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书中自有命案起
洛临溪的目光顺着虞紫陌的手指看向了桌上的那本《惊鸿志》。
这书看着不算厚,也就百八十页的样子,许多页上的字都有些不清晰,纸张也已经开始泛黄,一看就知道有些年头,洛临溪直接翻到最后面,上面显示书籍刊印的时间是二十年前,算起来比他年纪都大,“小虞姐,这书有什么特别的吗?”
虞紫陌略微斟酌了一下说道,“嗯……我觉得这本书是冯恪留下的线索,里面或许藏着破案的秘密。”
秘密?
线索?
洛临溪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这书虽然是旧书,但没有半点磨损折页的痕迹,书上偶有批注也是端端正正的写在旁边,足见冯恪对此书的珍重程度,洛临溪随手翻开几页,发现上面写的多是神经鬼怪,豪侠义士的故事,并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何况这书既然是二十年前的书,那么线索就应该不是书中的内容而是书本身,否则的话难道是写书之人能够未卜先知不成?可是看这书一无可以放夹层之处,二无什么特别的标记,那么秘密又在哪里呢?难道就在书里?
又或者,是冯恪,假托旧事奇言,暗藏真相于其中?
可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小虞姐?你,找到秘密了?”
虞紫陌一手托腮,一手指着那本书说道:
“实际上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没什么绝对的证据。你发现没有,这本书不是正式刊印的书。而是一本作废的书。”
洛临溪摇了摇头,“这我倒是不太懂,还请小虞姐指教一二。”
“这本书刊印于二十年前,刊印的书局是同源书局。”
“同源?这是他们家的书?他们家的书不都有那个‘行舟渡河’的标记吗?这上面并没有啊。”
“啧,这不是二十年前吗?同源书局现在是很有名气,但是二十年前可不是这样,这都多亏了他们家刊印的那本《杏花苑记》才有了如今的声势浩大。”
洛临溪一向对话本传奇不太感兴趣,故而不是很清楚虞紫陌说的这些,“《杏花苑记》?他跟《桃花源记》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就是听着像罢了。那‘行舟渡河’就是在《杏花苑记》火了之后才出现的,因为看着很特别所以很受欢迎。在此之前,他们家卖的书就是这样子,在书皮上和最中间的那两页上专门绘制和书籍相关的画作,他们家负责作画的先生一直都是一个人,叫做冯奇英,你看这书中间的那几幅画,画下还有冯奇英的落款呢。”
洛临溪打开后一看,果真如是。
虞紫陌话锋一转,“但是这本书很特别,这是一本作废的书。因为同源书局的书籍如果刊印成功且能够贩卖的,普遍都会在书的最后有所注明,但是这本书没有。说明这本书最后没有卖出去。但是冯恪却拿到了这本书,而且还十分珍视。”
“或许是朋友相赠?”
“送朋友一本没刊印出来的书,合适吗?”
虞紫陌继续说道:“现在,我们姑且不论冯恪是如何得到这本书的,这些都是后话,单说这本书和这个案子之间的关系,我刚刚把这本书读了一遍,这里面一共记录了一百二十一个故事,冯恪几乎在每个故事后面都写了自己的标注,其中,有四个故事的标记和其他不同。”
“哪四个?”
