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探监
天牢
同一轮未满的月亮，高高地挂在星辰漫天的夜空中，牢狱中，那月亮却在栏杆之外。小小的四方窗，望出去，只觉得外头的世界很大，它依旧那么美，那么广阔，但是，它却永远也不属于狱中的人了。
齐妃躺在草堆上，身上盖着几根枯草，一只手耷拉着，不时有血从指缝间流下来，滴在地上。
不满十岁的十王子害怕地缩成一团，缩在角落里，哭也不敢出声。
这锦衣玉食的两人，一下子被褪去了华服，换上肮脏的麻衣，蓬头垢面地关进了这里。但他们的待遇还算不错，曹衡被独自关在最里头，那里空气闷热，蚊虫又多，着实令这位贵公子吃够了苦头。
夜已经深了，两个官差打着哈哈从走廊走过，边走便道：“哈欠——总算是安生了，里头那个可算不闹了！”
“估计也乏了。喊了一天要见王后，可有谁理过他？真是搞不懂他！神神经经的，可别是疯了！”
“是太后不是王后！说话小点心！”
“太后！太后！我说，他又吵又疯，偏偏还叫王后，这不，太后没见着，白白挨了一百个嘴巴子！”
“觉得羞辱失去理智了呗！可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子，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这口气换做谁也顺不过来啊！”
“哎——你说命运这东西，可不是难捉摸么？要是他成功了。。。。。。那，那现在里头的——”
“嘿这话也就我跟前说说！别人那里可不能乱说！哎！咱两个屁民！瞎操什么心？！看好你的牢饭就好了！”
“也是，也是！横竖跟我打不着关系！反正咱们就是想住这天牢，那也不够格啊哈哈！”
另一个哈哈大笑，推了同伴一把：“拉倒吧你！”
两人边走边笑，忽然看到前边的地上，多出来几个长长的影子，两人吓了一跳，忙抬头望去，见长官亲自提着个灯笼，板着一张脸站在那。他身后，有一名清秀的少年，以及一名圆脑小太监。
“大王驾到！还不快跪下？！”长官喝道。
两个官差一听，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原来这黄衣少年就是当今的曹王啊！
他们吓得乱了方寸，争先跪地，差点互相磕头。长官看底下人这幅丑样，自觉丢脸，只得给曹念凰陪笑道：“大王，微臣教导无方，还请大王恕罪。”
曹念凰只道：“带路。”
“是。”长官一脚踢开两个挡路的蠢手下，陪笑道，“那贼人曹衡，就关押在最里面。”
曹念凰默默看着两边的监牢，牢房大多都是空的，里面布满灰尘，杂草散乱，木桶侧倒，哪像给人住的。往里边走，左手先看到了齐妃和十王子，十王子听到有响声忙抬起头，看到是曹念凰，顿时露出一副惊喜的深情，脸上笑容绽放得像花儿一般，扑上来就喊：“七哥哥！七哥哥！”
曹念凰停下脚步，站在铁栏杆外面瞧他。
十王子伸出小手想拉他：“七哥哥！你是来救我们的吗？母妃，母妃她快不行了！”
曹念凰闻言扫了眼地上躺着一动不动的齐妃，眼中并没有半点怜悯。
十王子依旧天真地看着他说：“七哥哥，你去跟王后说一声好吗？你去求求王后放了我们吧！母后她一直在流血！我求求你了七哥哥！”他一面说，两只稚嫩的眼睛里一面泛起了泪光，楚楚可怜地哀求着。
曹念凰抿了抿嘴，皱眉看看他，然后，抬起脚，迈过了这一间牢房。
又不知绕了几个弯，他来到了最里面的牢房。
这里关着的，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死敌，也是所有对手中，最能威胁到他生命的对手——他的五哥，曹衡。
曹念凰一步一步靠近铁门，思绪，在声声轻扣声中随着脚步开始蔓延开来。
“他怎么来了？！”十七岁的曹衡放下弓，看到身边站着的十岁曹念凰，不满地跟武术师傅道。
师傅无奈道：“世子爷，大王吩咐，从今儿起，七殿下就跟着您一块学武。”
三人站在后宫的半山坡上，曹衡面前是一颗百年老树，那树干有三个成年人的腰一般粗，枝繁叶茂，远远望去，如同一把巨大的伞。
曹念凰咬着嘴，握着一张小弓，默默站在一边。曹衡无视他，继续拉弓射箭，一次又一次命中准星。师傅站在两位王子中间，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每当他打算去教曹念凰的时候，曹衡便冷冷扫他一眼。而这曹念凰也是个闷嘴葫芦，半天都不主动请教，师傅就算有心去教，也找不到合适的契机。
曹念凰便这么站在一边站了一下午，只在一侧默默看曹衡。曹衡只当做没他这人，连射了几十回，拿起太监递来的毛巾擦擦汗，完了将毛巾一扔，到一旁去喝水。
他这一让位，曹念凰终于动了起来，他小步走到曹衡原先站着的地方，左脚伸前，右脚靠后，用力拉开了弓。
那姿势，几乎和曹衡一模一样。
在后头喝水的曹衡看到他这样子，一口水在嘴里，愣是没咽下去。
只见曹念凰右手一松，弦上的箭笔直地飞射出去，虽然并未能射中靶心，却也有他弓箭太小，臂力不足的理由在里头。
“好！”师傅擦了擦额头的汗，鼓掌道，“七殿下聪明过人！观察力甚是敏锐！”
曹衡一饮而尽，将茶杯往下人手中的托盘上用力一放，瞪着眼睛朝曹念凰走去。曹念凰闻声转过来，和他四目相对。
曹衡总算是看清了这双稚嫩的眼睛，和他死去的母亲一样，都是含水的桃花眼。但是，同他的母亲不同的是，这双桃花眼中，透着旁人所没有的倔强与坚毅。
“真是令人不爽的眼神！”曹衡不客气地说。
曹念凰抿起嘴，看他的眼神越发桀骜。
曹衡皱眉：“这表情，更加令我不爽！走开！这是我练习的地方！你哪凉快哪呆着去！”
说罢，他就走上前，把曹念凰挤开。
回忆到这里嘎然而止，曹念凰停下了脚步，抬头，对上了铁栏中那一双投射出来的清冷的目光。
这冰冷又凌然的眼神，像是一击有力的拳击，直击到曹念凰的心底。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双眼睛了。人的一生中，第一个爱过的人难忘，第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也同样难忘，因为那都代表了他们的第一次蜕变，记忆中，始终保留着一些最初的心迹。很多年以后，接连战胜第二个，第三个对手的曹念凰，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在这个寂静的夜里，他与这第一位死敌之间的最后一番谈话。
“你来了。”
铁栏后的曹衡站着看着他。
“你找我何事？”曹念凰走到他面前，两人隔着铁栏，面对着面，眼对着眼。
曹衡忽然一笑，脸上的伤痕在散落的月光下依稀可见：“我没有猜错，你，果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