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秦国灭亡，是上天的旨意。
当混入秦军的密探把秦国国君突然消失、天选者随之出现的情报传来时，公孙痤的内心第一直觉便是如此。
虽然天选者具有超越时代的能力，但只要略施小计，这件事反而会成为秦军最大的软肋。
在察觉到国君消失的当天，公孙痤立刻意识到，机会来临了。
如果是国君还在的话，那么秦军的嬴虔绝对不会犯下急功冒进的错误。
但如果国君消失了，嬴虔害怕国内生变，求胜心切，必然会冒着风险向魏军不顾一切地突击，想要在第一阵就把魏军的士气击垮。然而，公孙痤早已设下几重伏兵，等待着冲入罗网的猎物。
不出所料，公孙痤几乎全歼了嬴虔的前锋部队，要不是嬴虔仗着武艺高强，杀出血路，恐怕嬴虔也要马革裹尸，而秦军更是树倒猢狲散了。
但公孙痤一点都不担心秦军会反扑——
因为，公孙痤正横刀立马于起火的秦军营门前，冷静地看着奇袭下乱作一团而呼喊震天的秦军。
头上的缨饰随着夜风轻轻摇曳，红色的盔甲在烈焰的光辉下散发出奕奕神采，修长的手臂斜倚长刀，胯下赤色战马的毛如云浪卷动，脸上的迷人微笑令人不住遐想联翩。从大营看过去，公孙痤宛如一尊燃烧着火焰的战神，仿佛是单方面宣告着魏军的胜利一般。
“这个家伙居然敢这么嚣张！”嬴虔远远盯着那个身影，恨得咬牙切齿。
正是公孙痤的计谋，让嬴虔损失了七千士兵，令秦军遭受到了难以愈合的重创。
“左庶长勿要动怒，当下是安抚士兵要紧。”
缓缓跟来的甘龙在护卫的拥簇下，也站到阵前。
一瞬间，嬴虔有一种甘龙故意让自己出兵折损实力，之后再寻机将自己踢出权力中心的错觉。因为在国君消失、嬴虔打算发动突击的时候，一向沉稳的甘龙却一言不发，没有阻拦嬴虔的进攻。
一想到这里，嬴虔骤然望向甘龙，但甘龙却依旧抚摸着玉如意，面无表情。
“左庶长不要介意，乱军之中，死伤皆命，跟随左庶长周围可谓是最为安全，老朽虽如风中残烛，但也想苟延残喘几年”
“这老狐狸”
正当嬴虔低声感叹时，那尊燃烧着火焰的战神却突然高喊着——
“嬴虔将军！如果秦国能将嬴玉公主殿下赐给本人，那么本人定能承诺，保秦国十年之周全！不然我大魏十万天兵，必将杀得你们片甲不留！”
戏谑的话语仿佛是故意要将嬴虔激怒一般，周围的士兵也顿时慌乱起来！
“大家不要慌！我大秦获上天恩赐，国君乘仙槎而去，天选者降落凡间，此正是我大秦将兴之兆”
正当嬴虔提高声音，想要努力安抚军心的时候，周围不知是谁，针锋相对地吼了一嗓子——
“左庶长要把公主卖给魏国，换得一身荣华富贵咧！”
嬴虔的目光扫视一圈阴暗的角落，立刻盯上了那个畏畏缩缩地往人堆里钻的身影，然后猛然夺过身边士兵的弓箭，一箭射透那个家伙的脑壳，那个家伙顿时倒地不起！
“若有人胆敢散播谣言，扰乱军心，那么当如此人！”
在连续不断的喊话之后，周围的形势逐渐稳定下来，随着间谍和逃兵被嬴虔派出的督战队陆续斩杀，秦军也逐渐恢复了秩序，尽管四面八方都有入侵的零散魏军，也在混战当中获得了一定的战果，但受到袭击的秦军也渐渐清醒过来，开始朝魏军反扑，一时间大营周围竟是金铁交错，刀剑乱舞！
嬴虔环视四周，仿佛是热血喷涌一般，猛然抬起头来，用颤颤巍巍的嘶哑声音长啸着——
“天佑大秦！复兴周室！踏破魏军！”
在嬴虔喊出第一遍之后，周围的侍卫先是惊了一下，但最后都纷纷会意，扯开嗓子喊着口号，吸引得越来越多的士兵加入喊口号的队伍当中，喧嚣的扰乱化作齐声的洪流，响彻原野，震破山岗。
“天佑大秦！复兴周室！踏破魏军！”
“天佑大秦！复兴周室！踏破魏军！”
那公孙痤看到秦军慢慢脱离了混乱，也不撤退，径直将长刀一挥，更多的魏军冲上前来，与秦军厮杀成一团。
嬴虔看局势已经明晰，便拉过身边的一匹战马，翻身上马，双腿一夹，手上剑光骤闪，便朝着公孙痤急驰而去！身边的亲卫一看主将出动，连忙跟上，开始了对敌军的冲锋！
那公孙痤看到嬴虔来势凶猛，却没有露出半分慌张神情，只是挥舞着长刀，与嬴虔战成一团！
