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闹

  皇宫。

  金碧辉煌的大殿，宽敞而亮堂，殿内的气氛却格外压抑。

  我们三人并排跪在地上，卫晅夹在中间。皇上皇后两人坐在上方，审视着我们就像审视着三个即将上断头台的犯人。

  “晅儿，你可知错？”皇上率先开口。

  “何错之有？”卫晅面无表情道。

  皇上微微震怒：“好好的太子妃你冷落、你不理，偏偏那风尘里的下贱女你珍贵、你呵护！当初拼了命也要娶丞相的女儿，如今你是怎么回事？！”

  卫晅的背挺得直直的：“变了心，仅此而已。多余的，儿臣无可奉告。”

  皇上转向问我：“僖儿，你呢？你有什么想说的？”

  我的背也挺得直直的：“太子要说的，就是僖儿要说的。”是该果断点了，但我感觉身旁卫晅的身子僵了僵。

  皇上龙颜大怒：“你们两个！”

  皇后宽慰了下皇上，这才将目光对准笙歌，声音轻，却不无威严：“你抬起头来。”

  笙歌缓缓抬起头，目光凌冽。

  坐在上方的两人同时吸了一口气，我瞧见皇上的嘴型，差点要脱口而出即墨灵。

  皇后倒是没怎么惊讶，仿佛看得一目了然：“本宫倒是知道太子为何会对你痴迷了。你与将军之女即墨灵长得倒是有三分像，气质却大相径庭。一个温婉贤淑，一个自以为高洁如月。可你终究要知道，太子喜欢的并不是你本人，你，充其量不过是一个低贱的替代品。”

  卫晅皱眉：“母后！”

  皇后挑了挑眉，铿锵有力地问道：“从青楼里出来的女子，不是低贱，那是什么？”

  卫晅极力维护道：“母后，笙歌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女子，儿臣也并非将笙歌视为替代品。我喜欢她，是发自内心，儿臣绝无半点谎言！”

  皇后挑了挑眉：“哦？是吗？昔日你千百般费尽心思说动我们让你与贺兰家结亲，你对我与你父皇也坚称是爱贺兰僖一人，且非她不娶。如今你说变心就变心，你的真心又有几分真？”

  皇后又将疑问转移到笙歌身上：“你说说看，太子的真心有几分真？会不会这一秒纳你为妾，下一秒又爱上别人？”

  卫晅的脸色白了白。

  我跪在一旁，一动不动。暗自腹诽，没想到皇后娘娘这么深藏不露，数落起自己的儿子来竟然这么不留情面，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为了将我和卫晅紧紧地绑在一起，皇后的字字句句都那么直指人心。

  如果是怕卫晅娶笙歌丢了皇家的颜面，他们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能打发笙歌走。我反倒有些不明白，为了让卫晅老老实实和我过日子，皇后竟然对卫晅出言这么伤人。

  似乎，有些蹊跷。

  一边神游时，我看见卫晅原本挺直的背，逐渐放纵了下来。也对，好几天不吃不喝，哪有力气跪。

  他真没有力气跪，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身子无力，倾斜着往我身旁靠了下，随后像是碰到尖刺一样嫌恶地惊醒，又挺直了身。

  一直沉默的笙歌，面对皇后的质问，终于开口了：“一直以来，都是太子纠缠笙歌，笙歌从未主动找过太子。因为笙歌觉得，太子有了太子妃，还对笙歌动情，实属用情泛滥，笙歌不愿，也不屑，更不用谈喜不喜欢太子。”

  我有些惊诧，难道她真的不是故意接近太子的？背后也没有指使人？

  又是一句戳心戳肺伤卫晅的话，他该伤心死了，我去瞧他的表情，是铁打的一般面无表情。

  随后，像是卖了一个关子，她继续道：“太子对太子妃的真心，笙歌不知道，原本太子对笙歌的真心，笙歌也不知道。但现在笙歌知道，比起太子妃来，太子待笙歌的真心，要比太子妃高。如若不是，太子也定不会公然反抗你们，就为了维护我。”

  这句话，似乎引起了皇上的不悦，他冷冷道：“你一介草民，知不知道，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话，足以让朕砍了你的脑袋？”

  笙歌不卑不亢道：“那么草民，所说的话字字句句属实。”

  皇上脸上的怒气已经抑制不住了，皇后脸上的表情淡淡的：“所以呢？你这些话，是在告诉我们太子喜欢你，我们对你无可奈何？”

  “不，”笙歌一字一顿道，“笙歌想说的是，从今天开始，笙歌要对太子付出同等的喜欢，只要太子愿意。”

  我看见卫晅脸上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有种奇妙的变化。

  像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下了地，又像是有一种不甘心的失落跌落街头。

  皇后忽然问我：“僖儿，你呢？太子若愿意娶她，你愿不愿意？”

  我正当思索如何回答时，卫晅忽然情绪激动地握住了笙歌的手，无悔般地道：“不管她愿不愿意，儿臣都不再喜欢她，请父皇母后成全！”

  “胡闹，简直胡闹！你也不怕丢了皇家的颜面！”皇上直接下了命令，“来人啊！将此女拖下去，杖毙！”

  有行刑的太监抱着木棍来，强硬地将笙歌拽起来，卫晅当即怒道：“你们谁敢！”

