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发小
除了按照梦中半吊子的经验，把知了龟炒成了唐僧肉，郑卫国这些天的日子与之前相比，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穿着的依旧是破破烂烂补丁摞补丁，睡的还是硌人生疼的木板床，真要在细节上找不同，怕也就是在这几天，流水席吃的他有些撑了。
舅舅们表面上不大乐意帮他照顾这个家，可应有的场面却没少，以姥爷周广太为发端，五个舅舅每家一天的管着他，鸡鸭鱼肉平时难得一见的玩意，到了这天就好似不要钱似的，就这样吃了个多星期，连他自己也有了滋润的感觉，这些天骨头缝里，长个的那种痛楚也没出现。
平时只在逢年过节才吃的玩意成了日常饭食，郑卫国心中自然知道这些不是白吃的，这时的大学生其金贵程度，足以媲美古代的进士及第，他还有着县太爷认可的状元郎名头。
在公社干副手的三舅不知听谁说的，说大学生毕业就会成为干部，这在农民的传统认知中可就不得了了，金光铺就的前程，已经展现在了他的脚下！
对于未来，郑卫国并没有太明确的打算，从政也是在心中排斥的，大致的潮流走向虽然清楚，可自家知道自家的底儿，肚子多大能吃几碗饭，除了他也就只有老妈周英清楚。
那个圈子的人，在他看来就像这地球上的铀元素，地球这么大储量那么少，费尽心思开采出来后，想要发光发热还得经过浓缩再浓缩——其间要接受考验的程度，钢铁都比不了。
以他自己这个性格，进去遇上些许的逆流，怕是连囫囵渣滓也剩不下，到时被人卖了还要帮人家数钱。
好在现在连大学通知书还没见到，保守算来还有四年光景可以挥霍，凭着记忆中对英语的熟悉，进了大学到时候再报考个研究生，接着再读个博士，这么一算郑卫国发现自己还有好长时间去规划未来，于是便把全部精神都投入到了放松当中。
农村里可以放松的不多，更何况这还是在八零年，除了村后面那个大树林子，也就只有西边三里地外的杨柳河，此时他正在最深可以没到腰间的河里扑腾，穿着条花花绿绿的大裤衩，手中拿着根削尖的树枝子，双手按照记忆中某个求生达人所说的那样，瞅着远处巴掌大的小鱼…
“蛇，蛇，水蛇来了，蝈蝈快回来！”
那边一叠声的怪叫响起，郑卫国这边转身就跑，和其他同龄人不一样，对于这种看上去柔柔的东西比较恶心，慌慌张张的上了河滩，露出一身腱子肉的刘二刚接过了他手中的树枝，向着河边跑了过去：“你等下，中午咱们加道菜…”
远远望去，缓缓流淌的河面上，一条泛着绿色的水线在随波逐流，就见刘二刚飞快的停住身形，把树枝放入到它前行的地方不再动弹，随着绿线飘过树枝，刘二刚握住树枝的双手猛然一挑，就见绿线画出道灿烂的弧线，飞向了旁边的河滩。
很快，扑过去的刘二刚笑声响起：“草蛇，没毒…”
说着拿出小刀熟练的剥蛇取出苦胆，粗大的手指捏着递了过来：“来，好东西！”
郑卫国接过塞进嘴里，瞅着他继续洗蛇，两辈子加在一块半个多世纪的友情，让他很快就发现这位好友，现在也能藏住心思了：“你刚才说，咱们中午加菜？”
“唉…”
手中的小刀微顿，刘二刚抬头看了看他，黢黑的大脸浮现出些许尴尬，低头继续在水里收拾着蛇：“这不是，俺妈说咱俩从小玩到大，现在你考上大学了，想请你到家里吃顿饭，我还没问你…”
“没问题，不过不能喝酒，下午我还有事。”
说着看他手上的小刀翻飞，郑卫国知道这是那个rb女人在想法拉近两家的关系，周家村之所以叫做周家村，就是这个村子里绝大多数人家姓周。
说五百年前是一家有些夸张，百十年前就能算一家人，村子里其他的姓氏都是后面加入的，这刘二刚的老爹是建国那会从齐鲁那边逃难过来，村里的女儿自然不愿意嫁他，就娶了邻村的在这安了家，再就是像自己这样的，郑建东娶了周家村的女儿安家于此。
后来老刘为了抢救集体物资牺牲，刘家这才算是彻底的融入了周家村，否则只凭个没说法的rb女人，想要单独抚养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在大锅饭时代一个人赚三个人吃的，这在前些年当中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儿，只看刘二刚剥蛇取胆的利索劲儿，就知道他干了不知道多少次了。自己不去，怕是会被人说有了出息就不认人，去的话就他这个家…还是得去。
“二刚，你看看人家卫国，一起玩到大的，人家是怎么学的，你是怎么学的。”