一时间，金铁交击声骤然绽放，火花四溅！
纵使嬴虔的剑法犀利无比，眨眼间便连刺数下，捎带着几朵凶险的剑花，但却都被公孙痤一一挡下，而那公孙痤则抓住时机，长刀骤然发动，朝着嬴虔当头劈下！
嬴虔长剑连忙回身，却突然瞥见公孙痤脸上掠过一丝阴桀的冷笑，但却已经来不及闪避，只忍受着心头的不安，勉强挡下公孙痤的进攻——
铛！
一瞬间，嬴虔的那杆青铜长剑竟在长刀的全力劈砍下断成两截！
“看来魏王亲自指点铸造出的钢刀竟然如此锋利强韧，真不愧为天选之王啊！”
公孙痤不由得出声感叹着，同时对嬴虔发动了最后的追击！
正当长刀迎头劈下时，嬴虔猛然咬牙，不顾平衡，翻身下马，虽然闪过了凶险的长刀，但也和坚硬的地面撞个十足，一时间仿佛是全身的骨头都碎裂了一般，无力和疼痛侵蚀着嬴虔的身体，让嬴虔只能够躺在地上，动弹不得！
“那么，你愿意当我妻子吗？美丽的将军。”公孙痤缓缓放下长刀，用手轻轻撩拨着凌乱的发丝，露出俊美的脸庞。“虽然嬴虔将军已经失去了少女的青涩，但却获得了成熟的甜美，想来应该有着与少女不同的风韵”
尽管遭受着这样的羞辱，但嬴虔却由于浑身疼痛，难发一言，只能怒视着马上那名趾高气扬的火焰战神，表达着内心的不满。
公孙痤见嬴虔双眼含怒，只能遗憾地摇摇头，然后长刀一挥——
“虽然很不忍心，但是”
就在这一瞬间，察觉到主将落马的亲卫猛然涌上，挡住了公孙痤的刀锋，随后再冲杀一阵，扰乱魏军阵脚，最后趁机把嬴虔护出乱军当中，朝着大营的方向撤离。
俊美的脸蛋上顿时挂上了失落的神情，那并非是一种没能击败敌人的失落，而更像是一种未能征服美色的失落。
与此同时。
“君上、公主，微臣提议转移到其他营帐躲藏如何？中营的黑色大旗格外醒目，极易成为刺客的目标”
景监靠在营帐的帘子背后，将身形隐藏在阴影当中，悄声说道。
“我同意！我的性命可是很珍贵的！”嬴玉踢了踢瘫坐在上座的秦风的腿，“喂，废物！走啦！不要在这里等死啦！”
“是你们这群人把我带到这里，然后现在又让我”
一瞬间，秦风立刻噤声了，因为嬴玉用短剑拍了拍秦风的肩膀。
“如果不高兴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让你得到解脱。”
“那那还是算了”
在嬴玉的搀扶下，秦风终于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浑浑噩噩地挪动着步伐，两人一起躲到了景监的身后。
景监用剑撩起帘子，发现外面虽然陷入混战当中，但大营周围却依然较为安全，把守营帐的侍卫也毫不懈怠地守在大营前，不敢移动分寸。一瞬间的眼神交换，把守大营的另一名少年侍卫立刻明白了景监的意图，便带着一行人沿着战场边缘，逃遁到营地角落，再找个帐篷躲藏起来。
“等等这个地方感觉有点阴森啊”嬴玉悄悄嘀咕道。
秦风闻着士兵们由于不能洗澡而留下的异味，不由得蜷缩在角落里，捂着鼻子直皱眉头。
“禀报君上、公主，某和景监来守夜吧，君上和公主请好好休息，莫要嫌弃这里的环境，只要忍过今天晚上，左庶长大人一定会把魏军击退的。”那名侍卫自豪地说道。
然而，下一瞬间，帐篷外便传来窃窃私语的声音，蒙皮的帐篷也透射着火把的光芒。
“听那个帐篷里面好像有人在啊！”
“该不会是”
“这下公孙将军——不，或许连上将军都会奖励我们的吧！”
脚步声慢慢接近，仿佛是死神朝着这里迈着步伐一般。
那名侍卫先是朝着秦风和嬴玉，用手指压在嘴唇上，示意两人噤声，然后朝景监伸出两根手指，表示“有两个敌人”，最后与景监对视一眼，点了点头。
“这下应该要立大功了！”
“哈哈哈！这次应该可以升任百夫——什么人！”
景监和那名侍卫不答话，伏地身子往前急冲，在那两名魏国士兵还没来得及照亮两人身影之前，便骤然冲出五米之外，吓得两名士兵顿时倒退几步！
“大胆魏狗！我妹妹的命，今天要拿你们两人来偿！”
一瞬间，在景监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名侍卫便冲到了两人前面，长剑破空而出，气势仿佛如泰山压顶一般，向两人发动了蕴含着无限怒气的凌厉一击！
