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九章 永恒之花
关中的实际统治者是将军贺拔岳，但他那晚并没有参加泾阳兵府的晚宴。
因为他需要连夜撰写奏章，对成功讨伐了乱党万俟丑奴的战役向帝都汇报。
万俟丑奴也是鲜卑人，靠着一批边镇将士的拥护，在高平称帝，并收留了杀害朝廷命官郦道元、自立为王的萧宝夤，势力席卷关中四州，一时风头正盛。
贺拔岳兵强马壮，手下猛将如云，但害怕独立讨伐成功受人妒忌，便说请尔朱天光率兵前来，一举将叛逆剿灭。
之后，论功行赏，尔朱天光升为侍中，挂名咸阳宫，人带兵返回邺城。贺拔岳和侯莫陈悦分别为泾州刺史和渭州刺史。
而大黑胡子宇文泰，因在战争中奋勇杀敌，军功不小，被升为征西将军，代理原州刺史，被派往高平负责战后重建、恢复生产，因为工作成果卓然，被当地军民一致称赞，时年只有二十四岁。
这一战，使得北魏重新统一起来。
但，孝庄皇帝元子攸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丞相天柱大将军尔朱荣手握重兵，虽远居晋阳，却在洛阳大肆营党结私，广布眼线，通过这些人来控制皇帝、把持朝政。使得皇帝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元子攸不过是多过问几句政事，都会引来尔朱荣的牵制和不满。
尔朱荣每次上朝，不仅不行礼解剑，甚至拉上皇帝嫔妃一起在大殿之上摆设酒宴、歌舞作乐、骑马射箭。
恨得元子攸咬牙切齿。
尔朱荣把自己全家人都派往河东河南各个州府任职做官，草拟了名册请元子攸过目，元子攸拒不盖章签字，太宰元天穆请求面见圣上，可依旧无法改变元子攸的坚持。
元天穆劝说：“天柱将军大功在身，又是丞相，别说是换这几个无足轻重的官员了，就是把天下所有的官员都换了，也是理所应当啊！”
“哦？”元子攸听后气的正色不动。“那不如先把我换了吧？”
结果这个话被元天穆传给了尔朱荣，尔朱荣气的拍桌子大骂：“这皇帝是谁给你扶上去的？还反了你了？回头我就找机会把你干下来！”
皇帝上朝要受尔朱荣势力的打压牵制。可回了宫也不得太平，因为他的皇后，是尔朱荣的长女——尔朱英娥。
尔朱英娥最初嫁给北魏孝明帝做妃子，封为“嫔”。婆母胡太后专横，对妃嫔们很压制，因此她一直没有生育。孝明帝母子权力冲突很严重，武泰元年，胡太后竟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年仅19岁的孝明帝。而后立孝明帝刚刚出生的幼女元姑娘为皇帝，不久以女充男的事情败露，又改立临洮王世子三岁的元钊为帝，并命令孝明帝的妃嫔们全部做了尼姑。胡太后的做法引起当时还是军阀却野心勃勃的尔朱荣的不满。不久，尔朱荣带着贺拔岳、元天穆制造了“河阴之变”，将胡太后、刚刚继位年仅3岁的幼主元钊投入黄河淹死，又杀死二千多名皇族和大臣，由此控制了北魏的朝廷。
之后，尔朱英娥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孝庄帝的皇后，并怀上了身孕。
可尔朱英娥天性泼辣尖锐，总说皇帝不识抬举，还敢宠幸别的嫔妃。
皇帝过的也是窝囊，没办法，只好请属于尔朱本家的尔朱世隆进宫说情。
却不料，两个尔朱家的人一拍即合。
尔朱英娥说：“现在的皇帝真的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他自己都是爹爹立起来的，还敢请本家的人进攻说情，我觉得当年就不应该立个无用皇帝，还把我垫进来当了个什么皇后，就应该爸爸自己称帝，做千秋百代的尔朱王朝。”
尔朱世隆接话：“是啊是啊！要是如此，那我现在岂不是已经封王了？哈哈哈……”
诸如此类的对话，让作为皇帝的元子攸更是有了犯险的念头。
“当初各地叛乱不止，我不得不借助尔朱荣的力量，稳固局面；现在叛乱平定，我是越看这权臣越恶心，定要将其铲除，当真真正正的皇帝！“
君臣关系十分紧张。
虽是个傀儡皇帝，但能力还是有的。就是在如黑云压城一般的洛阳，尔朱家重重眼线之下，元子攸也串联了几个志同道合的大臣，包括阳城王元徽、侍中杨侃和尚书右仆射元罗。准备谋划着杀掉尔朱荣。
这时，身在洛阳的尔朱世隆察觉出皇帝的异样，慌忙写了封匿名信给晋阳，告诫尔朱荣要多加小心，仔细提防。
可尔朱荣收到信后，大大咧咧，完全没有上心：“尔朱世隆也太胆小了，没听说过没毛凤凰不如鸡么？”
不仅不做防备，还宣称要进京去伺候自己的女儿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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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乌鸦觉得，时机已到，便连夜去找高澄。
