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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卫国的一九八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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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到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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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冬梅迈着轻快的步子走进了日报社,像她这样新来实习的,每天的工作节奏几乎固定的像表上的闹钟,早早的到了办公室,拖地抹桌子倒垃圾的打扫卫生,赶在七点五十在同事们到达之前,再把八个暖壶的热水打上,于是便完成了这一天的工作准备。

  把暖瓶放回原处,赵冬梅坐到了分给自己的桌子后面,拿起报纸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这天已经是她实习的第三十五天,如果没有大的意外,她今天的工作也会像前三十四天一样,用喝茶看报纸的方式来度过这一天。

  有看没有记的翻着报纸,猛然间赵冬梅从走神状态清醒过来,记者部里此时空荡荡的,就像以前爷爷和母亲被隔离审查后的那个家,有些令人心悸。

  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魔都挂钟,时间已经到了十点十五分,赵冬梅圆润的像鹅蛋般的面庞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她知道这个时候别看桌子上的茶杯都还空着,壶里面的热水怕是不多了。

  穿着身白色的连衣裙,踩着双精致的凉鞋,赵冬梅咚咚咚的拎着壶往楼下走,不曾想在楼梯的拐角处还站着个人,等她反应过来时,两人已经有了轻微的接触,俏脸微变柳眉倒竖,后退两步拉开距离:“你是做什么的?”

  打着补丁的黑凉鞋,打着补丁的裤子,打着补丁的两道筋背心,打着补丁的草帽,就连拎着的小编织袋上,也打着块布补丁。

  郑卫国微微点了下头,知道自己这一身的装扮有些跌份,可他现在连肚子都混不饱,老俗话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廉耻,现在他即家贫如洗也衣食不足,所以面对眼前这个面现厌恶之色的女孩,没有半点的在意:“不好意思,吓到你了,我是来投稿的,不知你们的编辑部在哪?”

  “你是来投稿的?”

  拎着暖壶的赵冬梅眼睛微瞪,瞅着他这身补丁摞补丁的行头,直到这时才有心情打量面前的男孩,和自己差不多的身高就是有些瘦,这让她想起了以前看过的内部影片,这种皮包骨头的瘦弱往往还伴生着各种隐性疾病,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对面前这个大男孩的好奇:“是哪方面的?”

  没头苍蝇般的误打误撞,两辈子第一次投稿的郑卫国看到有人准备帮忙,连忙从口袋里摸出了个折的四四方方的信纸,一手拎着编织袋一手递了过去:“是关于歌颂英雄的。”

  “关于英雄的?”

  赵冬梅面上现出了惊讶之色,连忙放下水壶探手接过,想都没想便打开,一行略丑的瘦金体映入眼帘:“

  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

  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

  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

  你是否还要永久的期待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

  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也许我的眼睛,再不能睁开

  你是否理解我沉默的情怀

  也许我长眠,再不能醒来

  你是否相信我化作了山脉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

  共和国的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

  如果是这样,你不要悲哀

  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血染的风采

  血染的风采!”

  一遍念完,赵冬梅陷入了失神当中,现在全国上下的舆论报道,都在为那南边的战争做着查漏补缺的工作,这首诗简直就是掐准了时代的脉搏,只是她现在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样的诗,就这样出现在了眼前:“这是你写的?”

  把一首歌的歌词当诗来发表,郑卫国的心中还是没底儿的,可他现在的身份只能做到这一步,昨天在报纸上看到那为赋新词强言愁的玩意都能发表,在他的感觉里,这种才应该称得上是诗:“是的,我写的,你看着能发吗?”

  “啊?我看着……能发!”

  确定了这首诗的出处,赵冬梅对眼前这人的感官,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人应对尴尬的方式坦荡而又不局促,身上传来的气味也没那么刺鼻,当即落落大方的伸出了纤纤细手,好看的鹅蛋脸在朝阳的照耀下蒙上了层霞光:“你好,我是记者部的赵冬梅,你这首诗在我看来很不错,完全符合现在报社对来稿的要求。但是具体还要编辑审核,不过我看着问题不大,要不你留个地址,有消息了我通知你?”

  “那谢谢你,赵记者,我是天都县塘头公社周家村2组的郑卫国。”

  捏住柔弱无骨的手指,郑卫国自然没发现面前的赵大记者有些走神,而是坦荡荡的点头致意准备告别:“到时候我请你吃饭。”

  鼻尖的异味消失,赵冬梅的思索的目光从楼梯口收回,落在了自己才被人握过的手指上面,满脑子问号:“这小子其貌不扬,没想到待人接物如此进退有据?应该也是个有家教的…”

  离开日报社,郑卫国并不知道自己已经露出了马脚,拎着小半袋子知了龟到了公交站台边,瞅着旁人避之不及满脸厌恶的模样,他在三个小时前登上来省城的客车,只是没想到半路上车子抛锚,碍于自己这个身份的原因,硬挺着看那司机折腾了个多小时才修好,到了省城已经十点多了。

  原本赶农贸大集的计划自然泡汤,这时按照计划坐了车到了梦中未来的农贸市场,郑卫国看着还有不少人,拎着个编织袋到了个卖豆腐的地摊边摊开,嚷嚷了起来:“卖知了龟,卖知了龟了啊,八毛钱一斤不要肉票了啊…”

  他这嚷嚷的话音还没落,旁边卖豆腐的老板探头过来,胡子拉碴的脸上瞅着知了龟就点头:“唉,你这知了龟,能便宜点不?”

