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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卫国的一九八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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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靠谱的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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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斤的知了龟卖了五块六毛钱,去掉来回的车票一块,净赚四块六毛钱!

  还没回到家,郑卫国在心里算了一遍又一遍,不知那个苗条的连衣裙背影还是钱的原因,他是越算心中的火也就越旺。勉强进了家门扑到水井旁,抓住轱辘上栓着绳子的桶扔到了井里,随着一阵咕噜噜声传来,飞快的抓住摇把转了起来。

  等到灌了一肚子的井水,又从头到脚的浇了个透心凉,郑卫国通体舒畅的像走丢的老狗旺财那样,将头上的水花甩了个漫天飞舞,抹了把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井水的液体。先前写书的想法被他扔到了九霄云外,剩下的只是股怎么压也压不下去的干劲儿,这真真是个遍地机遇的时候。

  昨天硬撑着宽了老妈周英的心,实际上郑卫国心中也没什么底儿,嘴上和老妈说起卖知了龟的事儿十拿九稳,在心中隐隐约约觉着有些不靠谱。

  这么简单的事儿这么简单的活,只是抓起来就能换成钱的东西,乃至于梦中的记忆里那些报道是不是真的,省城里的人有着几十年吃知了龟的历史?这些早上还盘旋在他脑海中的念想,到了如今都被手上的四块六毛钱给砸烂,这就是落后地区消息闭塞产生的价值!

  这个世界上的钱,就是这么的好赚!

  很快醒悟到为什么会有这种事儿发生,郑卫国才发现家里有些安静,这个时候正是每天当中最热的时间,周英应该在家才对:“妈,妈?”

  “嗯?!”

  屋里隐约传来了周英的声音,郑卫国顾不得身上的水水汤汤,几步窜进了屋里,就见周英拿着个信封跌坐在地上,院子外挂在电线杆子上的大喇叭,猛然在头顶炸响:“周家村的村民们,下面我宣布…”

  “你一边去吧,说的什么玩意啊。喂喂,周家村的老少爷们们,我是周广太,现在我向大家宣布一桩大喜事,我的外孙郑卫国,就是住在村子西头的那个像打枣杆子的娃,成了咱们省高考的状元。也是咱们村建国以来第一个上了大学的,这搁在我小时候的说法啊,那可是进士及第的荣耀,我刚才听说了,他这个478分的成绩啊…”

  回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外,郑卫国满脸是水的笑了,任由老妈周英扑在身上嚎啕大哭着,外边这个大喇叭里中气十足的声音,正是他的外公周广太。

  八旬多的老人依然扛着锄头每天下地,烟酒不戒的情况下吃的比年轻人还多,记忆中这位高寿107的老人是在梦中含笑而走的,出殡那天整个塘头乡都被震动了。

  用着带有补丁的衣角擦着母亲脸上的泪水,郑卫国又抹了把自己的脸,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妈,你听俺姥爷这嗓门,把人家村支书都不当干部了…”

  “干部怎么了,在你姥爷面前,他就是个小辈儿!”

  好像感觉有些失态,周英抹着眼泪说完,上下打量了下郑卫国,才想起手中还攥着通知书:“县教育局来的喜报,说让你后天到学校填写志愿,还说要让你坐县高官的车游街!儿啊,妈现在就是死也值了…”

  “妈,你说什么呢,我饿了。”

  听着老妈嗓子眼中传递出的委屈,郑卫国也是眼睛发酸,知道她自从那个人走后,就全凭着胸腔中的那口气在撑着,现如今自己的高考成绩出来,总算是给了她扬眉吐气和发泄的机会,强忍着打断她的话,从口袋里摸出了钱放在她手里:“那七斤多的知了龟,我卖了五块六毛钱,看这样子咱家能趁这个夏天赚上一笔,你也不用为买化肥的钱发愁了…”

  包产到户带来的,不光是人们的希望,还在道德的长城上狠狠撞开了条裂缝,地分到了个人的手中,在物资紧缺的这个时代,农业生产物资的缺口进一步加大。

  小时候还能在路边树底下踩到的人粪没了影子,就连狗屎这个玩意也成了引起纷争的香饽饽,人们对于能够提高田地出产的一切,都充满了无限的渴求。这些年就连大粪都能卖钱了,自然的,作为外来户的郑家,也是有着这种困扰。

  颤巍巍的把四块六毛钱捋了一遍,周英的神情恢复不少,她虽然是个地道的乡下女人,可也总算是上过那么几年学,对于某些道理还是清楚的:“我觉着你现在不方便…”

  “我有什么不方便的?”

