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细雨,愠怒,车中一剑
陆武听闻此言,身子忽的一僵,抬起头,视线顺着乌黑的枪杆扫过去,看到枪尖直指的车厢,面露为难之色,道:“老爷子,这怕是不合规矩吧。”
刘勤手中稳稳的端着枪,侧头看了看他,用一种有些含浑的嗓音缓缓问道:“不知你说的规矩,是你定的,还是我定的?”
洛凡尘右手撩帘坐在车内和温灵歌看的津津有味,本以为陆武会一直摆着这幅恭敬姿态,可此时眼见他硬是挺着刘勤带到他身边那份若即若离的压迫感,缓缓道:“这是江湖道的规矩,非是您玉壶山一家说定就定,说改就改,更不是您一人说破就给破了的。”
江湖道算是对在江湖行走之人的统称,不过向刘勤这类占山的,还有另一个称呼,绿林道。
绿林道可以算在江湖道之内,但这二者实际上却是两条截然不同的路,可不管走哪条路,都不能破规矩,就算是凭借武力出众,那也只能横行一时,不能长久。
“没想到你小子还真有几根硬骨头。”刘勤这回彻彻底底的转过头来,松弛的眼皮本已经耷拉下来遮盖了眼睛,可此时却微微睁开,露出了丝丝凶光,“若是老夫真的要以势压人,就不会跟你浪费这许多口水了。”
洛凡尘却对此有点嗤之以鼻,这老头儿分明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从这所作所为来说,分明就是打着现身之后直接让人家把想要的双手奉上的主意,并且还要人家笑脸相迎,甚至恨不得人家说上句‘老爷子慢走,再来’才算是完美。
若是这刘勤不是这样取巧,跟那群幽州的楞种一样,直接带群喽啰呼啸而来,动手强抢,这会恐怕是这马车里的人都在山上任由鱼肉了。
但是,别看着老家伙一肚子花花肠子,倒是也说了句实话。
这一路上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的陆武,还真是有几根硬骨头。
“刘老爷子过奖了,陆某没什么硬骨头,相反现在我还怕得很,只不过这马车是在我的护卫之下,总不能小子我连毛都没掉一个根,却把这连人带车都给丢了,到了县城不仅小子没法交代,我这群兄弟往后可也就没饭吃了。”
这番话软中带硬,刘勤这个岁数的老江湖岂能不懂,他的脸此时阴沉的可怕,手中长枪撤回,枪头那一端压在了陆武肩头,却连半个字都没说,半睁半眯的眼睛就这么紧紧的盯着陆武。
陆武此时也不好过,肩头沉重不说,单这滋味就像是被什么毒物附在身上,一口下去就能要了命,可这东西偏偏不咬,就静静的趴着,脸颊滴滴答答的汗珠滑落,摔在马背上。
好巧不巧,原本早晨晴朗的天空被一片被风吹来的的厚重阴云遮盖了阳光,一阵冷风吹过官道,陆武激灵灵打了个冷颤。
“好,好一个守规矩的陆武。”似乎这阵能让任何人都清醒过来的凉风起了作用,刘勤脸色一变,笑着夸了一句,手腕一动,长枪被他收回,雪亮的枪尖在陆武脖颈擦过,寒意浸透皮肤。
刘勤收回长枪,用力在地上一顿,常年有人修缮被砸的极其结实的官道被他砸出了一个坑,“也罢,我就跟你说说,望你也能体谅体谅老夫我的难处。”
这天阴的没个征兆,这雨下的也快,可却不是平常时候那种瓢泼大雨,仿佛是为了契合此时的气氛,飘下来的牛毛细雨,连绵不断,雨珠细密,在这块地方接连不断,空气中水气充足,更像是一片大雾。
陆武抹了把额头上说不清是汗珠还是雨点的水渍,但总算是能让他换了口气,道:“还请老爷子示下。”
洛凡尘坐在车内,仔仔细细的看着这老家伙装模作样。
刘勤看了看这架马车,沉声缓缓开口道:“前方县城里有两家富豪,一姓赵,一姓王,皆有半城之称,这两家合起来便是整座县城,而这马车之中坐着的应该就是怀抱家主嫡孙回家省亲今日返程的赵家少奶奶吧。”
陆武点头应道:“正是。”
刘勤继续道:“赵王两家近年来在生意上各不相让,虽然有些私交,却还有些小摩擦,虽没到势成水火的地步,但各自都存着压过对方一头的心思,不过却苦于无法插手对方生意,又没有什么新的生意,所以一直僵持,不知我说的可对?”
陆武有些摸不着头脑,疑惑道:“这些小子不懂。”
刘勤笑了笑,问道:“那你可知道我玉壶山少山主,大当家的独子钟情于王家四小姐,却一直被拒绝,每日里闷闷不乐,成了我玉壶山上下的一块心病。”
陆武一愣,这事倒是知道,县城里都传开了,但王家是正经生意人,本不愿意跟山匪打交道,就更别提结亲家了,可这事跟赵家人有什么关系?
