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冤家路窄
孙玉平满腹心思的走了,瞅着他落荒而逃似的背影,扛着汽车摇把的钟伟抹了把头上的汗,看着面上露出高深模样的郑卫国神情迟疑,好在这些天两人相处非常不错,张嘴道:“孙玉平知道了你今天的收入…”
“我以为你不会开口呢。”
回过头来,郑卫国露出了灿烂的笑,他又怎么会想不到孙玉平的心境,不到两个小时里经手了一万多块钱,这其中有四千是旁边某人的,在这个月薪只有二三十块的时代里,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在心里产生一种错觉:为什么他行我就不行了?
直视着钟伟明亮的眼神,郑卫国开口道:“我以为你会像昨天那样继续保持沉默,伟哥,你不会以为我想不到这些吧?”
满脸震撼的望着这个比自己还高的半大孩子,钟伟实在无法想象他竟然都想到了,他自己还是在这孙玉平满腹心思的离开后才想到的:“这些?你早已想到了?”
“确切的说是想过有这种类似的问题。”
见识过梦中的尔虞我诈和各种狗血翻转,郑卫国又怎么没想到自己这么找人监督又找人送钱,就不会引起他人窥探之心?只是无论在什么时候,无论是梦中还是现在,这都是必须要承受的考验,目前他所运作的才只是小小的知了龟,想起以后怕是要和国内的大佬们下场切磋,还有可能走出共和国,去和世界上的超级大鳄较出个高低,他现在就感到灵魂激动的在颤栗。
“攘外必先安内啊。”
收拾翻心情,郑卫国看向了钟伟:“伟哥,不着急的话买完东西先去下日报社,我想找个人。”
“没问题。”
听到买东西,钟伟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瞅着郑卫国有些发黄的牙齿,想起他还要去上学,开口道:“你的牙齿有些发黄,去上学前最好去医院洗下牙,也省的人家看咱山辉人的笑话,反正你现在不差钱。”
“嗯,这个是要注意,谢谢你啊伟哥。”
用舌头蹭了蹭牙花子,可以明显感到上面有些异样,郑卫国转头拐进了市场里面,不想没走多远,就见路边停了辆解放ca10,看了下车牌满脸惊讶:“不会吧?!”
“2561,是咱们运输队的车。”
跟在后面的钟伟肩膀上正扛着摇把,远远打量着驾驶室,发现里面没人,想了想这位状元郎先前的那话,明显是在替自己通过考验而庆幸,心中愈发亲近起来,这么小的年龄就有这个心智,把知了龟这摊子事儿玩的风生水起,怕是大学毕业后还不知道会成长到什么样,这么一想心中结交的想法更加恳切:“应该是胡宇崴的车,这家伙的老爹是咱们一中的校长胡秋申…”
“走,咱们去问问知了龟多少钱。”
带着钟伟路过车子时看了眼车厢,郑卫国就知道无论是那个二道贩子还是龙夹头的人,这么把知了龟胡乱摞起来绝对会压坏不少,再加上这个高达三十多度的天气环境,后面怕是会哭。
这么想着进了市场,正踅摸着去哪找这个贩子,老远就听到一个破锣嗓子在吼:“卖知了龟了啊,卖知了龟了,八毛斤赔本卖了啊…”
“卖知了龟,卖知了龟了,八毛钱斤!七毛钱斤也行!”
接连起伏的叫卖声传来,郑卫国站住身子呵呵呵呵的笑了起来,旁边的钟伟听着远远传来的声音,是想笑又难受,说八毛钱斤赔本卖的十有八九是淮壮公社的那个贩子。
虽然今天早上郑卫国是以八毛的价格出的手,可从他手里买的人都知道这块农贸市场,是批发知了龟的大本营,更是他状元郎郑卫国的地盘,人人也都知道知了龟的批发价格是八毛,那么从他手里拿货的人,还会待在这个市场里赔本赚吆喝?
那才是脑子被驴踢了,能够想到以批发知了龟赚钱的人,绝对不会没脑子到在这里和郑卫国抢地盘。当然,也不排除有二道贩子卖的差不多了,还剩点底子想要急着出手,可随着声音的距离拉近,钟伟认出了叫卖的人:“这个吆喝的男人背后那个秃头,是淮壮供销社的副科长刘明贺,与咱们县的副县长吴本奇是连襟…”
“有人砸他的摊子也不急,这个副科长也不咋样啊?”
郑卫国说的自然是实话,两人同行摆摊叫卖,其中一个堵着门还专门打脸,被打的则面不红心不跳仿佛和自己无关,话音才落登时把目光投向了另外那个摊子,开口道:“哦,这个,就是十有八九那位龙夹头的人了吧?”
“卫国你说准了,背后那个手拿蒲扇的年轻人,他姑父就是咱们的副书记范红春。”
作为运输队的司机,郑卫国认为钟伟算是很称职了,没想到人家这个英雄谱也背的不差,满脸好奇之色:“这个,你家是什么关系?”
“啊?”
钟伟满脸通红,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后脑勺,很快醒悟过来自己这个行为有些尴尬,双手扛着摇把开口道:“你要是去医院洗个牙,我可以给你介绍下,你嫂子是人民医院的五官科大夫。”
“哦,好的!”
听到人家隐晦的承认,郑卫国只是笑笑没有继续问下去,人家都承认自己是在靠着老婆少奋斗了,你再继续问人家老丈人是哪位领导?这叫缺心眼子!
