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三章 学堂一日
儒家把求学人之称为君子，君子有六艺需要学习：诗、书、礼、乐、御、射。
上午的书科和诗科，内容都是昔日的儒家经典，程度倒是不难，主要是量太大，下面的学生全员抄写的手腕痛。
当时的学生，所交的课业和复习时的读本，基本全都是自己的手稿。
既然来了大学堂，那就表示是要虚心向学，即使是达官显贵，也得自己动手，不可下人代劳。
而在下午的乐科和御科开始之前，全体学生约有一个时辰的午休时间。
——
下课时，先生就会离去，没人管教，学堂里也就变得人来人往乱糟糟。
杨影坐在席子上，收拾起自己的文具。
燕穆凌绕过宇文护，来到杨影身边，双膝跪坐在席子上。
“影哥哥，念书比练功难多了……”
“嗯，所以师父才坚持把我们送过来的吧……”杨影想了想。“不知道她年轻时曾经历过什么？有没有机会读书习字……”
“你不是和将军一起生活了整整六年么？”燕穆凌总习惯称呼燕不回为“将军”，而杨影更习惯喊“老师”或者“恩师”。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再来十年也远远不够……”杨影看着燕穆凌笑。
“嗯，我深有同感！”出乎意料的得到了燕穆凌十二分的认同。
“你饿了么？中午我们出去吃吧？”杨影说着话，取出了那个本不属于自己，却被小偷掉包的钱袋。
“不用了吧……”燕穆凌指着自己的座位说。“我都带了食盒来了，去茶房热一下就能吃了。”
“什么时候？我都没见过！”
“什么都必须让你见到么？”燕穆凌边说边往回走，去拿食盒。“将军大人还帮着我一起做了。”
杨影会心一笑，觉得心里暖暖的。
宇文护这时才笨手笨脚收拾好，忙凑过来。“嘿嘿嘿伙伴们！你们中午打算吃点什么？”
“我们准备了食盒。”杨影异常冷淡。
“那不太好吧……”宇文护张开双手。“别吃什么食盒了，跟我出去吧，城里馆子任君挑选！我请客！”
“好意我心领了。”其实杨影对这个特别的食盒，充满了期待。
“别这样……烤乳猪、牛杂汤、羊腿、烧鸡、糖醋鱼……总有你俩想吃的吧？”感觉宇文护有点难堪。
“下次吧，这个食盒很特别。”杨影好像也感觉到了宇文护的处境，觉得自己这样好像有点过分。
看着燕穆凌去茶房的背影，杨影对宇文护说：“我有个好主意：反正食盒蒸热还需要些时间，不如你喊你的手下买些你喜欢得吃喝送过来，这样我们就能一起吃……”
“对啊对啊！我也是这么想的！看来我们俩是想到一起去了，心有灵犀啊！”宇文护打断了他的话，起身门外走去。“你们俩得等等我啊，不准先吃，马上回来。”
杨影长出一口气，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对着宇文护的后背喊：“帮小凌和我带三个豆沙包啊！”
“放心吧！交给我了！”宇文出门就跑。
杨影觉得，对于这件事，自己找到了一个令人满意的平衡点。
这时，背后有指头捅他。
后头看的时候，指头的主人是一个稍显苗条的女孩子，穿着鹅青色纹明黄花边长裙。
她的脸也很瘦俏，眼睛狭长，颧骨高，鼻梁挺实，长得很有异域风情。
“你好……杨影同学……你上课时回答问题，我记得你……”
“嗯，你好。”
“那个……我叫达奚冰，和你一样是鲜卑族人，我想问一下，刚才出去的白发是你的朋友么？”
杨影笑，我是汉人，不是鲜卑人，不过算了。“是的，好朋友。”
“那能介绍给我么？”
“嗯……可以啊！你中午吃什么？”
“啊？”小姑娘完全跟不上这跳跃的思维。
“一会儿他回来会和我们一起吃午饭，你如果一起过来吃就能靠他近点。”杨影从达奚冰闪烁的眼神中仿佛看出了什么门道。
“好的！我马上就回来！”小姑娘很高兴。忘记告辞就抱起食盒，转身向茶房跑出去。
不过，细想想，宇文护灰衣睚眦纹，斜披白袍，白眉白发，雄姿英发，人长得与众不同又英武帅气，确实应该挺吸引女孩子的。
这样说的话，有人对他感兴趣，或者喜欢上也不奇怪。
大家都出去了，好像就自己没事儿。
也好，难得落得清闲。
杨影在席子上躺下，展展腰。
一直对自己手里的这个钱袋很感兴趣，杨影在手中玩弄，仔细端详。
这是一个土黄色的牛皮袋子，上面烫印着阴阳太极和八卦的图案。
它原来的主人，是道士、方士还是修士？