“我身为侍卫，不能上前线为妹妹报仇，真是遗憾啊！”
金属碰撞的声音听起来，丝毫不比这名少年侍卫的声音刺耳！
尽管第一名魏兵用圆盾格挡开了长剑的突袭，但仍然踉跄退了几步，正当少年侍卫想要继续追击的时候，却无意间看到那名魏兵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诡异笑容！
“所以说——”
“小心！不要被偷袭了！”
在景监高呼出口的那一瞬间，为时晚矣！
第二名魏国士兵悄然从第一名士兵的身后闪出，阴桀的目光凌厉扫过，伴随着而来的是斜斩而下的锋利长剑！
少年侍卫猝不及防，伸出去的长剑已经收不回来，身体的重心也已前倾，只见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再迅速下坠，最后视野当中只剩下了两人的腿部，渐渐化为了一片黑暗。
少年侍卫的无头之躯，轰然颓塌！
面对这样的重大的变故，景监并没有露出半点悲伤的神色，反而是一种习以为常的淡定，这样的神情让两名得胜的魏国士兵感觉到一丝莫名的恐惧。
只见景监身形一动，然后便在两名魏国士兵的眼中失去了踪影！
正当两名士兵骇然间，一股异香无形当中飘散开来，紧接着便是喉头突如其来的剧痛——
连呼喊都没有来得及，两名士兵只能捂住喉头汩汩而出的鲜血，然后紧跟着侍卫少年的步伐迈入死亡，最后只给世间留下柔软肉体与坚硬地面的闷响。
当景监掀开营帐走进秦风和嬴玉躲藏的帐篷时，异香也随之而来，驱散了密闭空间当中的恶臭。
“景监大哥还有一个呢”嬴玉刚刚问出口，便注意到了景监脸上的苍白神色，和一身紧身灰袍上的血迹，不由得低头噤声，“虽然预料到了但还是”
“他和我是一个村子的”景监长叹一口气，靠着营帐坐了下来，把脸庞埋没到黑暗当中，“原本二十多个人的现在，就剩下我了。”
这时，秦风也觉着气氛有点不对劲，又看到两人默然的神色，连忙冲出营帐——
“外面可能危险”嬴玉刚想站起来阻止，但被景监拦下了。
“让他去看。”
鲜血的腥臭气息让秦风不由得捂住鼻子。
刚刚才说着话的和秦风同年的少年侍卫，现在已身首分离，旁边还躺着两具看起来同龄的尸体。
虽然已经在战场上看过了腥风血雨，但由于距离太远，没有任何直接的触感，但在这一瞬间，生命的终结却突然呈现在眼前。
巨大的慌乱击穿了秦风的胸膛。
“是我害死了他吗”
营地里的骚乱渐渐平息，火光也慢慢黯淡下来，秦军整齐的喊杀声渐渐盖过了骚乱声。
“在在那儿！君上在那儿！”
几个士兵从大营方向跑过来，一看到秦风的身影，才长出一口气，纷纷跪下谢罪。
“刚刚才，五十骑敌军从大营边缘冲入中营，踏平几座营帐，还一把火把中营烧掉了，小的几个仓皇灭火，又击退魏狗，但没有发现君上的身影，急得小的几个”
“不用说了。”秦风的声音，陡然间变得嘶哑起来，“我现在安全了。”
“对了，小的还有一件事要禀报，不知当讲不——”
“讲。”
冷静的语调，仿佛完全看不出来是一名刚刚来到战国时代，然后又参与了一场战争而手足无措的高中生一般。
“是这样的——”士兵的声音充满慌乱，视线猛然偏移开来，却无意间对上了身后两人的视线！
在秦风的身后，景监和嬴玉盯着秦风瘦削的背影。
“突然感觉好像哥哥的背影啊”嬴玉不由得喃喃道，“父王去世的时候，哥哥也露出了这样的背影”
“以微臣之见，君上只是在强装镇定而已，还没有”景监欲言又止，“或许，还差一点契机吧，能够适应国君身份的契机。”
两人再次把眼光聚焦到秦风身上，只见秦风盯着埋头颤抖着汇报的士兵，不发一言。
“就在刚才嬴虔将军被亲卫带回营帐，看起来似乎受了重伤”
一瞬间，秦风的双脚顿时瘫软，不自觉地跪倒在地上，目光呆滞——
视线尽头，树丛、营帐、人影、火光，交织成纷乱而凄美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