“俺咋能和蝈蝈比，人家是文曲星下凡嘞~”
刘二刚的家在村子东头，进到村里被邻居们扯问，回的倒也算是中规中矩，旁边的郑卫国知道这家伙想不到这些，怕是那个rb后妈教的，现在他在村子里已经成了名人，只要是见了面，哪怕不知道他全名的人，也知道他是状元，这就给他造成了些许的困扰。
这时的人情关系还没被物质大潮冲击，好就是好，见了面狠夸，诛心一点的说法可以说成好话不要钱。
按照郑卫国客气的应对方法，走完这条路怕是要口舌生烟，所以就挂上了副憨笑，别人一说就笑，也不出声就是笑，人家夸奖两下看这状元郎除了笑也不接话，也就散开了，隔壁村的二傻子也经常这样笑。
院子没有，大门也没有，离得老远就能看到三间茅草房，黄泥墙上还贴着个前些年的口号，门口几米远的地方用石头砌的灶台已经崩了半个，黑乎乎的铁锅边上磕了个口子。
用着长短不齐的筷子，从崩了沿的海碗里捞着煮的发白的蛇肉，郑卫国假装没有看到筷子另一头的灰毛，rb女人显然是知道周家村里的规矩，整治好一桌饭食后，便借口趁着凉快去浇地走了。
瞅着三条腿太师椅上摆的三汤一菜，炖鸡炖鱼炖蛇外加炒了个土豆丝，郑卫国四下看了看，发现就自己和刘二刚，有些好奇：“大刚呢？”
“在里面睡觉呢！”
不大的眼睛打量着好友的神情，刘二刚看他面现不快，拿起筷子道：“你还等他？我说还是算了，咱们没来之前，俺妈炒好的辣子鸡放在桌子上，还给你打了半斤玉良春。谁知道一转眼的功夫，菜和酒就都没了，找到他的时候已经喝醉了，俺妈说了句就被他抽了一巴掌，现在搁屋后头睡觉呢，快吃，吃完我好去揍他。”
亲兄弟做到这个份上，郑卫国知道这个大刚不是个玩意，却也没想到如此不是个东西，这要是跟着去了矮脚鸡国，被rb女人的兄弟们知道他这么揍她…
筷子夹起的蛇肉掉下，郑卫国满脑子都是关于梦中刘大刚开车出车祸的事儿，现在想来十有八九这个车祸很有问题，想到这里他的面色微变，刘大刚再怎么不是玩意，也不能让小鬼子那么摆弄，虽然他也有自己的取死之道，可死在外国，还死的那么不明不白的…
“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探手拿起蛇肉，吹掉上面沾着的灰，郑卫国扔进了嘴里，看着刘二刚闷不做声，继续开口道：“这样下去，你们俩以后怎么办，他混吃等死的，你还要过日子吧？”
“那能怎么办？毕竟是亲兄弟啊！”
手中的筷子不停，刘二刚布着菜，面色平静开口道：“要是弄死他，我肯定也活不了，就是能活我也感觉不值，我妈又狠不下手，每次看我揍他都拿擀面杖打我。这次请你过来，也是我妈的意思，说你最近在公社收知了龟，能不能让你带上他，不为别的，就为了让他开开眼界，也许就正干了呢…”
“可怜天下父母心…”
郑卫国瞅了瞅眼前满脸渴盼的好友，笑了：“二刚，既然你开口了，那我就挑明了说，你说的这个事儿不行。咱们从学会走路时玩到现在，粗略算算已经十几年了，人的一生又有几个十几年？我也不骗你，现在全县都在收知了龟这件事，实际上的负责人是我，是我在知道省城人爱吃知了龟后，说服了县高官，让他给咱们农民一个增加收入的机会。你我都是从小在地里刨食吃长大的，现如今咱们农民苦啊，一年当中除了拿地里出产和家里闲时养的去换点钱，就再也没有其他来钱的渠道。
可咱们农民除了吃喝，总还要用吧？柴米油盐酱醋茶，除了吃的能自己种，其他的都要去用钱买，来钱的渠道就指望着从地里刨，花钱的地方这么多，种子化肥农药这些，哪件不是大开销？还有人情来往和头疼脑热的，虽然我骗书记说，让农民们手上能在秋忙之前攒下点农资钱，可我知道大多数还是攒不下的，不是他们捉的知了龟卖不了几个钱，而是花钱的地方是真的太多了！二刚，这个事儿上不行，你能理解我吗？！”
“卫国哥，我能理解你，我不怪你。”
看了看桌子，刘二刚不大的眼睛满是炽热，手中的筷子微微抖动着，声音发颤：“卫国哥，这件事儿，竟然你是做成的？全县都在收的知了龟，是你在控制的？”
“这事儿我连我妈都没说，你也别往外说。”
二刚的反应有些夸张，对于这个发小，郑卫国并不想让他失望：“这段时间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等我忙完几天，到时候就有用到你的地方了，对了，我听说苑岚他们县的红旗公社今天放电影——庐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