沉甸甸的，现在的修行人都这么有钱了么？
这么想着，好奇心驱使着杨影解开了顶上的绳扣，被里面射出的光芒吓了一跳。
里面全部都是黄金。
难怪比原来自己的钱袋儿沉得多，原来如此。
而且都是没有铸成钱币的散碎黄金，掂量下，应该足足有三斤多。
如果不是小乞丐的，那是她从哪里偷来的？
“影哥哥！”
正想着，燕穆凌回来了，端着食盒。
“嗯，用口袋装起来注意保暖。”杨影回答。
燕穆凌听到这句后一脸错愕。
“我说的是给食盒保温。”杨影赶快补充。
燕穆凌更一脸不解。
“等两个朋友回来，一起吃。”
“哪儿来的两个朋友？”燕穆凌走到书几旁再次跪下，拿出一个深红色绒布把深漆的食盒裹上。“一个宇文护还有一个是谁？”
“达奚冰。”
“我才出去一会儿你就认识了个新姑娘？”燕穆凌一脸醋意加埋怨的表情，对杨影说道。
“没有的事儿，人家的目标是宇文护。”
“哦，你敢骗我我就打死你。”燕穆凌了解了。“达奚武将军的闺女，和我之前在街上见过几面，一个很朴素的姑娘，没想到她也来这里念书，好像上午我刚进来的时候扫了一眼看到她了，本来刚才还想去和她寒暄寒暄，一转身就又忘了。”
“达奚武的女儿？”杨影挺吃惊。“那个喜欢奢侈的将军么？完全看不出看来啊！确实和我们一样朴素！”
“才怪。”燕穆凌附到杨影耳畔悄声说道。“是她爸爸太抠门，不给她付钱置办新衣服。”
这种爹……果然一样米养百样人、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这时，达奚冰捧着自己得食盒从门外跨步进来，见到二人就坐过来。左顾右盼找寻宇文护：“他不在么？”
“哦，宇文护还没回来，你先坐下吧……”燕穆凌说着挪了挪屁股，让出席子一角。“你认识我么？”
“你……好像是……”达奚冰用手指着燕穆凌的鼻尖，开动回忆。“好像是泾阳兵府燕不回将军的女儿？”
“呃……不是女儿啦……”小凌虽然否认，看上去却一副窃喜的样子。“而且我和将军长得一点也不像啦。”
“谁说不像？”杨影双手交叉抱胸，轻闭双眼，适时插嘴。“你没见过两人舞枪的样子，简直印刻出来的，一招一式、一板一眼、一模一样。”
小凌听后有点害羞。
杨影赶忙接着说：“反倒是白眉白发宇文护，到底哪里像大黑胡子宇文泰？”
话音刚落，宇文护提着两个篮子也跨过门槛。
“你们还没吃呢吧？”宇文护径直过来，也没多想，一屁股坐到了达奚冰和杨影之间，挤的小姑娘脸蛋通红。
“来来来，看看我给你们带来什么好吃的了！”宇文护把两个篮子按在桌上，揭开盖子。
左面的是红烧黄河鲤，酱鸭掌，炖肘子，配豆沙包，右边是冷切牛肉、烧鸡、烤羊腿，配黄金蛋饼。
“有福了有福了！”杨影起哄鼓掌。
两个女孩子也看得眼睛一亮。
“就等我一个？那开始会餐吧！”宇文护人很豪爽。“你们带了什么？给我也尝尝。”
燕穆凌从口袋中取出食盒打开，分上下两层，上层是鸡蛋煎饼和素炒地三鲜，下层是肉丸子和鱼豆腐。
“哇！这个厉害了！都是我最喜欢的！”杨影打心里感谢燕不回和燕穆凌。有这两个人，才让他感觉到家的温暖。
达奚冰却迟疑着，抱着自己的餐盒久久不动。
杨影好像看穿了什么，从宇文护的篮子里取出那盘红烧鲤鱼，说：“这家伙是款爷，老有了，不要客气，这盘归你了。”
达奚冰抬起头，对着杨影露出一个感谢又拘谨的笑容，打开了手中的食盒。
莜麦面。
满满一盒，只有单纯的莜麦面。
燕穆凌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有宇文护是个粗神经，一看，直接把牛肉和烧鸡也拿了出来堆到达奚冰面前。“你这营养也太单调了，来来来众人一起把这些全吃掉。”
杨影看达奚冰眼睛湿润要哭，赶紧在桌下给燕穆凌打作战手势：单掌一围，两指向门。意思：将她带走。
燕穆凌看懂，起身对达奚冰说：“我要出去一趟，你也要去么？”
达奚冰乖顺的点点头，起身和燕穆凌手拉着手出去了。
“这吃得半道儿干啥去了？”宇文护显然有点不解风情。
“女孩子行方便，席间不好开口而已，就你吃饭都堵不上嘴。”杨影趁人不在，往燕穆凌的碗中夹了一大块鱼肉。“你觉得旁边的这个姑娘怎么样？”
“莜麦面么？”宇文护外号给人起的真快。“像是个惹人怜爱的女孩儿。”
杨影好像有什么发现：“为啥你说小凌是燕姑娘，达奚冰却是女孩儿？”
