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闹

  我撇了撇嘴，从他背上下来。

  我跟在他身后，一起朝姝甯站着的地方走过去。她微微笑着，竟然没有丝毫的不快。寒暄了几句迎接我的话后，一只手便轻轻地挽在了卿諝的胳膊上，回头瞧我时，忽地笑里藏刀。挑衅吗？我不甘示弱，冲上去挽着卿諝的另外一只胳膊，头歪靠在他肩上，拍拍他的胸膛，幽幽长叹：“没想到呀，看上去瘦瘦，摸起来有料，我真是幸福呀……”挑衅回去。

  ……

  这顿饭是替卿諝践行的，但我们三人一起吃，纵然美味佳肴，味道也有点怪怪的。卿諝则很自然地交代一些事情，诸如他不在的日子里大家要好好相处等云云，我闷不做声地去夹盘中最后一只小龙虾，心中的想法与他背道而驰。

  好好相处有两个意思，一是不要勾心斗角，杜绝争吵；二是意味着我坦然接受了两女共侍一夫的定局。

  这不是定局，我也并不想和别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在公主病愈，他们回阿里国之前，我都会全力以赴争取。

  我心中想着想着，却发现筷子提不上来，定眼一看，姝甯也竟和我同时夹了过去。谁也没有肯先退让，卿諝忽然伸手用筷子敲了下我的手，我缩回去，干瞪着他，因为他把小龙虾夹在了姝甯碗里。

  姝甯眼里有一招制胜的得意，故作大方道：“王爷，既然妹妹爱吃，就给她吧。”

  我比她更大方，笑眯眯地摆手：“不用，我突然想起来，小龙虾这种东西其实呀有很多寄生虫，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公主要是喜欢，多吃一点也没关系。”我站了起来，“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去散散心，散散心。”给自己个台阶下。

  仗势欺人，有什么了不起。我一路嘀咕，在院中的秋千上荡得老高，高得似乎能摸到天边的云彩。我从上往下看，卿諝不知何时就站在黄昏下，影子拉得很长。不知为什么，令我有种觉得他很寂寥的落寞感。

  我继续荡着秋千，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这个大骗子，根本没想过要答应我，他还是欺负我，我也会难过。我荡了很久，他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我真是不自在，鼓起勇气假笑一个，“干嘛？哄完她，又来哄我啊？”

  “世上能吃的，又不只有小龙虾。还有青菜，牛肉，西红柿。”卿諝的字正腔圆，像是在拉拉家常，“但我能给你的，是苹果。”

  他把苹果伸过来，我继续荡秋千，装作不在意地哼起了歌，看也不看他，但余光瞟到他将苹果放在了一旁的大石头上。

  “她毕竟是阿里王最疼爱的公主，阿里国的兵力不比卫国差，即便她现在在卫国，阿里王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她身边被派遣了多少暗卫，是你想象不到的，平时的时候，你能避着她，就避着她，不要光明正大的和她交锋，你会更安全一点。”他平时话不多，一口气居然讲了这么多。

  他故意对她好，疏远我，是在保护我吗？

  我不敢相信了。

  再者，她身边的高手再多又怎样？我可不怕。

  “婺阳县最出名的是水晶石，我带一块最漂亮的回来送给你。”良久的沉默后，他忽然开口。

  我从秋千上跳了下来：“算了吧，苹果还是水晶石，我都不需要。我偏偏就要小龙虾，你给不了，那我就去找别人要。”

  他终于皱了皱眉，却有种放手的意味道：“也是，人生在世，不能强求。如果你能找到更好的小龙虾，那你就去吧。跟着你自己的心走，总比耗在我身上要快乐。”

  我强忍着心中的酸涩道：“没错，你说的有理，我听你的。反正手帕我也丢了，我能丢手帕，也能喜欢别人，没什么大不了。”

  他微微沉默后道：“随你。”

  他转身离开，顺手带走了放在石头上的苹果。转背的那一刻，我看见他身后还拿着一束狗尾巴草，不过随即也扔在了地上，彻底消失了。

  我一下子觉得索然无味，走过去将那束狗尾巴草捡起来，二十来跟狗尾巴草用一根稻草编制的三股绳绑成一个蝴蝶结。连给我的小院也起名浅草居，他就是把我当成一棵草，而他就是一匹飞驰的骏马，我扎根在地里，他越走越远，望尘莫及。

  小鱼告诉我，打捞手帕的人已经回来了，像是在大海里捞针，反正找不见，心中其实是失落的。我找了个花瓶，将那束狗尾草放进去，闷闷地咬了一口苹果，平安吗？应该是他要平安才是，他这一走，一晃已过半月。

  我也是时候悄悄跟过去了。

  简单收拾包袱，今晚就可以走人。原本要带着小鱼一起，但她也走了，浅草居无人照应。自从上回笙歌动了我在太子府的房间后，我就很不喜欢陌生人动我房内的一草一木。小鱼怕我路途有危险，坚持要把碧鸳剑给我，虽然我也不会耍，不过带着防身总比没有好。

