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夜雨杭州
飞机的高度一点点攀升,爬过云层在浮云上游走。我的眼注目着舷窗外的风景,偶尔透过云的缝隙看见交错的田垄将大地分割成许多大小不等形状规则的小块。每一小块中都植种着浓浓的绿意。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我不耐烦地说。
“我们正踏着七彩祥云赶赴一场与江南的约会,总该畅想点什么吧。”
“没什么可畅想的,我又不是去旅游的。”我转过头盯着他说,“你别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巧合?”
“是啊,我没想说是巧合啊!”
“那是怎么回事?”我就觉得跟他这种人说话,真的很费口舌。
“阿姨说你一个人出门,她不放心。让我跟来保护你。”赵穆然得意地说,我妈的话显然成了他的尚方宝剑。
“我不用保护。”我横着眼睛,不留一点情面。
“那你保护我。”赵穆然继续说。
“你安全系数那么高还需要保护?”我冷然一笑,突然感到自己很毒舌。
“不管你是为什么去的,我可是为你设计了一条完美的旅游路线。沿着这条路线走一遍,一定会有不同的体验……”赵穆然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
“您请揣着自己的旅游线路自便吧,我真的不是去旅游的。”我明显感到我和赵穆然不在一个频率上,他似乎听不懂我说的话,抑或是我没说明白。
“那你说说吧,你一个人飞到几千里外到底是为了什么事,难道是找灵感?”
“我不找灵感,我找人。”
飞机在空中穿行了数个小时后,终于准点降落在萧山机场。正是夜半时分,一盏盏灯将四周照得通亮。飞机一落地,封闭的机舱内似乎涌入一股潮湿的空气,猝不及防地扑打在脸上,我用力换了一口气,才拎起箱子。
赵穆然想接过我手中的箱子,但由于我抓得太紧,他没能如愿。来不及仔细看这座别有韵致的现代化机场,我已经随着人流走向出口。即便是深夜,机场门口也很热闹,车来车往载着欢笑和喜悦消失在路的尽头。
“上车吧,我事先预约了车。”赵穆然将行李塞进后备箱,然后拉开车门。那是一辆香槟色的轿车,牌照是本地的。
我看了一眼赵穆然一脸殷勤的样子,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些人的影子,诸如东汉的张让,北宋的童贯,大唐的李辅国等人。我自知这样去看待一个人,很过分,应该做深刻的自我检讨,但那副嘴脸的确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看了看手表,确定还有发往杭州市区方向的机场巴士,随即环顾四周,确定了大致方向后潇洒地转身离开。
“哎,你干嘛去。”赵穆然站在我身后大喊。
“不干嘛,找巴士。”
接着我听到车门关上的声音,心中一阵窃喜,以为他被我成功气跑了。却不料,十几秒钟后,身后传来了旅行箱轮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我猛地回头,赵穆然也瞬间停住脚步,咧着嘴冲我乐。无语还是无奈,我也说不清,只知道他的出现搅乱了我的很多打算。
大巴车司机正坐在驾驶座上高举着手机看视频。我简单询问了出发时间后拖着行李箱向车尾部走去。车上的人并不多,零星的乘客散落在车内各处,许是因为连夜奔波的疲惫,乘客们大多将头靠在座位上,表情凝滞。
赵穆然坐在我的旁边,一言不发。
车终于离开了机场,在夜色中披荆斩棘一般驶向目的地。夜色中的城市与坐在车里的我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神秘感。这是我第一次来杭州,但我对杭州的了解却一点也不少。在我还是个吟诵着“欲把西湖比西子”“山寺月中寻桂子”“一声啼过苏堤晓”的孩童的时候,我就领略过它的美,知晓了它的绮丽与多姿。
灯火的颜色越来越多样,秀质的城市带着这个季节特有的清润娇媚憨然入睡,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种老态。望向窗外,地上不知什么时候湿了一片,我算计着现在的江南是不是正处于尽情吸吮梅雨的时节。
巴士在城市中沿着马路一路疾驰,车上的乘客昏昏欲睡,只有我显得分外精神。巴士在经历了一个急转弯后拐向一条窄路,差不多两辆大巴车刚好能并排经过。窗外的地面上漏下一片片婆娑的树影,穿过树叶间隙的灯光也在地面上晕染出一片连着一片的锈色的光晕。叶的梢头凝着一滴滴晶莹的痕迹,这一刻我的心格外宁静。树的后面,零散地错落着一些被雨水浣洗一新的木质长椅。长椅面对着的是看不清边沿的湖面,我只能根据景观带上的彩色的装饰灯去判断它大概的位置与大小。我不知道眼前的是不是西湖,就算不是,也当作是吧!脑子里想起一句诗,“晚来新雨湖中过,一片痴云锁二尖”写的就应该是我眼前看到的景致吧。
这一场江南夜雨,锁住了什么?忧伤还是落寞?我收回视线,在黑暗的巴士中裹紧了轻薄的衣衫。巴士停靠在某一个我不知名的站点,我跌跌撞撞着走下巴士。巴士开走时溅起的水花,拍打在脚面上,雨水贴合着肌肤,微微凉。随后,我在空旷的马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还没等我打开车门,赵穆然先一步拎着我的行李箱坐进出租车,然后对着司机说:“师傅,我们还有一个箱子,麻烦您帮我们放后备箱里。”
司机满口应着,笑说:“来我们杭州旅游吧。”
我满眼鄙夷地坐进出租车,心想他又在耍什么鬼。
司机问我去哪?我说了宾馆的名字。
司机看了一眼说:“这家宾馆可是全杭州最好的宾馆了,365天爆满,您预定了吗?如果没预定,还是去其它宾馆吧。”
“预定了。”我早已在临上飞机前就在网上抢订到了一间标准间。
横穿过两条繁华街道,一幢隐身于热闹中的大厦露出高大的真容。器宇轩昂的大厦挺立在夜色中,一束束从墙体上投射出的光照亮了半个夜空。
车停在宾馆门前,我迅速从赵穆然手中抢过箱子,先一步下了车,直奔宾馆服务台。
紧随而来的赵穆然,在大厅跟工作人员比比划划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拿过房卡,径直进了电梯。轿厢门将要关闭的瞬间,一只大手伸了进来,但轿厢已经开始向上运行,我惊慌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耳朵里回荡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关键时刻,我一脚踹在赵穆然的胳膊上。
电梯停在二楼,我快步走出电梯,沿着步行楼梯回到一楼大厅。此刻,被工作人员扶到沙发上的赵穆然正被一帮人围在中间。我扒开人群,挤到沙发边,说:“你没事吧!”虽然我不怎么待见赵穆然,但恻隐之心还是有的。
“对不起,先生。对不起,女士。”胸前别着名牌的大堂经理连忙道歉。
“你到底有没有事啊?”
“没事。”赵穆然放下胳膊。
“那我走了。”我拖着箱子走出人群。
“宾馆没房了。”赵穆然撵上我说。
“你可以找别的宾馆。”我冷冷地说。
赵穆然失望地看着我走进了轿厢。我似乎能理解他那种心情,我一直认为对于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若即若离是不道德的,所以我只能冷冷地对他,让他知难而退。
走进位于十六楼的房间,我扔下行李箱和包,直接倒在床上。肌肉与筋骨瞬间放松的同时,我的心和神经却紧绷着——此刻的辛纬在做什么,是不是又喝得酩酊大醉;此刻的赵穆然去了哪里,是不是一个人去街头“流浪”。我强挺着起身推开窗,凝望深邃的夜,那一片灯光勾勒出的城垣等待着黎明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