虞紫陌翻出其中一页的一个故事开始将这四个故事娓娓道来:
“这是第一个故事,叫《巡城记》。
讲的是唐高宗之时,一群大盗仗着武功高强四处犯案,偷了许多大户人家豪门贵族的钱财,但因为不留痕迹而屡屡逃脱。直到他们财迷心窍盗了洛阳王的《牡丹图》终于惹得洛阳王大怒,责令官府限期破案,三日内必须找到失窃的《牡丹图》。
原来这《牡丹图》是洛阳王为了进献高宗特地从全天下找来十八名著名画师,将整个洛阳都绘入画卷之中,因画中最独特的就是其中那朵栩栩如生的牡丹,故名《牡丹图》。当时洛阳负责此案的乃是巡城知府赖清波,这位新任知府极擅断案,
他凭着在丢失画卷的房间中发现的种种线索,顺着这些蛛丝马迹找到了他们藏匿赃物的地方同时也顺利的抓到了他们,不过找到的时候那些人都死了。原来这些年这些人一直把偷来的钱财藏在一个山洞之号称万宝窟。这次偷盗《牡丹图》后这些人看事情真的闹大了,害怕真的因此遭祸便想就此收手,最后却因为分赃不均而自相残杀致死。
第二个故事叫《新说论语》。
讲的是滁州有一个自命不凡的儒生名叫曲南休,此人自负文采斐然,号称博古通今,但屡试不第,到三十岁时仍是白身,此人闲暇之余便做了一件奇事,他将论语删删改改,按照自己的意愿改写了许多内容,还穿凿附会的编写了许多故事,世人闻之多笑他自高狂妄,也有些儒生骂他曲解了孔圣先师,整个故事前半部分都是在戏谑此人的可笑之处,
然后人生无常,这曲南休于四十岁时终于考上了功名,还因为得到皇帝赏识成了治理一方的封疆大吏,当地有个乡绅为了讨好他,故意将这本狗屁不通的书刊印出版,大夸特夸,终于惹来了武后的注意,武后看出写书之人无甚才学,就将他官职罢免,另换了一个官员赴任。而他的书也终于彻底沦为了笑谈。
第三个故事叫《陶将军传》。
讲的是东晋时有一位将军叫陶时地,此人负责镇守边关,但却是个胆小如鼠,只会逃跑的人,每逢边关告急外族入侵大军将至,他就逃之夭夭,等到叛军都离开之后他再回来,因他姓陶故而当地人都叫他“逃跑将军”。后来这件事被朝廷发现就将他贬谪到一个小镇,当地有贼匪作乱,他无处可跑就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他给这些贼匪钱让这些贼匪对付其他镇子而不要对付他,土匪答应了他的条件,他为了给土匪钱就拼命的加重赋税和大刮地皮,但因为他来了之后贼匪再也没有抢劫过,人们虽然过着比过去还要贫苦的日子却并不觉得难过,相反还觉得十分快乐,丝毫不知他们交的钱同样是给土匪的,当地人还专门给这个陶将军树碑立传,希望能让他扬名传世。
第四个故事叫《杨柳青》。
讲的是盛唐之时,有一位倾国倾城的花魁,名叫杨柳青,她幼年时因父母双亡被人贩子拐走四处买卖吃尽苦头,10岁时就被卖进了如意楼当了琴师,幸得一位节度使公子真心恋慕,为她赎身还将她娶进了家门,可惜只能当个妾室。没想到成亲之后她却意外发现这个节度使就是当年贩卖她的人之一,原来这节度使当年竟然和人贩子官匪勾结,为拐卖人口大开方便之门贪污了许多银两,才得以欺上媚下坐到节度使之位。
这杨柳青是个恩仇必报的奇女子,她一方面是真的喜欢节度使公子,一方面又念着当年被四处买卖的仇恨,最终她还是决定要毒死节度使然后再自杀,可惜阴差阳错却杀了节度使的公子,而她却在和节度使的争执中最终杀了他为自己报了仇。但她却已经怀了公子的孩子,断案的成知府觉得幼子无辜,便允许她生下孩子后再判刑,
未成想孩子一出生就是个口歪眼斜的怪胎,杨柳青以为这是她错杀节度使公子遭的报应,绝望之下竟活活发疯而死。成知府觉得奇怪就开始再度调查,发现原来这杨柳青其实是节度使的亲生女儿,当年节度使和一个青楼名妓生下她之后就抛弃了她们母女,那名妓因节度使无情最终抑郁而死,死前将女儿托付给了自己哥哥,可惜他哥哥一家在一场饥荒之中死绝,而杨柳青则被人贩子四处买卖,节度使为人贩子提供保护时曾去看过杨柳青这些被卖掉的孩子,杨柳青记不得人贩子的样子,却记住了其中有一位衣着华贵的节度使,多年以后,世事无常,亲妹妹嫁给了亲哥哥,并最终导致了节度使一家的惨案。”
洛临溪合上《惊鸿志》,仍旧是笑,眉眼间都能看出的笑意,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凉薄,“人生多苦难,岁岁不得闲。这四个故事写的是挺有意思的,不过这和我们的案子有关系吗?这标记不一定就是指向这次的案子吧。”
虞紫陌吃东西的动作顿了一下,“这实际上只是我的一个推论,暂时还没有什么证据,或许他们并不都指这个案子,但我想其中有些是和这个案子有关联的,尤其是那个《牡丹图》和《陶将军传》,似乎都和现在的案子有些相似。”
“小虞姐,恕我冒昧,你这真的不是过于牵强附会了?”