  这事儿还不能让公主知道，她肯定会拦着我，不过等我走了之后，她也无可奈何。然而好巧不巧，我刚收拾好出去，就见姝甯和她的侍女霜婳朝我走来。

  我将包袱顺手丢进灌木丛里藏起来，对小鱼道：“快，假装教我练剑。”

  小鱼握住我的手，大声道：“小姐，练剑要有力度，应该这样抓住剑柄，然后反手就是一击！”

  霜婳惊声尖叫：“你们干什么！差点伤到我家公主！”

  小鱼收剑回击：“我家小姐在练剑，你们非要靠过来，怪我们咯？”

  姝甯抬了抬眼皮：“婳儿，别理她们，反正，主人不要脸，丫头也跟着照样不要脸。晦气。”

  小鱼气得顺势要拔剑，但姝甯毕竟是公主，我拦住她，望向姝甯，一报抢虾之仇，笑：“哪里哪里，比起不要脸，公主比我更胜一筹。刀剑无眼，王爷又不在这里，你非要往刀口上撞，伤了没人护的。”

  “你……”姝甯忽然捂住胸口，像是喘不过气。

  我对霜婳努了努嘴：“不得了，赶紧带你家主子回去休息。以后见到我最好就绕，免得生气生出病来，这样对大家都好。”

  霜婳跺了跺脚，但最终还是扶着姝甯去休息。

  我望着两人走远后，将藏着的包袱捡起来，拿出一个喝水的竹筒，抽出碧鸳剑，在手腕上一割，让血流进竹筒里。

  “小姐！你、你还帮她！”小鱼大大的不满。

  “算了，”我用纱布缠好手腕，“拿着，给公主送过去。”

  “小姐，她不会感激你的！”

  “她感不感谢我是一回事，我救不救她是另外一回事，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背上包袱，“好啦，我要走了，要是我娘问起我，你就随机应变，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我是真应该走了，卿諝已经走了半个月，我再拖，就追不上他了。夜路不好走，我雇了一辆马车，和车夫断断续续地聊着婺阳县的灾情，聊着聊着，马车忽然停了，车夫忽然也没了声音。

  我道：“发生什么了？”

  车夫很快回答道：“没事。”然后继续赶起了车。

  我坐在马车里，怎么也觉得蹊跷，不自觉地握起了碧鸳剑，慢慢掀开帘子。

  正在赶车的人猛地回过头，一张巨大的鬼脸出现在我面前，我吓得哇哇大叫，然后听见奸计得逞的阴笑，那人摘掉面具，是邬易那张笑得开花的脸。

  “我看你是欠扁！”我惊魂未定地大叫，“你阴魂不散啊！车夫呢？你怎么上来的？”

  他耸耸肩：“世人皆爱财，我给他钱，他给我车，这不很正常嘛。”

  我恨恨地抽出剑架在他脖子上：“你要死啊！你吓死人了！信不信我现在砍了你脑袋！”

  他无所畏惧地道：“我一路跟着你，还以为你胆子有多大，半夜三更一个姑娘家家竟敢独身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原来也不过如此嘛。”

  “要你管！”

  刚才，我真是要被吓坏了。各种各样的坏结果都想了一遍，可怕。

  邬易一边赶着车，一边贱死人地补刀：“哦？你还惊魂未定呐？这么怕？刚才想着要是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进来毁了你清白，你就只好去跳江了是吧？”

  一连串的问号，都戳中我不爽的点：“关你什么事啊？下去，赶紧。”

  他低笑：“你会赶车吗？”

  “我当然会……”赶车了。只不过马闻到我身上的味道就要踢我，刚才的车夫还是蒙住了马的鼻子后我才上来的。

  ……

  唉。

  “祖宗，你到底要干嘛？”我抚了抚额，见他在一条路的分叉口时走错了方向，“错了，是左边这条路，不是右边！”车夫都告诉我了。

  他正经地说：“没错，就是这个方向。我打听到南山上有一位男子，到而立之年了还未娶妻，就是因为不举。后来他自学成医，尤其是在治那个方面，研究得出神入化，现在四十多岁了，终于成功娶妻了。所以我们可以去南山找找他。”

  我道：“你知道我现在要去找谁吗？”

  他不假思索道：“当然，但是我比卿諝重要，所以你得先陪我。”

  “你哪来的信心你比他重要？”

  “我比他长得帅。”

  “……”

  僵持了一会儿，黑漆漆的路边，忽然好像站着一个人。

  他手上提着一盏小油灯用来照明，看不清模样，但是有意在拦马车，邬易拉住缰绳后，我听到站在前方的人缓缓开口：“不知公子可否方便让我搭个车？”

  是个温润的男子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