高澄刚刚睡下，听到下人说是乌鸦有要事求见，也就摒退了陪床侍寝的乳娘，让下人为自己穿戴整齐。
乌鸦进来的时候，高澄已经庄严的坐在厅堂的藤椅上，等候着他了。
“主公，我们该出发了……”乌鸦低着头，看不见脸。
“去哪里？”
“信都。”
“什么时候？”
“现在，车马都已经为您备好了，只需要配备上你的侍从和卫队，就能出发。”
“明天不行么？”高澄皱着眉头。
“明天尔朱荣也要出城，消息可靠。所以我们必须要赶在他之前出发，这样才不会被怀疑和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儿有关。”乌鸦的语气非常恳切。
“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么？”高澄倒不是不相信他，但没有父亲和母亲的同意，这样不好吧……
“是的，我知道。”乌鸦平缓却坚定的说。“历史的车轮已经开始转动，不可能停下了。”
“好吧……我知道了……”高澄起身鼓掌，叫来仆从将出行计划吩咐下去，命，尽快准备停当，天亮之前必须出发！
“不，是三更之前，天亮就太晚了……”乌鸦在一旁修正。“而且主公你大可放心，高欢大人和娄昭君富人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获得了允许。”
——
车马整齐，队伍严整肃穆，高澄和乌鸦共乘一车，队伍沿着晋阳城的大街前进。
“怎么出城呢？”高澄有些狐疑。
“放心，属下已经准备好了。”乌鸦撩开帘子，看快到城门，便命手下掌灯。
左右两个下人，每人各拿两盏灯笼，高高举起，并按照不同的方向摇动起来。
马上，城门上也有灯笼呼应，做出了相应的动作。
乌鸦下令：“按计划进行！”
城门发出巨响，车马迅速冲出。
——
乌鸦取出随身的笔墨，铺开卷轴，就在车上写作。
高澄也想看看内容。
乌鸦清秀的字体行行显现，卷轴上只出现了两句话：
“举事之前，伺机动手。”
然后撩起窗帘，将卷轴交给了马上带着鸽笼的下人。“速度发出！”
“遵命！”如程序般取出鸽子，脚上绑好信桶，高高放出。
白鸽扑打着翅膀，刺穿了夜空。
“给谁的？”高澄问。
“回禀主公，关中侯莫陈悦，一枚我埋了多年的棋子。”乌鸦恭敬地回答。
“目标是？”
“贺拔岳。”
“这样关中会大乱的……”高澄虽然年纪轻，但政治头脑远超常人。
“然后我们趁机起事。”
“嗯……”高澄点点头。“那现在我们去哪里？”
“信都。”乌鸦眼睛都不眨。“说服高乾和高敖曹兄弟二人，加入我们的阵营，等起事的时候作策应。很快，天下就要发生大的变化了。”
“那你自己一个人不能去么？非得拉上我……”
“回禀主公，不是拉上你，而是只能是你去……”乌鸦调皮的舞动了一下自己手中的毛笔。
“不明白，不明白啊……”高澄还是一个孩子，大半夜的又开始犯困了。“叫肉妈妈进来，你可以出去了，我要睡觉。”
“遵命！”乌鸦打开车后的门，让两个二十岁左右的美妇进去，自己则一跃跳上牵在车后的黑色附马。
听着车里莺莺燕燕、嬉戏打闹、娇叫喘息的声音，乌鸦打算在马背上再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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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影受伤后，在兵府中休息了整整一个月。
倒不是因为多么严重的伤，而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兵府遇袭事件之后，自己的身体总感到异常的疲惫和劳累，上午还能勉强坚持，可每到了下午，困意就如海上的波浪一般，一波一波的连续袭来，而一旦躺下，再睁开双眼，就是次日的凌晨……
杨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漫长的睡眠时间中，只有一个不断循环的、又悠长的梦。
梦中，好像感觉到炎热的火焰，一双手拉着他向前飞奔。火焰中都能长出锋利的牙齿，前面拉着他跑的人也是自己，不断的用手中的残刀替他抵挡牙齿的攻击。
梦中的自己害怕极了，可前面的另一个自己却不断的用自己的嗓音鼓励着。虽然两个人都遍体鳞伤，却活着突出了重重包围。
在广阔的原野上，风吹过草地，一棵高大茂盛的大树下，另一个自己微笑着抚摸着他的头，然后，依依不舍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
“有没有人曾对你说过，不要期待着世界，你的眼神越纯洁，越易被现实撕裂，直到鲜血枯竭……”
“啊！”
杨影又一次被惊醒。
原来又是那场梦啊……