  “大叔,这已经够便宜的了,还不要肉票,您还想咋便宜?”

  郑卫国没想到自己才吆喝两声,就有客人开始还价,好在他今天是来试水,摸一摸这个行情的,并不着急卖,白活道:“这个知了龟别看它不起眼,可是咱们传统中药中的一道药膳上品,也是咱们中医中常用的药材,更有着唐僧肉的美称…”

  “耶,你这娃好大的口气,还唐僧肉来?”

  胡子拉碴的老板一听,自己的摊子也不顾了,实际上也没什么人,到了跟前盯着地上编织袋里一个个灰不溜秋的知了龟,满脸带笑:“说说,哪里像唐僧肉了?”

  “大叔~”

  看到有人凑趣,练过地摊的郑卫国,自然也有着合格的白活口才:“在西游记里,那被唐王派去西天取经的唐僧,原本是释迦摩尼如来佛的二徒弟金蝉子转世,唐三藏由金蝉子转世为东土大唐高僧,便有“金蝉脱壳”之意,您说这和知了龟是不是差不多?”

  有些懵逼的豆腐老板显然没听说过这种说法,看到郑卫国满脸理所当然的模样,一副高高在上的文人做派,瞅着编织袋里已经有脱壳迹象的知了龟,重重一点头:“好,就冲你这说法,给我来二斤!”

  “啊?”

  这下轮到郑卫国傻眼了,看到人家真要,他还是有些麻爪,因为今天想着只是来试试水,探一下知了龟的行情,可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生意上门,瞅着自己两手空空的模样,嘿笑道:“大叔,我今天只是来试试看有没有人要的,您想吃就直接拿,没看我连秤杆子都没带么。”

  瞅了瞅这家伙身上没有秤杆子,豆腐老板才确认这孩子没和自己开玩笑,自己拿了秤杆子和秤砣,用油纸袋包了斤把称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块六毛钱:“看你小子就不像是做生意的料,没谈妥之前怎么着都好说,谈好价了说什么送?这可是自砸招牌,你以后可不能这样!咱们做这个生意,原本就半白不白半黑不黑的,知道了?”

  “知道了,谢谢你,大叔!”

  郑卫国这下懂了,报纸上虽然对万元户作了报道,可都集中在农业生产和家庭副业上面,山辉省地处内陆,享受不到沿海改革开放的福利,真正的个体户怕还不知道要熬多少年,才能正大光明的登上报道。

  自己现在干的这个勾当,属于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如果因为信誉问题被人扯住,那是要被打脸的。

  想到这里的郑卫国不由自主的继续想了下去,改革开放的路不是顺畅的,观念的碰撞和理念的碰撞,会随着时间的增加而变得激烈,接着又卖了两斤知了龟,郑卫国面前多了个人:“你这知了龟,怎么卖的?”

  “你好,郑卫国,咱们又见面了。”

  躲着近乎直射的太阳,赵冬梅发现自己和这个家伙还真有缘:“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下意识的站起来,郑卫国也没想到两人这么快能够见面,搓着两手瞅她手上拎着的青菜和黄瓜:“赵记者是来买菜的?”

  “你可别这么喊,我只是实习的…”

  瞅着编织袋里的知了龟,赵冬梅满脸好奇,这个东西她前两天还在树上捉了几个,没想到现在有人在卖:“嗯,对了,你那篇诗已经通过编辑审核了,明天排不上的话后天就会刊登,这个金蝉是你养的吗?”

  “那要谢谢你才行。”

  看着编织袋里知了龟剩的不多,郑卫国开始收拾起来,这玩意从昨天捉了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幸好昨天晚上淹死后用盐腌了下,否则这样热的天气不赶快吃就会坏掉,而以现在的办法也不能保存。

  听到那首诗这么快就能刊登,郑卫国心中还是很激动的,两辈子加在一块都没这个待遇:“正好我准备要走了,你要的话就都送你了,不过这个东西吃多了也不好,一天最多只能吃二十来个。”

  “你要送的话我不要。”

  歪着头瞅着,赵冬梅只能把目光放在黢黑的面上,盖因其他的地方不是补丁就是补丁:“称称,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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