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吃相
“吆，伟哥，换车了？”
打开大门，两道灯柱直接打在了身上，郑卫国眯着眼睛看到车旁的人，连忙走了过去，就看到绿莹莹的漆在灯光的衬托下散发着崭新的光泽：“好家伙，黄河？”
身材矮小的钟伟熟练的打开车门，招了招手：“这还不是托你的福，昨天知道那辆车载重量不够，回去我就给队长说了句，刚才去开车的时候，班长就把这辆车的钥匙给我了，说这是县食品公司新采购的车，还没给他们就让咱们借过来，说是用完这阵子再给他们。”
点点头没出声，郑卫国知道这个时候的车看着很大，载重量却不是梦中的存在，昨天钟伟开的那辆解放ca10还是五几年产的，跑了二十多年了简直就是爷爷，木制车厢这幸亏是在夏天还算凉快点，冬天开那车怕是能冻成冰棍，最重要的是那车载重只有4吨，昨天超载了三百多公斤就有些使不上劲，平路上还好说，带点坡度就是老牛拉破车。
自己临走时说了句，今天再怎么着也得五吨以上，还是这个车的话就得加车，没想到竟然直接换了辆新黄河，这车可是载重十吨的。
拽着车门上了车，郑卫国一瞅还有个陌生男子，短短的头发小小的脸，炯炯有神的目光透着股机灵劲儿，正满脸好奇还略带忐忑，坐好后下意识的看了眼驾驶室：“小林呢？”
“小林家里有点事，我来替他几天。”
孙玉平说着，满脸带笑的看向了钟伟：“我是财政所的孙玉平，卫国你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来之前科长已经交代我了，就是来配合你工作的。”
“咱都是为了这县里的农民。”
看了眼钟伟发现他两眼带笑神情没啥异样，郑卫国摸不清这个孙玉平的套路，心想难不成是这几天生意不错，有人盯上了自己，可想象这个事儿事关县高官的前途，怕是没人敢闹啥幺蛾子才对。
有陌生人在，郑卫国的性格就比较内敛，抡着摇把给车子点火发动，钟伟熟练的上车打方向盘，这个车的方向盘是机械式的，看到他两手青筋贲起的抱着和人相扑似的，郑卫国原本想学开车的念头消失了，开这个车可不光是技术活，还得有着相当的体力才行。
没过多大会车子开进了塘头供销社的仓库，就见宽阔的场地上早就有人在等待，随着车停下，蹲在仓库门口的三人站起了身子，老远一个人声音就传了过来：“卫国，今天收了一点三吨还多。”
“三哥，赶时间，赶快过称。”
从驾驶室跳出来，郑卫国跟着钟伟和孙玉林到了大称边上，周晓山发现有个外人，连忙改口道：“好的，墩子，赶快过称。”
“按你的要求一袋二十公斤，一共六十个整袋，零头十七公斤。”
熟练地过称计数，郑卫国看着出入库记录上最后的数字，当着其余五人十只眼睛，拿笔在上头勾了起来：“这个去皮有点多了，把数字改一下，今天在你这里提了1330公斤的知了龟。”
周晓山下意识的看了眼陌生的孙玉平，不想后者连忙低头一手一个，拎着地上的袋子开始往车上扔，回过头略有深意的看了眼表弟，这多出来的十三公斤损耗可是白得的，哪怕按照收购价三毛钱一斤，也要四块钱呢，他一个月工资也才二十来块！
“装车吧，还要赶时间。”
装作没收到暗示，郑卫国两手一个编织袋开始动手，他又不是真正的生瓜蛋子，深知这种生意可是一定要利益均沾才行，只不过有些事情可以做，但是不能说，就像有些话可以说，却不能做一样。
在云头公社的供销社仓库提了九百一十七公斤的知了龟后，郑卫国开始对这孙玉平开始认可，知了龟这玩意不能装满装多袋子，否则底下的就有可能压坏，而压坏的这玩意——是没人要的，装的时候就只能尽量平铺，在这两个供销社仓库装车，郑卫国干什么这个孙玉平跟着干什么。
有人帮着干活自然是好的，这是郑卫国的想法，可接下来在走了几个供销社后，他对孙玉平的关注就被车上的知了龟取而代之，还有两个仓库没去，车上拉着的知了龟已经达到了七点六吨，这可是个很可怕的数字，这辆车的上限就是十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超载那么一吨？
