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三章 龙搁浅滩
正是春夏交接之时，大地也渐渐洋溢出一片生机。
连天的麦田也趋近成熟，今年一定会有个好收成吧！
树林也是茂密繁盛郁郁葱葱。
宇文护的军队按照苏子云的命令，开到了孟津南的树林旁。
“好！很好！”宇文护卷起手中的羊皮卷，高兴地回头大喊。“刚才得到消息：我方的后援已经带着补给赶到了！是侯莫陈舞将军！那个虽然狡诈却可靠的小丫头，牛羊万头战马数千！”
话音刚落，全军雷动。
有了后援，前线也就有了保障。这对于全军的士气都是一个不小的振奋。
于是派出十数队侦查人员进入树林里，进行侦查。
而自己的大军则面朝树林，排兵布阵。
两刻钟后，还没到斥候归队的约定时间，已经有人带伤回来了。
果然，和苏子云说的一样，阎魔刀的伏兵就在树林里面！
宇文护的鲜血已不禁涌上心头：“反正也不着急掐死驻扎孟津的高澄，杀谁不是一样杀？先把这里的伏兵一锅端！”挥手下令！“把林子给我围起来！层层缩小包围，如果敌人跳出来，乱箭射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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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骑马紧紧跟随在高澄身后。可眼睛却不知道为何，总希望能回头再看看孟津……
“乌鸦，汝怎么了？”高澄终于发现些许异常。“今天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啊？呃……嗯……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乌鸦边走边用手扶了扶自己高高的帽子。
乌鸦还在思考战局问题，一时失神：
这下麻烦的了，这下麻烦的……
乌鸦的脑中，开始重新绘制战场地图。
首先，敌人的军师，是本领和自己不相上下的苏子云。
别看他年轻气盛、白衣飘飘的，实际上，应该有着不输我得才能，只是还藏于鞘中，未露锋芒。
要知道当年还在清溪鬼谷时，他就已经是成了名的战术专家。
我更偏重于战略，注重内外兼修，认为帝国的建立，需要多方面的因素；而他，才是真正专精于行军打仗的战术高手，一心只求以少胜多，其余一概不管。
别说我，就是鬼谷子亲自和他沙盘对弈，都是艰难周旋、结局往往一胜一负。
直到师傅离开后，他依然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思路。
他的决策风格，就是古怪精灵、离奇刁钻，况且这次他兵马不足，一定会选择出奇制胜。
如果我是他：
第一步必然在洛阳城外围游荡，找机会捕捉我方落单的有生力量吃掉，这样经过几场不太艰苦的战斗，以较少的代价来拉进双方的实力差距，削减我方兵力，打击我方士气。
第二步一定是使用声东击西或者虚虚实实的战法，从外围撕扯洛阳包围圈，可能经过几场试探性的战斗后，就会找到我方包围圈的软肋。运气好的话甚至可能在我方的包围圈上打穿个洞。
第三步就必然是找个厉害的将领入城，辅助指挥城内的禁军配合城外的“蜘蛛军”，里应外合，从约定好的方向，给我方的包围圈释以致命一击……
嗯……
我能想到的，这是极限了。
不过如果换做是他的话，可能会有更加离谱的打法，也未可知。
其次，这一仗，有一个暗隐的关键点：谁敢从重重包围下的洛阳城里杀出来？
斛斯椿虽是个奸佞，但好歹跟在我身边一年，多多少少还是学到了一些策略，我听说他曾经建议皇帝元修带兵出城，主动袭击半渡黄河的高洋孙腾部队。要是当时真的这么做了，还确实麻烦，可惜这个皇帝说到底是个庸才，没有实施，错过了战机。
不过话说回来，他要不是庸才，也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吧？
