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闹

  “站住！”

  卿諝绕过他离开，邬易脸色愤懑地拦在他跟前：“我好心帮你，你居然这种态度？我告诉你，这里只有我和你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而别人不过都是把我们当下贱的质子，你不和我站在同一战线，你会后悔的！”

  卿諝轻轻笑了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四哥之外，我谁都不信。而且我这人眼睛不够亮，看不到你的好心，同样的，我自然也不需要你的好心。”

  邬易眼中有些阴郁，却叹了叹笑：“卿諝，你将来，会后悔的。”

  卿諝声音没有起伏道：“那就等到我后悔的那一天吧。”

  “然后呢？”我问。

  邬易讲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半天不说话，不知道卖什么关子。

  他抢走我手中的蒲扇自己摇了摇，语气幽幽：“再说下去，我怕破坏了卿諝在你心中的完美形象。”

  “你什么意思？”

  “你以为卿諝就是万能的吧？你当真以为，他就不会后悔？”

  我面无表情道：“人会后悔，乃人之常情。倒是你，卿諝挑他的土，你干什么去找他麻烦？”

  “你也认为我是去找他麻烦？”

  “我不能肯定。我唯一能肯定的就是，你就是想在他面前炫耀，想让他臣服于你。可是你的金子收买不了卿諝。恼怒了吧？不爽了吧？”

  他微微叹气：“真不巧，被你看出来了。”

  他又笑了笑：“怎么办呢？我不喜欢被人看出我的弱点，我的落魄。看过的人都被我弄死了，你也想死吗？”

  我顿了顿：“你觉得我现在看起来害怕吗？”

  “唔，你很淡定。”

  我抢过蒲扇：“你知道就好。你的弱点，你的落魄，都是你主动告诉我的，我可没有强迫过你一分一毫。就算你要杀我，也琢磨着要养肥了再杀对吧。”

  “你很聪明，”他不置可否地笑，“可惜遇到了卿諝，你就成了一个傻子。”

  我不留情道：“傻子我也愿意。你继续。”

  他眯了眯眼，又开始回忆起来。

  十年的时间，邬易的金子果然不够用。一是因为他挥霍得很快，二是因为，西桑国换了新的储君做太子，王逐渐冷落了远在阿里国的儿子。

  而卿諝的财力从原本的一无所有，逐渐上升到了别人眼红嫉妒的地步。

  和赌王阿木城的那次赌局，让卿諝赢得了整座赌城。光是每日纯税的收入，都足以令他富可敌国。不过他的生活并没有因这些钱财而改变，因为那些钱，他没有用来收买任何在阿里国欺负他的人。

  谁也不知道他的那些钱财用在了什么地方。

  阿木城对此事自然积满了怨气，这是他一手打下来的天下，如今却被这个瘦弱潺潺的少年投机取巧给硬夺了。

  阿木城一直觉得他是故意设下陷阱来引自己上当的。

  卿諝不免轻叹，微微一笑：“阿木城大人，要和我赌的人是你，提出要怎么赌的人也是你。你是主动的一方，我是被动的一方，我能和你耍什么心机。如果你非要让我把赌城还给你，我怕你落上一个心胸狭隘，输不起的骂名。”

  阿木城恼羞成怒：“既然如此，我就只好杀了你，强取豪夺了。”

  他拍了拍手，身后忽然涌出一群高大威猛的阿里武士，狼一般的眼睛盯着卿諝，像是不把他撕成碎片就不罢休。

  卿諝轻轻一笑：“你威胁我？”

  “如果你愿意归还赌城，我可以饶你一条小命。”阿木城以为他怕了，轻哼一声。

  “以前我是一个弱者，”卿諝说得很平静，“但人不会一直弱下去。阿木城大人，你觉得呢？”

  卿諝望着那群阿里武士，扬了扬唇：“我很快就要回卫国了，赌城，我生不带来，死不带走。你们杀了阿木城大人，赌城就归你们。”

  卿諝拖长了尾音，语调悠扬：“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享不尽的人生乐趣……你们，不想要吗？”

  “你们都疯了吗！”阿木城大叫。

  可原先还在犹豫的那群阿里武士面面相觑，最终抵不住诱惑，达成共识，纷纷挥刀砍向阿木城。卿諝不喜欢看血腥的场景，他走了。他看见邬易正倚在赌城暗处的东南角，冷眼旁观不知多久了。