杨影起身穿上衣服，一步一步走出房间，反手关上门。
天上一轮圆月西斜。
这次醒来的比往常都早。
反正也睡不着了，就四处走走转转把！
杨影一路向南，穿过了两道朱门。
兵府早已经从奇袭事件中恢复过来。夜晚站岗放哨的士兵都认识杨影，给他行礼。
杨影只是礼貌的回应。因为自己没有穿军装，所以表现的也比较随便。
八月桂花香，杨影记得二进的大院里有一棵参天的大树，好像就是桂树，每年的这个季节，就会芬芳四溢，香满长安。
可惜自己的鼻子不太灵，也不懂的分辨香味的区别，但他知道那是一种闻起来甜甜的、香香的诱人味道。
就是穿过长廊后，现在闻到的这种味道，和小凌身体上的味道一样。
小小的、甜甜的、倔强着、温柔着……
在二进大院的角落里，大桂花树的下面，蹲着一个这般熟悉的身影……
“小凌？”
小凌听到喊声，回头看他。
“影哥哥！”
这时，遮月的半朵彩云也被风吹散，如水的月华洒落在桂花树上，穿过斑驳树叶的间隙，投影在树下如零零散散的星光，小凌只穿着轻薄素纱裁成的睡衣睡裤，如同伫立在银河间。
风扬起她的衣角，树影晃动，月光的投影形状不断变化，院落的一角，就像浸泡在海底的水晶世界。
仿佛就在，那一瞬间，如同魔法，时间停止了，两人一动不动……
多希望美的一切，都化作永恒。
“小凌，你在这里做什么？”杨影被梦境折磨了快一个月的消瘦脸庞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影哥哥。”小凌蹲下指着树的脚下。“你看这里，有一片无名的小花。”
“是真的！”杨影定睛一看，走过去也一起蹲下。
一片不知名的小花，生长在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秋天的天气渐凉，花草上凝结了霜露。这仅有的几朵无名小花，坚强的用自己的淡黄，点缀在翠绿的草叶之间，在夜半的秋风中，轻轻摇曳。
“影哥哥，入冬了的话，他们就都会死去的，是吗？”
“嗯……”杨影只是用鼻子哼了一下。
“可我不想让他们死……”小凌只看着无名的花朵。“我要连土一起把他们搬回我的房间里养起来，我来好好照顾他们，影哥哥你说好不好？”
杨影却陷入了沉默。
“影哥哥？”小凌察觉到了不对。
“那样的话。”杨影终于开口，却说得很慢。“就是被你先杀死了么？”
“话不是这么说的，我只是给它们搬个家。”
“依然是先被你杀死了一次……”
“可是……可是……”小凌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
“等到明天的春天，它们一定还会再次开放的。”杨影想出了解决的办法——无为。
“可那就不是现在的这些花朵了！”小凌很激动，站起来一甩手。
嗯，小凌说的也是对的：“嗯，是的，不是了，是新的一代。”杨影也站起身来。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就要这些花！我希望它们能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的活下去！”小凌跺着脚，对着杨影的脸嚷嚷。
“我也希望能帮得上你。”杨影的情绪没有受到小凌的丝毫影响。“但这个世界上，没有永远……”
“有的！”小凌很不服气！
“永远需要等待很长很长的时间……”
“有的！”小凌难得的任性。“即使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永远依然存在！有的！我觉得我能找到它！”
“……”杨影几乎要被说服。
永远啊……可能真的有吧……
起风了，夜色也渐渐变凉，乌云也把月亮再次挡住，银白的月光被收回到了天上。
“小凌，我们回去吧……”杨影伸出手来牵她。
小凌乖巧的将自己的手塞进杨影的掌中。
两人肩并着肩一起往回走。
只留下连接的背影和树下那片依旧摇曳的小花。
风过，桂树的叶片，沙沙作响……
——
小凌的房门口。
小凌站在屋内，杨影站在屋外。
小凌闭上双眼，踮起脚尖。
杨影却什么都没有发觉，转身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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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影边走边想：“永远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而望着杨影离去而渐渐消散的背影，小凌口中低语：“我要永远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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