个院落里生长的每一棵树，盘绕在铁丝上的每一条藤蔓都是辛纬的心血。洛一离去的这十年间，辛纬没隔一段时间都会回到老房子，缅怀洛一。这栋房子就是辛纬唯一的念想，房子若真的被收回，辛纬的心将缺失更大的一角。
“因意外事故下落不明，从事故发生之日起满两年的，可以宣告死亡。”何主任言之凿凿地说，他点起一支烟，缭绕的烟气在两指间升腾而出，而我，分明在那烟气中看到了洛一的影子。
辛纬听了我的话，似乎明白了我的意图，于是接着说：“申请宣告死亡必须有利害关系人进行申请，请问何主任您是利害关系人吗？您向人民法院申请宣告洛一死亡了吗？或者您有这个权利吗？”
“是您二位想要购买洛一的房子吧。我希望您二位考虑清楚一个问题。我们现在谁也不能拿出确凿的证据证明洛一已经死亡。而且洛一案在公安局也属于搁置状态，公安机关并未对洛一案下最后的认定。所以她现在的状态是失踪，而不是死亡。退一步讲，即使洛一被申请宣告死亡，但如果她重新出现，或者确知没有死亡，人民法院也会撤销对她的死亡宣告。同时，被撤销死亡宣告的人有权请求返还财产。依照《继承法》取得洛一财产的公民或者组织，应当返还原物。如果有一天洛一真的回来，这栋房子还是要还给洛一的，请你们考虑清楚。”我苦口婆心地劝说那二位看起来执意要买洛一房子的人。
辛纬和何主任继续争执不下，我忽然想起了无所不能的百度，于是拿着手机搜索《继承法》，其中第十四条让我眼前豁然一亮，我拿着手机说:“何主任，还有一个问题，希望您也考虑清楚。《继承法》第十四条规定‘继承人以外的对被继承人扶养较多的人，可以分给他们适当的遗产。’那么，何主任，你打算分给辛纬多少遗产。辛纬是不是可以分到一块厨房或者客厅？”
我看了一眼辛纬，他坐在椅子上仰视着我。
“何主任，辛纬。”老李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喘着粗气，跑进会议室。稍稍坐定后，老李将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室内的空气随着老李的叙述一点点凝滞。辛纬的眼中泛起淡淡的泪光，我看着他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一个大男人的哀伤，有谁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