侧帽独孤郎果然名不虚传，不仅人长得帅，而且还确实有两把刷子。他早发现洛阳连接关中的咽喉是函谷，早派军驻守。
可惜皇帝不成气候，稳不住朝廷内部气氛，将负责驻防的元欣，招回了我军的“洛阳包围圈”。在这个过程中，“1阎魔刀”不仅袭取了关隘，还对他所统领的禁军进行了有效地削弱。
可惜高洋的增援赶到战场迟了一天，没能及时增援，而龙逆鳞也没意识到函谷关的重要性，犯了三个几乎是致命的错误：一、函谷的兵力太弱根本架不住“蜘蛛军”抢关；二、派“阎魔刀”的主力截击元欣禁卫军浪费了太多的时间；三、自己单枪匹马犯险深入敌境挑战，若不是我早有预料命铁面接应，恐怕已经丧命了。
就这样，轻易将到手的函谷关拱手让人。
不过根据函谷关陷落的速度，可以判断：敌人这次出征的将领中，除了“蜘蛛铁三角”——燕不回、杨影和燕穆凌外，肯定还有其他人辅助。
但是目前还没听说关内其他兵府的增援赶到，也没有侦查到除了蜘蛛军之外的军旗。
也就是说这个辅助一定是个能独自领军作战的将领，但身份地位在燕不回之下。
那么会是谁呢？
符合条件的，只剩一个。
应该就是号称“斗神太子”的宇文护……
说起宇文护，那就得和我眼前的主公——高澄大人比较一下了。
现今北方，可以称得上“最强”的势力，一共有两股：我所在的晋阳集团，和已成心腹大患的关陇集团。
高欢和宇文泰，就是这两大集团核心。
而被天下人视为这两大集团继承人的：高澄和宇文护，各个方面都可以说是，截然不同：
高澄，是在“晋阳四贵”之首的司马子如教导下长大的。受其影响，偏擅文政，品德一般，没有什么坚定的政治立场和主张。
而宇文护，则是在兵府统帅燕不回的教导下成长起来。所以为人脾气火爆、敢打敢闯、不拘小节、武艺出众，有能力引军独当一面。
一文一武，一冰一火。
总之，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类型。
普天之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样，就像一个搏大小的赌徒，在他们两者之间，押下筹码……
再次，就是增援的问题。
切入战场的顺序是独孤如愿为守将，我方“阎魔刀”首先发动攻击；然后“蜘蛛军”赶来护驾勤王，随后，我跟从高澄作为增援切入战场……
正常情况话，接下来，对方的主力部队也就应该赶到参入战团了。
但对方侯莫陈舞所带增援切入战场的时机，也未免太讨巧了。
虽然关中实力有限，即使增援来了，人数上应该也还是我方占据绝对优势。但，生力军的加入，在战场上却有着不容小觑的意义。
有新的血液流入，士气就会产生压倒性的增长。这点很可怕。
尤其是在战斗逐渐开始四处爆发的现在。
所以往往越是消耗巨大旷日持久的大战，谁先得到增援，胜利的天平就会向谁倾斜。
如果关中的增援赶到，会给战场带了什么新的不确定因素？
说到底，这一仗，因为关系到皇帝的归属问题、宇文和高氏两家矛盾公开化的问题，高欢和宇文泰亲自上阵应该是不太可能。
那么，来增援“蜘蛛军”的会是谁呢？泰州于谨？歧州李弼？长安近卫统领侯莫陈崇？
都不是什么善类啊……
再加上高澄违令，擅离职守，舍弃孟津，跑到前线……
总之，龙逆鳞将军，以及阎魔刀的各位，一定要多加小心啊！
——
乌鸦摇了摇头，思绪回到现实。
“把我带来的车辆装备，依计施放使用！”
乌鸦挥扇下令。
墨羽摇曳，战马大步向前，风卷起漫天黑袍。
在他昨晚的梦中，伢子正抱着小猫，坐在小轩花窗下等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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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津港外丛林间，龙逆鳞和部下被宇文护带兵包围，正在激战。
“阎魔刀”的战士，正一个一个中箭倒下。
流矢在丛林间穿梭，发出呼啸尖鸣。
随着包围圈的步步收拢，箭矢从四面八方袭来，能掩护的位置越来越少。