也许有人会追问,但是不包括他郑卫国,把那俩想要发横财的扔到脑后,带着钟伟在市场里采购起来,他身上还有七百大洋,这都是从那孙玉平手里借来的,虽然现在存在银行的钱理论上有他一半,可当初约定下的财务制度还是要遵守,在他没决定结束之前,他想用钱就必须以借的名义来支取,他这么配合也是为了避在以后出现什么麻烦。
鸡鸭鱼肉这些都已经不新鲜了,郑卫国就专挑些野味来买,今天倒是运气不错,有个五六十斤的小野猪,关在个笼子里眼瞅着出气多进气儿少了,商量两下确认了价格,郑卫国看向了钟伟:“伟哥,有认识杀猪的不?”
“交给哥哥了,收拾好明天送你家里。”
眼馋的看着小野猪,这么个玩意钟伟也着实没吃过几回,只是听说这玩意的肉筋道的很:“不过猪杂碎要给人家。”
“没问题,咱俩一人一半。”
溜了半圈发现大半的摊铺都在空着,郑卫国也不打算继续溜了,再加上人家钟伟扛着只野猪自己两手空空,也着实不好看:“走吧,我把钱存上,咱们去了报社就回。”
“去报社做什么?”
身上扛着头野猪,钟伟浑然没事儿人一般轻松,问完重重一点头,满脸肃穆:“是了,状元郎你还是个诗人,哥哥要替战友们谢谢你。”
“谢啥,我一不会扛枪二没上过战场,只是把战士们的付出写一写。”
转头看了眼神情黯然的钟伟,郑卫国神情也有些低落,离开市场看着西关大街上的邮政局,轻轻呢喃:“啊~”
诧异的看了眼郑卫国,钟伟就听他的抑扬顿挫的哼唱中传出来阵阵悲切,没等他继续思量,歌声便飘入了耳朵里:“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
前所未有的悲意迅速在眼中汇聚,钟伟就感到鼻子发酸,眼睛通红:“你…”
“我准备把这首诗编成歌来唱,送给像你那群为了共和国而付出生命的战友…”
眨了眨眼,郑卫国深邃的目光望向了正南,那个方向的共和国边疆,依然在不时冒起冲天的战火,他知道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还会有前仆后继的无名英雄,倒在那片硝烟升腾的土地上,成为共和国江山的一部分:“你也是一个英雄。”
将快要滑脱的野猪顶上肩膀,钟伟眼睛通红的跟着,声音中藏着无奈的憋屈:“我不是一个英雄,班长张刚,副班长刘二蛋,大嘎子周伟明,萝卜赵巍,招风耳李明云他们才是。卫国,实不相瞒,哥哥我只是一个懦夫,被兄弟们保护下来的懦夫。我这个二等功还是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在开赴战场之前,我们就定下了约定,谁活下来,谁就要负责照顾兄弟们的家人!抚养姊妹兄弟长大成人,给双亲养老送终!现在我有六个爹七个妈,二十一个兄弟姐妹,他们就是我活着的目的!”
“所以你是英雄,你为了保护国家扛过枪上过战场,在我看来这就是英雄!”
郑卫国接着从口袋拿出了首诗,站在邮电局的门口,朗声道:“这首诗叫做,亮剑——中国军魂!
如果祖国遭受到侵犯,
热血男儿当自强,
喝干这碗家乡的酒,
壮士一去不复返。
滚滚黄河,滔滔长江,
给我生命,给我力量,
就让鲜血染红最美的花,
洒在我的胸膛上。
红旗飘飘,军号响,
剑已出鞘,雷鸣电闪,
从来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向前进,
向前进,
红旗飘飘,军号响,
剑已出鞘,雷鸣电闪,
从来是狭路相逢勇者胜。
向前进,
向前进,
向前进,
中国军魂!”
“好!!!”
整齐的喝彩猛然炸开,郑卫国瞅着身边围着的年轻男女,黑压压的一片人头瞅着他直嚷嚷:“再来遍,再念一遍…”
西关大街的另一头,正踩着个自行车的王伟斌,猛然间听到前面的喝彩声,脚下突然踩空差点骑电线杆子上去,想着接到的电话,后背登时沁出了大片的汗水,腋窝夹着大盖帽脚下的自行车蹬的飞快:“可别他娘的出什么幺蛾子…”
自行车到了近前,王伟斌看着一大圈人正围着人不知道搞什么,看着人群还挺安静不像要炸锅的模样,脚下将自行车放在路边也不锁,竖着耳朵向人群走了过去,就听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朗诵着什么,很快听清楚后脚下一滑:“滚滚黄河,滔滔长江,给我生命,给我力量…”
踮起脚尖看了眼站在正中的年轻人,王伟斌松了口气,上次还差点把人家当成小偷呢,不想人家是由县高官陪着的状元郎,这个经历怕是旁人一辈子也碰不到,对他自然印象深刻,此时再听旁人小声的议论着,醒悟到人家这是在诗朗诵,已经第二遍了。
“嗯,念完赶快让他走人,那位刚才自己从山辉宾馆跑出来了,别让他看到才好。”
满脑子胡思乱想着,王伟斌只想这位状元郎赶快念完自己好撵人,不想旁边邮政局里已经有人在冲他指指点点,很快一个穿着的确良的中年人悄悄到了他的旁边,伸出手指捅了捅他,接着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个证件一晃,露出了满口白牙:“这位同志,有位老同志想见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