  虽然说是放羊，不过卿諝也不排斥。这和比人打交道，轻松多了。这天，大群洁白的绵羊在山坡上吃草，卿諝一眼就看到和他最熟悉的那只羊受伤了。他后腿不知被什么夹到，溃烂化脓了，此刻因为疼痛而有些暴躁。

  卿諝抚摸它的毛发，让它安静下来。用剪刀减掉它腿上多余的毛，然后涂上药一圈一圈包扎起来。

  就是这时，他听到后面有一个人的脚步声传来。

  卿諝微微眯眼，回头，映入眼帘的居然是阿木城。他身上有被那日那些武士砍伤的伤口，还没有愈合。

  每走一步，他脸上就露出狰狞的笑。

  “臭小子，我命大没死……今日你就不一定了。”他像个魔鬼一样笑着。

  卿諝缓缓站起来，却忽然发现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抬起头，见阿木城拖着刀，朝他疾步走来：“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吧……臭小子，你还太年轻，不懂一个人致命的缺点就在自己没有防备的东西上。我在羊毛上涂了蒙汗药，你只要碰到了闻到了，就再也没有力气反抗。”

  “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我送你……下黄泉。”

  阿木城阴冷地笑着，把刀举起，在阳光下泛起刺眼的光。

  卿諝的头是晕的，甚至晕到没有看到他猛地一劈的动作，就听见轰的一声倒下的响声。

  睁开眼，卿諝发现，阿木城不知被谁射去一箭，箭速快，出手狠，动作准，那一箭，直接射穿了阿木城的脑袋，箭从阿木城的左耳进去，从右耳出来。

  远远看着不见血，却让人心理上咯噔一下毛骨悚然。

  邬易面无表情放下弓箭，随即扬了扬唇，走到卿諝面前，俯视着无法动弹的卿諝：“世人只知你的箭术好，却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卿諝，我的箭术，可不比你差。”

  邬易蹲下来，近距离地看卿諝的眉眼。因为药力，卿諝的眼睛是朦胧的。这回是他的失策，但是，阿木城的警告，他会一辈子牢记在心里。

  人最致命的弱点，在于自己没有防备的人和事。

  邬易轻轻捏住卿諝的下巴，眼中是轻蔑的笑：“后悔了吗？如果不是我的好心，你刚刚就死了，被砍成两半了呢。”

  卿諝嘴角扯出一抹笑，嗓音沙哑地道：“那么……我求你救我了吗？”

  邬易脸色变了变，而卿諝却在药力的作用下晕了过去。

  苍茫的大草原上，云朵在天上飘浮游动。

  邬易慢慢地，伸手掐住卿諝的脖子：“呵……卿諝啊卿諝，嘴可真硬。我杀了阿木城，现在也可以杀了你。”

  卿諝失去意识，没有给他任何反应。

  邬易眯了眯眼，最终，没有真的掐下去。

  我很意外：“你为什么没有下手？”

  他挑眉：“哦？你希望我下手？”

  我翻个白眼：“纯粹好奇。”

  “他晕了过去，没有意识。在这种情况下杀了他，我胜之不武。”邬易食指在石桌上轻叩，慢悠悠地饮茶，“最重要的是，他醒来之后，居然破天荒的对我说了谢谢两个字。”

  我沉默了一瞬，用怀疑的眼神看着邬易。

  “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犹豫再三，终于问出口：“你是不是……喜欢卿諝？”

  邬易差点被一口茶呛死：“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摊摊手：“没办法，今晚你说的两个故事，只让我看出了一点。你对征服卿諝很有快感。谁知道这是不是爱之深，恨之切的表现。”

  我可不想和一个男人成为情敌，虽然我有十足的把握赢你。

  他冷冷哼了哼，竟然毫无征兆地将茶杯里剩余的茶泼在了我脸上。

  我挡也挡不及，抹了一把水：“你有病啊！”

  “你才有病。”他冷道，“你伤我一次男人的自尊也就罢了，揣测我的个人取向，我就没什么好脸色要给你看了。”

  我掏出手帕继续擦脸：“恭喜你，还是一个正常的男人，我很欣慰。”

  他拉下脸。

  我站了起来，将给了小沙弥后还剩余的糖给他，轻声道：“在阿里国的十年，你也很寂寞，很不甘，很苦吧。”原本信心十足可以继续当西桑国太子的他，被王抛弃，没了金子，也就没人将他众星捧月了吧。

  “苦过之后，就是甜了，你要有信心。”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