“喂喂……阔累哇那尼（这算什么）？多细带（为何）？这情况和乌鸦军师说的，不太一样啊……”龙逆鳞背靠在一棵树的后面，躲避着一支一支射过来的箭矢。
明明我们这边才是伏兵啊！
难道我军的行动，已经被“蜘蛛军”看穿了么？
燕不回果然是“蜘蛛女王”么？名不虚传啊！不仅个人能力超群，手下更是猛将如云啊！
就像我现在面对的这个外号“斗神太子”的宇文护……
……
我雷你见过最高领导人的接班人亲自带兵围着我射箭的吗！
现在怎么办？在这样下去，随着包围圈渐渐缩小，自己和自己的“阎魔刀”马上就变罐头了。
——
卫兵很紧张的挡在宇文护身前。
宇文护一把就推开这个碍事的家伙。“别挡在我面前射箭，碍事！”
“可是……”
“放心，他们这种擅长藏在背地里阴人的队伍，是杀不掉我的。”
宇文护不屑的撇嘴。真正能搞死我的人，有必要藏起来搞偷袭么？
“那个叫龙什么的外番，没在函谷关遇上算命大，给我见人就射，这种对手我连名字都懒得知道。”宇文护亲自抄起一把弓。“所有兄弟跟我上！”
——
“‘阎魔刀’全员听令，向南突围！准备于洛阳城外围会合！”龙逆鳞觉得，在这样继续下去，事情要不妙。
阳光在树叶的缝隙间星星点点落下……
没有任何上级命令，也顾不上管这样对与不对，必须速度脱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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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面带领着自己的骑兵大队死死咬住燕不回的大军。燕不回的主力散步走下山岗，消失在视野中。
“快赶上去！不要跟丢了！~”铁面忙下令，虽然他的心里还是感觉到强烈的惴惴不安。
铁面的部队刚刚爬上山坡，就被眼前的一幕震惊：
刚刚就在他眼皮低下开过的蜘蛛军队，就在骑兵追过山头的这一点时间里，已经掉头，左右摆开迎击的阵势。
数量上数倍于铁面带来的骑士。
旌旗如虹，兵马如峰，声势如龙，杀气如风。
这！
这怎么可能？
这么短暂的时间里……驾驭军队如同操纵自己的手足！
阵列之前，孤独的一人，勒马伫立。
她戴着干练的残月冠，有着一头顺风飘舞的乌黑长发，紧闭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肩膀上围着雪白的狐狸，一身火红的紧身袍，贴在她那因为过分锻炼而感觉丰满有力的身体上，反而显得铠甲不在厚重约束。
她微笑着环抱双臂，身后露出八把不同兵器的把柄。远远看去，像极蜘蛛。
听说过足够多的传说，已不用多问，铁面知道对方是谁……
“骑兵列阵迎敌！！！”铁甲面裴光拔剑出鞘，剑刃上飘散着寒气，身后瞬息变幻阵型。
“蜘蛛军”果然兵府精锐、训练有素，这么复杂的变阵，完成只需一瞬。
铁面调整一下呼吸，向身后打了一个手势。
他身后的部队也迅速相互协调位置，重新构成一个钢铁三角——骑兵的冲击阵型。
原来我们的行动，全部都在蜘蛛军的掌握之中。
凶多吉少。
如果面对的是“蜘蛛女王”，那我的“武者之心”，恐怕是藏不住了。
而与“武者之心”适配性更好的兵器，不是手中宝剑。
铁面，收剑回鞘，挂于马上。缓缓从腰间取出了一对钢爪，先是左手，然后右手，一只一只戴上，然后交叉双手，试验一下是否牢靠。
哼……关东人都说，她是一只真正的“黑寡妇蜘蛛”，所有和她牵扯上关系的男人，都会死于非命……
而我裴大少爷，最爱女人……
抱歉了……
铁面张开了双臂，像一只猛虎爪牙。
“全军……准备冲击……能和你们大家一起战斗……我万分荣欣……”一滴晶莹的水滴从钢铁的面具下滑落。
裴娜、乌鸦，这一次，我真的不觉得我能够获得胜利……
——
“对面的面具男听好了！”却远远传来燕不回的喊声。
裴光满是迟疑。
“你的敌人不是我。”燕不回长长地出了口气。“你的敌人将出现在你的身后！”
说着燕不回高高举起右手，做出一个解散的手势。
她疯了么？在敌人的面前解散了自己的部队！