“老夫毕竟是玉壶山的五山主,承蒙少山主不弃叫我一声叔叔,侄子的婚事我这当叔叔的自然要管上一管。”刘勤说着,看了看陆武的表情,捋了捋花白胡子,语气微沉:“而这赵家少奶奶在我看来,就是提亲的聘礼。”
刘勤右手抓着枪杆,用力将其从土里拔出,斜斜指着马车,道:“老夫请少奶奶上山,说是抢劫也罢,勒索也好,总要这赵半城割些肉,出点血,或是房产,或是地产,只有交了才能把人赎回去,之后我等将这些作为聘礼送到王家,两家修好,从此王家在县城内一家独大,外有我玉壶山势力相助,岂不两全其美。”
刘勤说完,装出一副上了年纪气力衰败的模样,喘息了许久,才平复下来,眯着的眼睛在陆武身上转了一圈,道:“老夫亲身至此,人绝对是要带走的,而这其中意思,只要你对赵家如实转述,也算是有了交待。”
陆武听闻脸上冷汗连连,讷讷不知所言。
洛凡尘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冷的看着坐在马车上的刘勤,这老家伙真是够阴的。
为了自家侄子,倒是什么招都用的出来,这小妇人一旦被人带走,赵家矛头必然直指王家,而这事一旦传出去,王家就算是跟着玉壶山绑在一起了,而且不管王家没有这意思,到时候就是黄泥巴掉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洗不干净。
何况这事若成,从此县城生意全由王家一手把持,这种诱惑需要多大毅力来抵抗?
到底是人老奸马老滑,明明是逼人家上梁山,却又许以重利,极难抗拒。
“公子……”
车内小妇人处在惊吓之中,身子颤抖,懦懦开口,却没说出什么来,好在婴儿在母亲怀抱中正睡得香甜,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洛凡尘回头本想安慰两句,但却被温灵歌抢了先,不过却不是什么宽慰,而是晃了晃手里的一本册子,道:“可算找到了。”
洛凡尘有点疑惑,皱眉看了看温灵歌。
“这个刘勤,原来是行伍之人,年少从军,本来颇有威望,但后来被查出为了当上偏将构陷袍泽,被责打了一百脊杖,除名赶了出来,之后入了绿林,凭借军中所学武功辗转多年,这两年才加入了玉壶山,不过入山最晚,排行最末,功夫嘛,没什么高超的地方,但却是在对阵之中磨练出来的,虽然朴实但狠辣扎实,内功心法是抢来的,学得晚,所以不太高,在二品左右,但这里特别标注了,其人破有心机,而且极为阴毒。”温灵歌说着,叹了口气,“我说怎么这么难找呢,原来在最后几页。”
对温灵歌的行为,洛凡尘只切实感觉到了无聊两个字,但温灵歌却乐此不疲,甚至把这册子举起来,在洛凡尘面前晃了晃,道:“这里面很详细的记录了墨州境内实力在二品以上的所有人,当然,那些龟缩隐忍的不计在内。”
洛凡尘叹了口气,伸手撩车帘,可温灵歌却是把这册子硬塞过来,并且同时送上了一句更多余的话。
“这是你家相好花魁送的,为了让你知己知彼,一番好意呦。”
洛凡尘对此只有一个白眼相送。
车外,经过了短暂的沉默,刘勤继续道:“小子,老夫给了你退路,可别再不识好歹了,你也不想跟我玉壶山为敌吧。”
可陆武仍旧为难,这赵家少奶奶若被带走,赵家必然前来问罪,这番说词一旦出口,也不足以取信于人,一旦赵、王、玉壶山三家搅在一起,这关系重大,他可担不起。
刘勤冷笑一声,抬手指了一个方向,道:“若你还不知道该做什么,你就往哪看。”
陆武闻言抬头,顺着那个方向看去,视线穿过雨幕,赫然看见一名少年双手被困,掉在树上,让他目眦欲裂。
“虎子!”
“这两年你就是为了培养这个少年才变得小心翼翼,为的就是你已故的兄弟,若他有个闪失,你恐怕没法交代吧。”刘勤缓缓说着,低叹一声:“让路吧。”
陆武坐在马上,身子僵硬。
“驾。”
刘勤低喝一声,枪杆拍了拍马匹,与陆武擦身而过。
“兵法攻心为上,可这这老家伙用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温灵歌皱眉道。
“拉一个普通人当替罪羊,这做法不上道,恶心。”洛凡尘道。
“恶心。”温灵歌点了点头,却忽然眼角一挑,轻声道:“管管?”
“管管。”洛凡尘沉声道。
车内空间略窄,洛凡尘向后退了一些,缓缓抽出腰间长剑,得益于境界的细微长进,驭气于剑有了进步。
提起一丝真气,行于臂而走于剑。
洛凡尘整个人气势一变,如手中剑一样凌厉,可人却未下车,而是手臂一抖,长剑飞掷而出,切开车帘,直奔刘勤。
洛凡尘要以一剑还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