黎明前的黑暗中，车辆开进了龙夹沟供销社的仓库，郑卫国瞅着乌漆嘛黑的院子有些傻眼，刚才如果不是车灯照亮了大门口的牌子，他还以为钟伟把车开错了地方，当即打开车门跳下，向着仓库门口走去：“有人吗？！”
隐隐约约的灯光亮起，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头打开了门，揉着眼睛看到来人，下巴一抬：“噢，来收知了龟的吧？我们的知了龟已经被拉走了。”
“拉走了？！”
郑卫国彻底傻眼，这是个他怎么都想不到的词汇，脱口而出的反问后，不想身边的孙玉平反应比他还激烈：“拉走了？谁拉走了？谁允许别人拉走的？你们怎么能给他们？？”
浓浓的上位者质问的语气砸来，穿着个破烂背心的老头面上露出了忐忑，瞅着喝问的孙玉平咕咚咽了口唾沫：“这个，我只是看夜的，你们来之前大概半个小时，来了辆车，一千二百公斤知了龟都拉走了。”
“我问你谁…”
孙玉平再次厉声喝问，把老头吓的浑身一哆嗦，郑卫国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冲着明显满脸不服的老头开口道：“别的我也不说，可你得给我个解释吧？我的任务完不成，还得向上面解释…”
老头斜眼看着郑卫国，嘴唇动了动，最终开口道：“哼，你们这是趴在我们身上喝血啊，三毛钱一斤收了，转手卖到省城就是一块钱斤…”
“你…”
孙玉平满脸怒气的再次开口，不想旁边的郑卫国直接推了他一把，身子一歪差点没摔倒，转头满脸诧异的看着后者，不想郑卫国根本不理他，冲着老头直接开了口：“我不管你后面是谁出的主意，你们龙家沟公社的知了龟，以后就都找那人处理吧，咱们走。”
“啊…”
在场四人齐齐瞅了眼郑卫国，看他往车走，钟伟首先反应过来，连忙迈步跟上。作为一名才复员没几天的司机，他早就被家里人叮嘱过无数回，无论给谁开车，你就只是个司机，司机的本职工作就是开车，其他的不要多想，因为你一个小司机想了也白搭，还浪费精神和时间还容易出问题，现在他基本上就当自己是郑卫国卖知了龟的专职司机，这几天的日子美的很。
孙玉平瞅着二人上了车，还很快发动起来，知道郑卫国不像是在给这个老头置气，狠狠瞪了眼愣住的老头，转身连忙跑回车里，瞅着郑卫国看不出情绪的侧脸，满脸不甘：“卫国，你就甘心让他们这么搞？”
“暴利的时代过去了…”
郑卫国瞅着车外黑暗中的老头渐渐消失，车子很快开出了供销社的仓库，发现钟伟不时的用眼角瞟自己，面上露出了苦笑：“我也不甘心啊，一点二吨的知了龟，一千六百多块钱呢，哪怕分一半给县里，我还能落八百多，你说我甘心？”
“嘶…”
孙玉平猛然倒抽了口凉气，不大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瞅着眼前神情没啥变化的年轻人，如同吞了只苍蝇似的：“那个传言是真的？”
“我以为你知道呢。”
郑卫国也没避讳，这原本就是他和陈和伟做出的约定，这件事中书记大人落得了个名声，就不能再沾染利益，否则吃相就太难看了，传出去他这个书记怕是药丸，这事儿还是周广生背后找到他，让他提出来的：“赚的钱我会在后面捐出一半给县里，用以改造学校的危房。”
“原来是真的…”
亲耳确认了传言属实，孙玉平心中就翻江倒海的折腾起来，羡慕嫉妒恨的差点没晕过去，一点二吨这个半大孩子就能拿六百块，十二吨也就是六千块，他一个月工资不到三十块，这就赶他两百个月的工资了！？
打量着面前忽明忽暗的面孔，郑卫国自然能看出他眼中闪过的不甘，虽然没把这人放在心上，却知道要敲打一下这家伙：“这知了龟原本就是我一手操办的，如果不是我把它变成了钱，谁知道这玩意能卖钱？如果不是我找日报的人发了吃知了龟好的软文，知了龟能卖的这么好？我告诉你，龙夹头供销社这样做，背后必然有个常委的靠山，否则他们不敢！我估摸着前面的淮壮供销社，怕也是差不多…”
“什么？”
孙玉平瞬间回过神来，瞅着已经现出鱼肚白的车外满脸惊奇：“他们怎么敢这么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