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知了龟书记
随着新一轮降雨离去，山辉省的省会东宁市迎来了整年当中最热的时候，大清早尽管空气中不时有呼呼的清风吹过，却没给人们带来多大的凉意。
早上九点多，初升的朝阳已经把前天夜里下的雨水蒸发干净，翠绿的杨柳蔫了吧唧的挂在粗壮的枝干上，像是被擀面杖擀过似的微微蜷曲着。
空中吹过的轻风没给人们带来任何的凉意，相反的是夹杂着蒸腾而起水汽的湿热，更加让人们烦躁不堪，挂在房顶上的吊扇有气无力的转着，这也不能怪它转不起来，实在是它的全名叫做吊顶式电风扇，是要耗电的。
全国都在缺电的时候，这东宁市自然也属于共和国的组成部分，也就没有富余的电量给它去消耗，哪怕这个吊扇，悬挂在山辉省政治版图核心的位置！
慢慢旋转的吊扇有气无力的缓缓停下，伏在办公桌上背朝电风扇的人毫无知觉的工作着，直到几分钟后感到头顶的热风消失，才抬起张国字脸，露出了浓眉大眼的刚毅面庞，接着这张国字脸上的剑眉下面，漆黑而又明亮的眸子扫向了远处门旁的开关上面，眨了眨发现开关正处在最大的档位上，瞬间醒悟过来出了什么事儿：“又停电了？”
心头的烦躁夹杂着无处不在的热意驱使下，赵国栋抓起旁边放着的报纸扇着，冷不防报纸上硕大的知了龟三个字印入眼帘，挥动着的大手停了下来，扫着标题下面的本报实习记者后面的名字，光滑的额头上凝出个倒下的川字，脑海中浮现过听到的消息，啪的将报纸摔在了桌子上：“乱弹琴！”
紧闭的房门被人打开，露出张清秀的面庞，上身穿着洁白的的确良短袖，下身套着个西裤，脚上踩着双黑皮鞋，男子斯文的像个彬彬有礼的绅士，声音温文尔雅不大不小：“书记，您叫我？”
赵国栋看着来人，皱眉道：“你给冬梅去电话，怎么说的？”
只看自家老板的神情，吴国琦就知道坏事了，心中电闪而过把这两天办的事儿在心中滤了一遍，发现没什么差池，开口道：“早上已经给她打过电话，我说您找她有急事儿，冬梅说九点半到…”
瞥眼扫了门旁的座钟，现在才九点十八分，赵国栋点了点头：“好的，让她到了立即过来！”
“好的，书记！”
嘴上答应着才想退出去，吴国琦就瞅见房顶上的电风扇罢工了，探头进了屋看了看，打开门后转身迈步向着旁边的办公室跑了过去，进屋发现头顶上的吊扇也不转了，先前温文尔雅的声音此时显的有些凌厉：“怎么电风扇不转了也没人说声？是没电了还是坏了？是只有咱们没电了还是整个大院都没…”
“吴哥…”
清脆的声音突然出现，将充满杀伐之厉的呵斥打断，吴国琦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人，面上堆起了笑点下头扫向了屋里的其他人：“书记那屋的电也停了，都愣着干嘛，还不去问问怎么回事！？”
“噢，是是是…”
连串的应声中，屋里的人一哄而散，吴国琦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发现已经二十三了，转过头来看向了来人：“冬梅，还有几分钟时间，我就直接说了。昨天晚上开完书记会后，李正申副书记随口和书记说了下你在报社发文章的事儿，原本我没在意，谁知道今天就有人说，你打着书记的旗号找的总编，在山辉日报上发了文章？”
带着疑问句的话音落下，吴国琦发现面前的赵冬梅竟然微微点了下头，精致的面上显然是没把这个事儿当回事，再次确认道：“真是你做的？”
“快到九点半了，再不去赵书记怕是要发火。”
精致的柳眉下面，明亮的眸子扫过挂钟，赵冬梅并没有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她关注的是这位秘书在马上迟到的关口，还有心思关心她的事儿，转身就走：“你不过去，那我自己过去了。”
“哎哎哎，冬梅，你怎么这么不成熟啊…”
连忙迈步跟上，吴国琦边走边说：“书记知道了很生气…咦，你这是拎的什么东西？”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不就是我打着他的旗号，发了篇那个…软文吗？”
手中拎着个小巧的编织袋，赵冬梅瞥了眼探头探脑瞅袋子的吴国琦，决定不搭理这个不分轻重的家伙，脚下的步子迈的飞快，咚咚咚的踩着凉鞋到了敞开的房间门口，探头瞅了瞅里面，就看到老爸正站在窗户口低头看文件，咚的一声跳了进去：“爸！”
“嗯？”
被人猛然打扰，赵国栋眉头拧成了个疙瘩，敢在第一书记办公室这么没大没小的…满心怒意随着入眼的身影不翼而飞，这妮子多长时间没在自己面前，表现的这么轻松了？
眼前闪过扎着两个小辫的半大女孩蹦跳扑来的身影，赵国栋才醒悟到曾经的小女孩，已经长的和自己差不多高了，目光从双手拎着东西的女儿身上越过，落在了后面的吴国琦身上，抬手冲着他微微点头。
“吱嘎…”
有些刺耳的声音响起，赵冬梅抬头看了看头顶上开始旋转的电风扇，身后传来了关门的声音，就看到老爸的面色迅速由晴转阴，连忙靠了过去，扬起了手中的编织袋：“喏，这就是知了龟。”
“知了龟是…”
