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惨剧
“鄙人乃乡老甘无集，见过四位使者。”
向着卫鞅一行人行礼的，是一名精瘦的老头，皱纹布满了苍老的脸庞，仿佛是经历过无数的事情一般。
一看到这名乡老，卫鞅的警惕之心便骤然提了起来！
尽管乡老甘无集的脸上是谦卑而礼貌的笑容，但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势！
不知道下一刻便会发生什么！
就算是有五百名刀斧手瞬间冲出来也不会震惊！
还没等卫鞅开口，在那名遭受冤屈的妇女被甘无集看到之后，他的脸色便骤然变得不好看起来。
“请问廷尉丞大人来此有何贵干？”
“我倒要问你”卫鞅指着那个妇女，厉声呵斥道，“你是否曾捏造罪名，贪污掉她的抚恤金，然后还霸占了她的田地的房屋！”
“嗯？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甘无集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我从来不知道啊！”
“你你说谎！你上次还分明派甘三带人来拿刀逼我，签下如果秋赋不能双倍上交，那么就要用土地、房屋和身体偿还的契约！”
“这你怎么解释？”卫鞅冷冷说道。
“甘三！给她一个解释。”甘无集冷静地命令道。
“是。”那名名为甘三的管家应声而出，“小的刚才派人核查了一下，发现是手下的那帮小厮看上了她的田地，又欺负她的孤寡，所以那些小厮便自己组织去骚扰她，逼迫她签下了那个东西”
“你胡说！”那妇女突然怒目圆睁地骂道。
“那你说说我说的那句话是胡说的？你被逼迫签下契约的那天，是不是都是小厮去干的坏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都是你指派的！”妇女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当着廷尉丞大人的面，你怎么敢这么诬陷我呢！”
妇女怔了一下，想起从头到尾与她交涉的也只不过是乡老和管家手底下的小厮而已，自己每次去求见乡老和管家，都会被拦下来，因此她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说明，自己的悲惨遭遇是这两个人害的。
正当妇女怔神的时候，那甘三已经走到了屋后，拿出一个竹简，拆开看了几眼，然后便用油灯点着，扔在地上烧得一干二净。
“那张因为小厮的过失而签下的契约已经销毁掉了，所以房屋和田地现在还给你了，并且为了弥补小的犯下的过失，小的已经给你备了五倍于抚恤金的钱财，这笔钱财足够你数年之间衣食无忧了。”
话音刚落，两名手下便用扁担抬出一个竹筐，里面装了半筐米、一坛酒、一条肉，还有一袋子的金银，砰的一声放在了地上。
甘三挥挥手，佯怒着训斥道，“还在等什么！你们还不赶快把这些东西把她家送去！”
那两名手下听到训斥，连忙抬起扁担，飞奔一般朝着庄外跑去。
“这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小的也给了她相应的补偿，请问廷尉丞还有什么吩咐吗？”甘三露出谄媚的神情，拱着手尊敬地看着卫鞅，不敢有一丝无礼。
“看你们的样子，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吗！”
“回禀廷尉丞大人，小的前段时间一直在严加约束小厮们的无礼行径，只不过今天才查出这件事情，所以连忙给了她补偿，小的这么晚才查出来，真是该死！真是该死！”甘三慌忙赔罪道，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情，看起来好像是真的在悔罪一样！
“看来乡老的手段不错啊！”卫鞅故意讽刺道。
“哪里哪里，当然是君上更高明一点，派您大驾光临，让我们不敢作奸犯科，为非作歹，还是君上英明啊！”甘无集也不甘示弱地回应道。
“难道你的良心不会痛痛吗！”
“我忠君爱国，何来的良心痛痛之说？”甘无集笑着反问道。
明知甘无集和甘三两人在乡里肯定是为非作歹，但却没有办法去控诉和处置他们，这样的处境不由得让卫鞅感受到一阵无力。
但既然迫于秦王殿下特使的威压，帮助那名妇女收回田地，拿回抚恤金，也算是一个不坏的结果吧。
“那这样的冤假错案还有其他的吗？”卫鞅继续问道。
“回禀廷尉丞，这要让小的回去继续慢慢查才清楚，但请廷尉丞放心，小的一定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油腔滑调的答复方式真的听不惯。
但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毕竟人家都都说回去查清楚了，而自己也没有什么翔实的证据来指控他们两个，所以也只能就此作罢了。