又好像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整整一万人的大队，就这样化整为零，三五的散去了。直到除了燕不回，一个不剩。
就好像，从来就没有一支部队来过这里。
明明一支能左右战局的主力，就这样凭空在自己面前消失了？
也从作战地图上消失了？
这就是“蜘蛛军”么？
能够像蜘蛛群一样行动的军队么？
“我还有别的任务要执行，就先走一步了。如果还有机会的话，我们下次见面再交手吧！”燕不回也摆手调转马头独自打马要走。
“等等！”铁面只是脱口而出，却不知道自己要让对方等什么。
燕不回胯下“剧毒”也是宝马，一步三丈，只听见燕不回头也不回高喊补充一句：“你还年轻，记住：年轻人是不应该死在战场上的……”说完，用力纵马跑远消失了。
这就是，“蜘蛛军”的真正面目和真正实力么？
“铁面将军！我军的后方，有敌军袭来……”
“什么？”铁面真的不敢置信。他的不安感更加强烈。就好像自己不断被人提着鼻子走，成为了对方军师手中的一枚棋子。
——
燕穆凌带领亲兵远远望见在山坡上有一只敌军部队时，竟天真烂漫地笑了：“果然和那个呆子子云说的一点不差，正是建功的好机会！”
回忆回转，又想起来自己从函谷关出来的时候，苏子云叮嘱：
“当时在攻陷潼关的时候，龙逆鳞的表现就让我很感兴趣，我当时就想：敌人是不是天真到，觉得只要击溃燕不回就能赢得胜利的地步呢？于是大胆地计划用燕不回将军做诱饵、用蜘蛛军主力做诱饵，逐层诱骗瓦解对方战力。现在看来燕不回这个诱饵真的是很有引力呢！”苏子云笑着合拢纸扇，再次吩咐她：“你这一路只管沿燕不回留下的记号推进，会在去往孟津的半路上，一个山坡附近遭遇一支敌军。不要等对方调转阵型，以最快速度，直接将他们冲垮。切记切记！“
回忆起来了。燕穆凌抽枪高举，大喊：“敌军阵势未成！机不可失！全军突袭！“
——
铁面只感觉自己部队的背后，喊杀声骤起。
“敌军在后！变阵抵御！”
铁面虽心里大呼不妙，但表面上不能表现出任何慌乱。
如果自己先乱了，那自己的手下怎么办？
但在场的大家都清楚，掉头变阵，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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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洛阳城里，白马寺旁。
身穿橘色对襟长裙的美姑娘——独孤纱罗，分发完了今天的米粥，幸福的看着散去的民众，用手背擦一下额头的汗水，直直早已酸痛的腰背，慢慢开始收拾锅碗炊具，解下围裙，放在已经破旧的车上，准备回府。
“我没记错的话，你父亲是守卫西门吧？”鹰眼说话。
“是啊……要打仗了……”回头看一眼白马寺山门的飞檐上，那个人，已经不见了……
——
洛阳城层层叠叠的房屋上，一个伤势痊愈的人，依旧健步如飞，疾如迅雷，蹬墙踏檐，如履平地。
他头戴斗笠，身穿道袍，背负劲弓，腿绑匕首，右眼纱蒙，紧咬白牙。
远远已经能够望见：城墙外，那四起的硝烟……
对比下，反倒感觉，这城中的宁静，极不真切。
颠簸中，一个和他风格不搭的红色护身符，又从怀里蹦出来。
他紧攥住这用丝绒缝制成的小口袋，放在嘴边，轻吻一下。
我一直都会陪在你的身边……
口中再次默念：
“众心寄于吾弓，
离情系于吾箭。
力从求生之本
魑魅魍魉尽灭！
顺民意，服天理
以此为誓：
吾乃永世善之人
吾乃永世恶之人
汝等，须弥护体之八部
由万法之轮降临于此
遵从于吾
为阿赖耶识！！！”
——
这一仗，我有必须守护之理由。
如果不能保护人民，哪还叫什么大侠？
既然上次输了，这次一定要赢回来！
左眼中荡漾起碧蓝的光芒。
“共感觉！开！！！”
在无数房屋的尽头，高大城墙的边缘，他背着太阳，腾向空中……
“鹰之眼，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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