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章 生死火夜 中
说是打算搬到天台的“庇护所”避难,但毕竟不是退化到山顶洞人,基本的社会关系还得要保留。小水想起中午那时的广播,让他要么投降,要么退学,两人决定还是回寝室看看,找找小班长问问具体情况,别到时真的逗硬给开除了!借口都想好了,实在问起来,就说在蹲大号,扯个幌子:“没——没听见!”
一回到熟悉的寝室楼,小水一度以为自己是不是走错了?这特么哪是原来那个不说环境一尘不染,但还是每天都有打扫卫生的9公寓楼?
地面上废纸废书废纸壳,污水破袜子烂衣服,每间寝室门只存在两种状态,一种是大门洞开,里边空空如也脏乱差的比走廊好不到哪去,另外一种就是关闭锁死,像废弃了很久的陈年鬼屋。
小水小心翼翼避开满地横流的黑水,突然想起个大事,扭头问麦子:“对了——你丫把那个水塔修好没?”
麦子跳过一团不知道是什么构成的絮状物,满不在乎的说:“开玩笑,我十岁就靠给邻居修水管挣钱了,小费最多一次收了100刀。”
“噢——”小水放心了,看这满地淌的混水,肯定是楼顶的水龙头没关,竟然都没宿管老师去关下总闸。
从楼上飞溅到楼梯间的污水,像水帘洞一样,数九寒天还能闻到一股难掩的臭味,也不知道是不是下水道漏了,真是恶心至极。小水麦子跟跳马里奥游戏一样,往天杀的9楼爬,踩着看上去还算安全的楼梯一层层往上挪,真特么比看漫威的大片还刺激,稍不留心就是一身脏水。
9楼是14级经管男生的楼层,4人36个房间,小水麦子先路过小班长的927,大门紧闭,试着推了一下,应该是锁上了,然后是自己的929。推开虚掩的门,小水满脸疑惑的看着麦子,“早上走的时候锁门了的啊,你特么走最后没锁门?”
麦子定了两秒,突然不好意思的揉着脑袋:“这个——啊——喝红牛去了,好像忘了。”
小水看着像被鬼子进村洗劫一空的寝室——不仅是另外两张床的被子铺盖,包括他们衣柜里的衣服,通通都不见了,地上满是撕碎了的纸张,就只留了几本书在书架上。
这彻底的大清洗,跟大一搬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样。
“噢——我的洗发水!”麦子冲进厕所就没有了动静,小水以为他还要再留下点什么,就听见麦子在里边鬼哭狼嚎:“小水!小水!”
“滚!你特么拉屎喊我干嘛!”小水心疼自己墙上那张从《男人帮》撕下来的柳岩,现在成了一片灰黑中背景上的空白。
麦子锲而不舍的呼唤他,“快来!隔壁好像有女人在哭!”
“是你大爷的女人啊!”小水贴在墙上,“明明是隔壁寝室有人!”
足足花了五分钟,小水才说服小班长打开门,小班长寝室本来只有3人住,有个又在外地实习,还有一个封校前不知去向,现在就剩他一个。寝室楼里电视没信号,又没有网络,头顶上的灯一盏也没打开,桌子上的塑料袋里是吃剩下的白菜炖白肉。
小水关上门把灯打开,虽然已经是下午,但是这排寝室背阴,等头上几盏日光灯利索亮了以后,整个房间看上去亮堂了,顿时心情也开阔不少。
“让你们见笑了,”小班长揉了揉泛红的双眼说。
麦子嘎嘎笑了起来:“小班长,我记得这句话是电视里的受气的小媳妇专有台词吧。”
小班长一愣,“滚!你特么才是小媳妇。”
“怎么了?小班长,谁欺负你了。”小水仗义执言。
小班长其实说起来也不容易,班里唯一的贫困生,非常用功努力,而且规规矩矩,从不越校规半步。最直观的就是,从来考试都坐第一排老师眼皮子底下,不抄别人,也不给别人抄,年年绩点都是优秀,年年拿奖学金,平时生活也很节俭,没见过他买过什么除生活必须品外的东西,连他现在颁发“圣旨”的手机,都是去年他过生,大家凑钱给他买的。
小班长是4年的班长,或者说是大家的保姆。
“真没谁欺负我,”小班长看小水麦子投来不相信的眼光,慢慢垂下头,“是我在老家小表姐出事了,早上接到的电话,她是个可怜人,嫁给一个混蛋,不仅骂她还打她,怀孕的时候还喊她烧一大家子的饭菜,晚上还得去卖菜。后来精神慢慢出了问题,男方抛弃了她和她离了婚。这两天不是闹黑视吗,今天早上她跳了水塘,没救回来……”说完小班长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可能觉得有违常伦,如果我一直在村里,是会和小表姐结婚的,然后生一个很可能会出现遗传疾病的下一代,过完这一辈子。”
小水坐到小班长左边,麦子坐在右边,两个人同时拍拍小班长的肩膀,都没说话,就是这么陪他坐着,远看就像个“”,最后还是小班长打破沉默:“1月1号那天,我在打扫三教的那6个阶梯大教室,教室和这里一个朝向,中午我也没去食堂,下午收拾完了才回的寝室,时间大概就是这个点,刚才——”小班长停了停继续说:“我接了电话就一直坐在这儿,然后我眼睛也黑了,可能就像小表姐一样,我想起小表姐小时候背我去买糖葫芦,她只吃一颗,要给我吃4颗……我实在憋不住,就躲进厕所。”
小水麦子也开始抹眼泪,麦子把兜里所有的钱掏出来塞给小班长,又把书包里的吃的分出来一份,“呜呜呜——小班长,我跟你说——今晚上后门有学生暴动,他们要用煤气罐炸墙,你跟着一起跑吧——呜呜呜——,回去再看看你的小表姐,她真的太可怜了——呜呜呜——”
“是啊——呜呜呜——”小水想起自己的父母,也有感而发,“等——等一下,呜呜呜——你特么刚才说什么?”