“那你们好自为之。”抛下一句这样的话之后，卫鞅便愤而朝门口走去。
“廷尉丞大人慢走不送。”乡老甘无集谦卑地说道。
当卫鞅一行人走到庄内时，令人惊异的事情出现了！
不管两名侍卫和车夫如何拦下行人，想要询问乡老的情况，但大家都仿佛是看到凶神恶煞一般，一看到他们便立刻回头，从另外一个方向离开。
那两名侍卫当然不甘心，立刻抓住了一个人，把他逼在了了墙角里面，如果不说出点什么那么就不放出去。
谁知道那个家伙直接哭了出来，让卫鞅一行人行行好放条生路，如果他说出什么东西的话，那么就会面临家破人亡的风险。
卫鞅只好叹了口气，让侍卫把他放掉了，结果他仿佛是从地狱当中逃脱一般，立刻仓皇而逃！
“看来那个甘无集是真的令人窒息啊！”卫鞅不由得感叹着。
等一行人回到妇女的家的时候，发现门口已经有两名小厮恭恭敬敬地侍立在那里——
“请打开一下家门，小的帮您把东西抬进厨房里面！”
那两名小厮刚好便是逼迫妇女签下契约的家伙。
“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妇女嘶吼着道。
两名小厮默默放下东西，然后仓皇离去。
由于这些酒肉，一行人今晚倒是吃上了不错的晚餐，但没有一个人有胃口，就仿佛这些酒肉有一沾即死的强烈剧毒一般。
“非常感谢诸位大人，帮我讨回了公道”
突然间，妇女眼泪骤然滴落下来，将今日的泪痕和昨日的泪痕重叠在了一起。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卫鞅勉强说道。
但这名为“贵族体系”的巨大磐石，仍然压在卫鞅的心头，让卫鞅的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窒息一般难受。
为了还给妇人一个清静，众人搬到了一件又破又狭小的客栈里面。
虽然甘三已经通报整个庄子，让大家不要配合朝廷的特使，但却没有通知外面的野人。
“唉那甘无集和甘三是真的丧尽天良啊！”客栈老板叹息着说道，“草菅人命、搜刮财物、抢占民女如果要给他们的罪行排列一下的话，我估计连国君的大殿都装不下哩！”
“为何这么说呢？”
“比如说我的这间客栈，有超过三分之二的收入要交给收租收赋的甘三，平日的收入勉强可以糊口罢了，每逢秦国和魏国打仗，我们又要被搜刮一大笔钱，这些年的日子是越来越艰难了啊”
“那就没有人管管吗？”尽管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卫鞅还是问了出口。
“哼管管！说的好听！你怕是不知道，这朝廷里面最大的官，上大夫甘龙，就是他们的靠山哩！那劳什子天选者国君，不过是小毛孩子，打魏国虽然厉害，但在朝廷上哪里斗得过上大夫那只老狐狸，被老狐狸耍着玩哩！”
“这话可别乱说，万一让人家听去就不好了。”卫鞅随意地应对着老板，内心却是刀割一般难受。
“我就是要说大声，就是要让人听去，最好还要传到那劳什子国君的耳朵里，这样才能把那群光吃糠不干活的肥猪们拉去砍头哩！”
这句话在客栈一楼的那些野人酒客们引起一阵阵叫好声，然后关于甘无集、甘三、甘龙的咒骂声便接连而起，仿佛是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平息心中的愤怒一般。
然而这些咒骂声都不会传到国君的耳朵里面。
原因很简单，被用来记录冤假错案的谤木——大家申冤的唯一唯一方式——已经成为甘无集的柴火了，而这吴阳之地至少也有十年没有廷尉丞来访问了。
“所以说治理国家的关键在于制造一套机制，让国君能够掌控基层的情况，而基层也能够将声音反馈给国君吗”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卫鞅的脑中缓缓成型！
假如每个地区的长官，都并非是对上级贵族负责的乡老，而是对国君直接负责的县令，再设置一个名为御史大夫的职位，在每年都对县令的工作进行相应的审核，那么这样就能确保基层在国君的掌控当中，而国君也能够听到基层的声音，看到基层的工作了！
这个想法顿时化为一团火焰，让卫鞅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真的是满分呢！”卫鞅可爱的脸蛋上露出了激动的神情，双颊变得通红起来！
卫鞅扯过竹简奋笔疾书着——
卫鞅的预感无比准确，那仿佛是光芒穿透心脏一般的感受预示着——
这些措施将改变秦国！
然而卫鞅不知道的是，在她心灵的火焰燃烧着的同时，离客栈有一段距离的一栋房子也在燃烧着，如果让卫鞅或者是两名侍卫或者是车夫来看的话，那么肯定会震惊得无复以加！
那团变成了火焰的房子，正是卫鞅救助的那名妇女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