“这没有可比性。”宇文护很不服气，没感觉有什么不对。“燕穆凌外在娇小玲珑，内在坚强干练，双眼几乎能射出利剑，那气质，那气场，真的和她娘就一个模子里面雕出来似的，更别提……”
“等等等……”杨影听着觉得不对味儿，连忙帮他刹住。“小凌像她娘你怎么见过？”
“谁没见过？不就蜘蛛将军燕不回么？”宇文护一脸白日撞邪的表情。
“恩师和我们两人都没有血缘关系的……”杨影自己都不记得这句话说过多少遍了。
“啥？”宇文感觉自己又挖出一个惊天的秘密。
杨影只是好笑。
谁让你们总想当然，事情从没那么简单。
不一会，两人都回来了，达奚冰眼圈有点红好像哭过的样子。
不过，有宇文护和杨影两个活宝一唱一和，气氛很快就搞起来了，再加上饭菜可口美味，整整一个中午就在四人的欢声笑语中不知不觉渡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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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是乐和御两科。
杨影觉得很煎熬。
杨影十年前跟随燕不回初入关中时，曾师从随行的胡人乐师学习羌笛，精通乐理。
杨影觉得音乐应属于大众，市井之中，声乐绮丽；而上课传授的这种庙堂礼乐，实在不入耳。
御，骑马驾车，更不用提，这都是身为一个战士的基本功。
一转眼都已经日落西山，到了放学回家的时候。
“宇文，你住在哪里？”杨影知道他是从夏州来的。
“我在广宁街上有一处住所，是我五叔原来的小院。”
“哦，那我们和达奚冰顺路，就此告别，明天再见。”杨影牵马走在前面，和宇文护摆手。
“好友，那明天见啊！”宇文护带着他的队伍，兴奋的向着杨影和燕穆凌高高摇手。
不知道他能新鲜几天。杨影在心里打趣儿。
三人走在回家路上，入夜的长安，已不像当年繁华，现在推行宵禁令，原则上是家家闭户不得出行。
所以三人也需要赶快回家。
豪门大户或耳巷胡同，沿街而过。杨影和燕穆凌骑在马上，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达奚冰安安静静。
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转的，燕穆凌问：“影哥哥，你说今天上午我们看到的那个使团会不会到我们兵府去？”
“应该会的。如果我没有记错，使者名叫侯莫陈顺，应该是侯莫陈崇将军的本家，既然来了，没有不见见面的道理。”
“那你说，后面的马车里面坐的是谁？”燕穆凌一脸向往。
“看上去身份应该比使者更高。”
“那个……那个……”达奚冰声音小的像蚊子叫。
杨影把脸转过去：“是快到家了么？”
小冰垂着头，点了点。
杨影伸手过去，递给她一张纸条。“回家以后再看。”然后又对燕穆凌说：“达奚冰的的家到了，我们就送她到这里吧！”
燕穆凌恩了一声，向达奚冰礼貌的点了点头。
杨影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喊了一声：“小凌，我们走！”策动缰绳。
燕穆凌也挥鞭打马追上去。
空无一人的街道，疾驰而过的马蹄，两人化作迎面而来的清风，传来杨影开心的大笑声。
这一天真的是憋屈死了，压抑死了！
杨影在风中不知为什么就高兴起来，笑得开怀。
而这种开心也感染了一旁追随的燕穆凌，燕穆凌不禁幻想着，永远如此相伴下去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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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奚冰从侧门进入家中，将马交给下人，迫不及待地走到灯笼下，将杨影给的纸条展开，上面只写了一行小字：
“勇敢抬起头，你的笑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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