想问的半句话没说完，赵国栋转头扒了扒桌子上折好页面的报纸，很快找到了才送来不久的山辉日报，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到了篇文章，里面的大标题上和副标题上都印有知了龟三个字，大致的扫了几眼也就知道这个玩意能吃，开口道：“你是不是和天都县卖知了龟的有什么关系？”
“咦，你怎么知道的？”
下意识问完，赵冬梅就知道要坏，她这个想法才出来，赵国栋的脸已经由多云转阴：“我怎么知道的？你打着我的旗号找山辉日报的总编，让他给你走后门放这种稿子，人家都不轻不重的说了三遍了，就差在书记办公会议上正式提出来了，你说我怎么知道的？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
赵冬梅被这个问题砸的有些蒙，眼前浮现出了个穿着比乞丐还乞丐的年轻面孔，接着又闪过穿的和他差不多卖知了龟的县高官，想起自己兴致勃勃的主动加入这个小队伍，一时间还真不好说三人到底是个什么关系，简直就是个奇怪组合：“说关系吧，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呢喃着说完，赵冬梅的目光落在了老爸拿着的报纸上面，到了办公桌前找出昨天的光明日报，迅速的翻到记忆中的位置，指着第一版角落不起眼的豆腐块道：“我也不知道和他什么关系，老爸你来给我分析下。这首血染的风采就是通过我在咱们日报发表的，这个作者郑卫国是天都县塘头公社周家村的人，他的这首诗明天将会在解放报第一版转载，人民的报也将会在明天显著位置转载，而他来报社把这首诗交给我后，就去西关大街那边的农贸市场卖知了龟去了，他还是今年咱们省高考的理科状元…”
看到赵国栋的神情由阴转晴，有些紧张的赵冬梅微微松了口气，心想这家伙还真是挺能折腾的，本身是个高考状元，现在一首诗做的眼看就要发遍全国各大报纸不说，卖知了龟也能卖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怕是从古到今也没几个人能这么利索的办到，接着好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儿，好看的鹅蛋脸上浮现出了灿烂的笑：“爸？”
“嗯？！”
抬起头看着女儿灿烂的娇颜，赵国栋心中的火气已经消了不少，盯着她手中的知了龟，叹了口气：“梅梅…”
“您听过知了龟书记吗？”
赵冬梅强忍着笑说完，不想赵国栋竟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模样，显然是知道的：“怎么？你和陈和伟还有关系？”
“哈哈，您果然也听说了吧？”
赵冬梅捂着小嘴咯咯的笑了起来，赵国栋却慢慢的收起了笑容，刚毅的面上眼神闪烁着智慧的深邃，光滑的额头渐渐浮现出皱纹，眼前发生的这几件事，他已经好像抓到了头绪…
“爸，您别想了！”
走过去用手抚平老爸额头上的皱纹，赵冬梅面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开口道：“陈书记啊，这是在给他们县里的农民谋福利呢！”
“吃这个谋福利？”
脑海中浮现听到的几个消息，此时赵国栋终于抓到了先前闪过的头绪，抽丝剥茧的考量后满脸恍然：“怪不得这些天不断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念叨，说这个陈和伟在省城里上串下跳的送礼，而且送的都是所谓的天都特产知了龟，还有人说他给县里的食堂都写了条子，每个食堂买多少斤的猪肉，也得折半买多少斤的知了龟…”
“是的，这就是郑卫国出的主意。”
说着，赵冬梅面上的笑慢慢敛去，光滑的鹅蛋脸上露出几分钦佩和憧憬：“他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陈书记想让天都县的农民在秋忙之前，手上能有点买农资的钱。爸，我去看过，那里的农民是真的穷，穷到为了争夺一坨牛粪当农肥，闹出了人命！”
赵国栋神情微怔，作为这块大地的一把手，他自然知道有些地方的贫困，超出了常人的想象，看着旁边墙上的大地图眼神闪动：“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个郑卫国是个有想法的。你的报道上也说了，这个知了龟广泛的分布在华中，华北，华南，西北，西南这些，噢，东北那边也有，可以说小半个中国都有分布。
这么大的一块地上有多少人知道，又有多少人在吃这个东西，可就只有他把这个当做了生财之道。还有这个知了龟书——陈和伟书记，他这么做不光是在帮天都县的农民啊，而是在帮整个东宁市周边的所有农民！城里人是没地儿去捉，也只有乡下的农民们，才有这个条件用来增加收入。梅梅啊，这件事爸就原谅你了，以后再有类似的事情，你就直接来找我。现在爸给你个任务，去问问食堂有多少人吃午饭，我请他们吃知了龟！”
“爸，您这么做…”
捂着樱桃小口，俏眼圆睁的赵冬梅目瞪口呆：“您，你不会也要做知了龟书记吧？”
“哈哈哈哈哈…”
赵国栋仰天一阵朗声大笑，笑完后眉头一挑，开口道：“怎么，就许他陈和伟能做，爸就不能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