虞紫陌抬眼真诚的看着他,那表情和她当初说自己看不懂账本时的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也不一定。”
“……”
果然还是如此老实。洛临溪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其实这次的案子麻烦就麻烦在许多的案子纠缠在一起纠缠成了一桩大案,一共有四桩杀人案,一桩失窃案,再算上凤凰山失踪案,共六桩案子,四个死者,超过百名的失踪人士,单从我们现在所得的证据很难说这六件事情之间究竟有没有关系。”
就像是一团乱麻,分不出哪个是头哪个只是迷惑项,可他们只有三天时间。这已经是第五天了。还有两天。最后一天就必须找到失窃的赈灾银。这样想起来,本来就乱糟糟的情况更找不到个方向了。
然而他这番有理有据的判断却无人应和。
洛临溪一抬头,就看到虞紫陌正盯着窗外认真的看,“怎么了,小虞姐?”
虞紫陌皱着眉说道:“你发现没,雾变得浓了。”
闻言洛临溪也转过头去看窗外的雾,雾不大,就是看东西灰蒙蒙的,瞧着反倒平添几分温柔,“这雾怎么了吗?”
“昨晚就开始起雾了,到现在都没散。”
“很正常啊,汴京也有过这样的天气。”
虞紫陌点点头,可心中总是有些奇怪的疑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只是依稀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时半刻却又记不起,“说的也是,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这次的案子十分复杂,好多案子纠缠在一起。让人抓不着头脑,分不出轻重。”
“乱不一定坏事,案子多,能找到的线索也就越多,线索越多,能选择的方向也就越多。”
洛临溪发现,虞紫陌到了任何时候都是这样,明明事情已经糟糕透顶,可她还是能先去找这件事中最好的一面来安慰自己,“前提是,这六件事情背后都指向同一件事情,否则的话我们就是在浪费时间啊,小虞姐。”
“嗯,对,那你刚刚看过了现场,觉得如何?”
真是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手段啊。
洛临溪也不戳穿:“三位大人均是死在自己的房间里,转运使大人死于毒杀,房间被人打扫的十分干净,是凶手刻意为之。最奇怪的是冯大人身上那枚去年的饷银和那本叫做《惊鸿志》的书。从目前整理的线索来看,转运使大人死于段家的独门毒药千机引,但这个毒药如今只有佘家有,在这个小镇上,只有两个佘家人,一个是已死的佘天佘大人,还有一个就是生死不明的佘枫佘公子。”
虞紫陌:“根据目前收集到的证据来看,佘家二人与冯大人俱无私交,更无私怨。且冯大人为人性情率直,少有听说他与人结怨的,朝中即使是与他意见相左的人都称赞他是赤子心性,敬重他品行为人。很少听说有谁深恨于他,不惜杀之。”
桌子上那枚小小的银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细微的光芒,这就是那枚冯大人死时带着的银子,“难道是为了它?”
两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小小的一锭银子上,这是一枚去年九月发放给军中将士的饷银,他被死去的冯大人放在自己的钱袋之中,冯大人死时真实的情况已无法判断,只剩下这钱袋留在那里,它代表的究竟是他主人留下的最后一点线索,还是凶手放在那里扰乱他们思路的借口?
一锭银子,与一个朝廷大员的性命,到底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虞紫陌将银子一抛一接,脑海里下意识的将两件事情联系起来:“难道是在提醒我们赈灾银被盗可能和军饷有关,或者说押运军饷的人?那不就是这批人?又或者,军饷和赈灾银之间有什么关系?”
洛临溪打了个哈欠,“确实有这种可能。”
虞紫陌将银两收进小包里,又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盒子打开,里面是许多小珠子,黑色,每个只有黄豆大小,大概是什么新暗器,她一边整理暗器一边又说:“还有,为什么毒死了他却还要为他换上新衣服甚至为他打理好整个房间?此人用了千机引无论他是什么人都算是留下了极大的证据,打不打扫房间对他而言难道很重要吗?他怕留下证据没必要做那么多。是他在耀武扬威?嘲笑我们衙门公人无能?还是他在表达什么想法?这个凶手这种做法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洛临溪心中冒出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脱口而出:“会不会是尊重?这个凶手可能是个很敬佩冯大人为人的人,所以虽然杀了他却不愿他死的有半分不敬之处?”