麦子又哭着重复一遍:“呜呜呜——卖我鱿鱼仔的说,今晚——呜呜呜——有学生要用煤气罐炸学校围墙!”
“你刚才咋没说?”小水也不呜呜了,这消息实在太突然了!炸墙?那是不是意味着校内的可以跑出去,校外的也能跑进来?
麦子也止住抽泣:“你也没问啊,哎是这样的——,”看着桌子上有个水杯,拿起来喝了一口:“我们一大早不是听到一声响声,还有黑烟吗?那是他们从食堂偷出来做试验用的天然气罐子。现在封校大家都出不去,如果要出去必须得要有家长亲自来学校做登记,是不?小班长。”
小班长点点头,“嗯家长先去《保证书》上申请签字,然后自己的孩子带着学生证也要签字,才可以放行。”
麦子接着往下说:“我们学校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外地的,本地的没几个,现在封校?呵呵——这能封的住吗?又不是监狱,刚才听外边小贩说,有群人必须要今晚出去,而且要开自己的车走,所以他们就用500块一个煤气罐的价格,找外边的买了10个,今晚会把后门铁栏杆边的砖墙炸了,炸开以后可以直接上大学城北路,再过去10公里就是高速收费站了。”
“乖乖!”小水咂摸这嘴巴,“这是要越狱啊,有点意思。”
麦子不解的问他,“怎么你有想法?”
小水摇着脑袋流着口水做着美梦:“我又没说要走,我是在想要是能卖个门票——一个人50,学校里4万人,除去已经走的,最少还有3万5,3万5乘以50等于——”
小班长和麦子已经把他鄙视的体无完肤。
从小班长的927出来,太阳已经西沉了,小班长最后觉得还是要回去看看,无论如何送送他的小表姐,作为回报,他把自己已经用不到的打个包送给这两个难兄难弟,小水最后问了下中午那个时候的学校广播。
“我知道,”小班长说:“昨天晚上为了交差我也没仔细看,要不看到你全写的0肯定早报告给老师了。你猜的没错,昨晚那两架直升机拉走的都是没有黑视的,我收到上边最后的消息是说:让所有班长务必找到没有黑视的同学,并且即时上报,凡是上报并且确定了的,都在行政楼的大会议室里集合,我们学校好像有不到30个人。”
小水接着问:“那你知道他们最后去哪了吗?”
小班长摇摇头:“我只知道直升机是军方的,因为我去交表的时候,看见桌子上有个红头文件,红章上有‘军区’的字样。”
“那我们走了,小班长保重!”小水用力拍了拍小班长的肩膀,麦子拍了拍他另外一个肩膀。
小班长也想拍拍他们的,发现这两个是全班最高的,只好捏了捏他们的胳膊:“你们也保重!谢谢!”
小水麦子挥挥手,一人背着一个用床单包的大包裹,像两个进城务农的民工一样,重新钻进楼梯间的“水帘洞”。随后——整个寝室楼的灯光,在他们背后“刷——”的一下全熄灭了,这应该是停电了——竟然比预想中的提前这么多。
这才下午3点左右,学校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这要是放在以前,像小水麦子这样在大白天背着两个大包走在校园主路上,要不了多久肯定会有校园保安过来盘问一番,少则花费些口水再打开让“蓝皮虾”过下目,麻烦的话还要去趟联防室,说不定还要找班长来领人。
但是今天肯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了,因为满大街的学生都是大包小包的提着,书包旅行箱,贴满明星明星的拖拉箱满学校都是,一眼望去还没有哪个学生手里是空的,绝大部分也没有地方好去,像没头的苍蝇一样,甚至只是为了抱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在人多的地方安安心。
一路路过三个食堂,每个食堂前的三条“蚯蚓”竟然还在,甚至还长了不少。小水想看看黄毛在不在里边,领着他那帮“超社会”的小喽喽,结果瞅了半天没有发现,要不还能再掐个位。麦子问要不要打份饭回去,小水看了看比平均排一个多小时的队伍,想了想还是摇摇头,现在他更关心的是天台那个桶装水是不是真的像麦子说的那样修好了,这才是当务之急。
一路走来,两人没再交流,直到麦子打开老实验楼三楼的大锁,小水试着拽了下说:“这锁安全吗?”
“安全个屁,”麦子不屑一顾:“就这锁,给我一根曲别针,用不了30秒我就能捅开。”
小水叹了口气,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