  一群太监僵持着，拽也不是，不拽也不是。

  皇上这下真的要气死了，毫不犹豫道：“朕的命令你们也不听了吗？！给我直接打！”

  得到正主的指令，那一棍狠狠地就朝笙歌身上打去，笙歌闭眼，那一棍却硬生生挨在了卫晅身上。

  他扑过去，用半个身子护住了笙歌。

  顿时，他的脸比先前更白了。

  我呆呆地愣在一旁，不吃不喝让他虚弱，直到血从他嘴角慢慢溢出。他分明抱着笙歌，眼神却死死地盯着我。

  皇上皇后也惊呼一声。

  这可是打在太子身上的！

  笙歌似乎比我更惊讶，像是没想到太子会为了她这么拼命，大喊道：“太子！”

  “还愣着干什么？快传太医！”皇上急道。

  卫晅的眼睛一刻也没有从我身上移开过，他声音有气无力，又坚定地道：“父皇母后，若你们要处死笙歌，儿臣抵死不从。若她死了，儿臣也不独活。”

  “你别说话，你别说话……母后不为难你，不为难你。”见他吐血，皇后这下真的慌了，没想到卫晅这么极端。

  卫晅像是得到了一抹胜利，却扬起一抹难看的笑脸，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直接扔在了我的脸上。

  “休书，你拿去。”他像是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字字冰冷，一字一顿道，“相看两厌，你也受够，我也受够，大家好聚好散。”

  原来，这几天他闷头在书房里不出来，是在考虑写休书。

  他原来早已比我还果断。

  我捡起地上的休书，才刚刚捡起来，卫晅就倒了下去。

  雨还在下，绵绵密密又下了几天，卫晅也休养了几天。没有执拗过卫晅，也似乎是为了照顾卫晅的心情和身体，皇宫那边，终于传话让笙歌在府上住了下来，不过即便休了我，他也不能明媒正娶笙歌，只能暗地私下纳为小妾。

  卫晅醒来后，第一时间就和笙歌一起厚葬了她弟弟，所以我和卫晅也没有见过几面。我开始整理一些要带出府的东西。不过卫晅从来没有送过我什么，只有那盆兰花，我不方便带走，就留了下来。除了带走卿諝送我的弓箭和玉佩，以及一些自己的衣物，我并没有什么好收拾的。

  本以为和离是一件棘手的事，没想到说简单也简单。

  抬头看了看太子府前的匾额，这一走，我就再不会回来这里了。

  小鱼帮我提着包袱，跟在我身侧，望着我小心翼翼道：“小姐，终于离开太子了，你好像不太高兴。”

  “为什么这么觉得？”我一边走一边问，天气转好，出太阳了。

  “因为你脸上没有笑容。”小鱼道。

  我伸手去挡从树缝中照进来的阳光：“有时候一个人笑了，也不见得是真心开心。我只是……反而有点迷茫了。”

  “怎么会呢？没有了和太子的夫妻之名，现在小姐可以光明正大去找七皇子了。”

  我顿下脚步，叹了口气：“若我敢光明正大就好了。小鱼，难道你没有发现，我每次去找卿諝，都是躲着姝甯公主去见他的吗？我不敢和姝甯正面交锋，我怕输，我怕他选姝甯而不是我。”

  毕竟，他拒绝过我那么多次。

  我之所以有些恐惧，是因为卫晅在替笙歌挨那一棍的时候，我忽然意识到，假使当日跪在大殿的是我和卿諝以及姝甯，在我和姝甯必要有一人挨棍的情况下，卿諝愿意保护的人，一定不是我。

  我只是不偏不倚，恰好是分量最轻的那一方。

  我真失败。

  我用力踢了一下地上的石头，石头滚到了一个脏兮兮的脚边。抬起头，看到一个瘦瘦的少年，他见到我，眼神闪了闪，亮了亮。

  “排骨！”居然是那个小孩。

  没想到听到我的喊声，他居然有些慌张，立马撒腿就跑。我追了几步，然后停了下来，小鱼翻身就想用轻功追过去，我拉住她：“算了，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跑。”一定是因为偷了我的钱袋而内疚。

  刚刚这一幕，仿佛打断了我的思绪。又陷入愁绪里，小鱼见我闷闷不乐，似乎要给我出个主意：“小姐，我知道有个办法可以让你光明正大的去见七皇子。”

  我愣了愣：“嗯？”

  小鱼不紧不慢地道：“婺阳县那一代最近闹瘟疫，皇上有意派七皇子过去劳慰赈灾。可以姝甯公主的身子，定是不能跟着过去。而小姐你可以啊！”

  我微微感叹：“你消息真灵通啊。”

  小鱼脸红道：“那日去给小姐拿箭支，在路上碰到从药铺出来的成蹊。他那个大傻瓜，原来也是个呆子，我随便一问，他也没发现自己上了当，就说了出来。”

  我道：“人家是喜欢你才傻。”

  小鱼挠挠头。

  我与太子和离的事情，一时之间已经传开了。现在也不是急着去找卿諝的时候，因为我娘早已等着我给她一个解释。

  我爹、我哥、嫂嫂都在屋里等着我，问我和太子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太子欺负我之类的，我纷纷摇头。事实上，就算太子欺负我，他们也不能拿太子怎么办。天子的儿子就是天子的儿子，皇帝岂会为了臣子而委屈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