虞紫陌否定了他的看法,“也不一定,收拾房间的人和杀了冯大人的人不一定是同一个人,不一定能代表同样的想法。与其去想这个不如去查千机引的去向。说下一个吧,那个丢了的。”
洛临溪:“屠九死于机关,在他的包袱中找到了一张十万两的银票。我怀疑他是自作自受。”
虞紫陌抬起头看着他,手中的暗器被轻轻捏碎,整个房间盈满一股异香,“这个屠九为人如何?”
“这也是我怀疑他的理由,屠九为人冷酷绝情,善钻营,好美色,最关键的是他曾因为殴打士兵和佘天发生争执。两人之间素有嫌隙众所周知。”
虞紫陌心中有些奇怪却并没说,“那他们三人的死亡时间呢?”
“转运使大人死于亥时,另两位大人均死于戌时。”
也就是佘天屠九先死,冯恪后死。
这时一只白羽蓝喙的小鸟落在了窗台上,洛临溪走过去将小鸟轻柔的抱在怀中从小鸟的脚下解下纸条打开略读了一下,“小虞姐,是勤伯传来的消息,查到千机引的去向了,佘天手里就有。”
死人手里的东西。
虞紫陌挑眉,“这么凑巧?那这个消息来得有点过分了,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是故意的,不信他,去想,佘家到了如今这个时候,什么人能从佘天手里拿到千机引。佘枫,有没有可能。”
洛临溪点点头,心中也有几分认同了她的看法,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昨晚他整理了一晚上的卷宗,今早好不容易有点歇息的时间就听说尸体丢了,忙到现在他早有些撑不住了,双眼因为总是打哈欠看起来泪眼朦胧的,“严格来说只要是比他厉害的用他能够接受的手段都能逼他交出千机引。佘枫就有可能,他们都是佘家人,而且论起关系来,佘枫是佘瑜的后人,和佘天的关系还更近些呢。”眼皮越发撑不住了。
“因为彼此都姓佘就帮忙?佘天不至于这么感情用事吧,何况千机引可是佘留等人费尽心机抢来的,怎么会交给一个和他们意见相左的人?但是佘枫……听说他很受佘留的器重,一个受佘留器重的人……能是什么样的人?”虞紫陌说完却迟迟没听见洛临溪说话,一抬头就看见洛临溪困得不行一直打哈欠,想来自己这个懒惰成性的人都有些支持不住何况是他呢?于是,便大方的表示:“困了的话去床上歇一会儿吧,我不介意的。”
说完她还认真的指了指自己的床。其实对于虞紫陌来说洛临溪就像是隔壁邻居家的弟弟,两人少说差着五六岁呢,故而觉得让床也没什么奇怪的,这一时说话到没想其他。
可是洛临溪想了。这句话让洛临溪一下子回忆起成修交代下来的话,那句‘必要时刻同住一室’的话几乎是不受控制的萦绕在他脑海,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虞紫陌的床,洛临溪瞧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愣是羞红了脸,瞬间清醒起来。
“算了小虞姐我不累,我们还是说案子吧。你是在怀疑佘枫吗?”
虞紫陌看他突然来了精神,有些愕然的点了点头,不过她的惊诧很快就跟着案子私奔了,“是啊,从昨天听过了那老伯的话,我心里就有种感觉,这里的事情或多或少都应该和他有关。至少,龙魂剑的传说就和他有关。”虞紫陌看着窗外群山隐隐,“那些被引到凤凰山后就失去踪迹的武林人士说不准也和他有关,无论是怎样的关系。”
“若真是如此的话,可苦了他的妻妹和他的儿子了。”
虞紫陌沉默半晌,只说:“我们出去看看吧,瞧瞧那些武林人士在做什么。”说完她就率先走了出去。
洛临溪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无声的叹了口气,果然,虞紫陌确实很在意关柔的事情,大概是物伤其类,有感而发吧。
可这对案子是好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