  老妈一开口,郑卫国就知道她在顾忌什么,砰砰的拍着胸口道:“妈你放心,今天我到省城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可那农贸市场上还有和我一样拎着青菜萝卜地瓜在卖的。听那个卖豆腐的大叔说,早上六七点钟的时候,那个市场里简直是人山人海,只他家的豆腐,每天都能卖出三四百斤,他们可是天天在那里蹲着的,比咱的风险大得多。您说,要是把卖这些吃食的人都给抓了,省城里那些人,吃啥嘛?”

  “那要喝西北风了。”

  下意识的接了句,周英神情紧张的抓着郑卫国的手,开口道:“你可要答应妈,可不能干那些子投机倒把的勾当!”

  “……好!”

  眨了眨眼,郑卫国打了个好大的磕绊,得知抓到的知了龟能卖钱,而且还能卖大钱,这可不是说他梦中没见过世面,而是此时的物价实在低的可怕。

  早上卖知了龟那会就摸清楚了,最好的猪肉不说要肉票,就是价格也要一块五一斤,最好的大米八毛钱斤,鸡蛋是7分钱个,大姐郑芸在煤球厂的基本工资18,绩效5块,全勤3块,一个月下来能拿个25。

  省里独门独户三进院房子四千一套,平均下来每平米也就二十块钱。

  当然,这个时候买房子的人很稀有,不是说没人想买,而是想买的人没那么多钱,大家每个月的生活开销不到二十块。生活最好的双职工家庭每个月的收入不到一百块。日子过的紧紧巴巴,就是给家里添置个大点的物件,都要精打细算瞻前顾后,买个独门独户的院子,在这时不亚于白日做梦。

  就这样的环境,当过高管摆过地摊的郑卫国,自然想过动用手上所有的流动资金,去从人们手中收取这些看着不值钱的东西,然后到省城去高价出售,以谋求将其中的利益最大化。

  真指望每天自家抓的那点换钱,是真的有些浪费这天赐良机——他现在开了这个头,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人学去,这种事儿就是没人琢磨罢了。

  可老妈周英的话像当头棒喝似的提醒了郑卫国,现在这个时代还有着投机倒把这个罪名,他怎么想自己准备要干的这个勾当,就怎么符合这个罪行字面上的意义——从其他人手里买来低价的东西,然后转手高价卖出,赚取其中的高额差价。

  带着这个重重的心思,郑卫国强打起精神,装傻充楞的跟着老妈应对亲朋好友四邻故旧的恭贺。直到这些人散去,大舅家的表外甥上门,才从新打点起精神,冲着这个比自己大一轮还多的表外甥点头道:“你去给俺姥爷说,我随后就过去。”

  郑卫国之所以打点起精神准备去外公家,皆因老妈周英有五个哥哥三个姐姐,最大的大舅已经七十多了,最小的三姨也都四十二了,先前拿着村里的大喇叭当自家麦克风的老人,就是这周家村周氏的族长,也是这郑卫国的外公,更是远近闻名的五世同堂之家。

  一个村子的距离,从南到北也就是四五百米不到一里路的模样,郑卫国跟着周英却走了有半个小时,不是这条路上的坑洼太多,而是邻里们都在像看大明星似的驻足围观,跟着昂首挺胸满脸红的发黑的老妈走着,郑卫国的脸早就笑的腮帮子发疼。

  老妈肯定在想,这条路怎么这么快就走完了!

  打量着周英的模样,郑卫国心中揣着这个念头,在外甥外甥媳妇们的围观中进了院子,顿时被吓了一跳,只见可以并排放着三排地板车的院子里,表侄儿们身上披挂着成捆的鞭炮,和他要好曾经同班的周晓军,龇牙咧嘴的正抽抽:“你说你考上了是喜事儿吧,可爷爷和大爷们不给我好脸,还拿脚踹我是个啥意思?”

  “我毕竟是外人嘛~”

  和梦中当上县公安局副局长的表弟絮叨着,郑卫国深知自己这个外公是个多么要强的人:“我这还是个外孙呢,你说要是把这个外字去掉,多好?”

  旁边,一直面色发红笑容灿烂的周英眼睛一瞪:“卫国,不许胡说!”

  “哇哈哈,我的外孙呢,我的好外孙还没来?”

  中气十足的嗓门从远处传来,郑卫国笑着当前走了过去,一路冲着旁边围观的亲戚们打着招呼,只是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墙外冲天而起的鞭炮声冲散,以至于进了堂屋看到正中端坐的老人,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开口道:“姥爷,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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