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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国君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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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儒墨论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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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稷下学宫的论战台向来是各国士子们向往的宝地,宽阔的方形广场上,两方一人高的木制论战台遥遥相对着,上面置着坐垫、木桌等器物,以供论战两方的代表人物以及门徒子弟遥相对峙以论战,木桌上则摆上了最为名贵的毛笔和安邑纸,用来记录双方的连珠妙语与精辟论点。

  在论战台的正北方向则是一座二层的小楼,最前方摆放着一座深绿色的海岩与青铜打造的王座,以供齐王落座,观赏双方的论战。论战台中间的空地则用来给论战双方表演——特别是墨家、农家和杂家,常常会拿出许多器械来进行展示,而那便是用于展示的舞台。

  论战台之外则是一圈精致的回廊,回廊上同样放置着许多草织坐垫,以供各家弟子门客或者是稷下学宫的学生围观论战,回廊之外则是一大片砖石空地,每逢各家论战之时,这里便会挤满了没能坐在回廊下而懊悔万分的弟子、门客、学生们,或者是远道而来的游学士子,甚至也有居住在临淄附近甚至是齐国内外的国人或是野人慕名而来。

  觐见齐王殿下礼罢,齐王落座于海岩和青铜打造的王座上,左侧是坐在木制轮椅上正受到齐王宠溺的军师孙膑,右侧统领着两个军团的大将军田忌仗剑而立,一动不动,好似一尊披甲雕塑,再右侧则是被稷下学宫乃至世人尊称为邹子的相国邹忌的席位。

  这位久负盛名的学者此刻正蜷缩在一摇一晃的软椅里,盖了条浅灰色狐皮毯,一根乌木制成的手杖放在膝上。尽管在外人看来,邹忌已经老得有几分神志不清了,但齐王与各位重臣们深知邹忌的老迈不过是假象,只要有博闻强记、精通方术的邹忌在场,便可以保护齐王不受楚越之地的巫术或者是阴阳家的秘术所伤。

  在诸位身着紫袍的齐国重臣的旁边,则是身着蓝色长袍的郭隗,一只手捧着笔,一只手捧着瞬间,眼光四处扫视着,只要一有机会,郭隗便会走上前去和重臣们套近乎,争取在这些达官权贵的口中撬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来。

  在这以左为尊的时代,孟轲身为东道主,自然是不堪示弱,抢先占据了左侧的有利位置,一群身穿看似简陋实则舒适而名贵的灰白长袍的儒生拥簇着孟轲,神情当中颇有愤慨之色——前段时间齐王大兴土木,将会机关术的墨家弟子都召集起来,为他们建造了一所巨大的房子,上面悬挂着齐王为其题写的匾牌“大齐重工”,专门用于建造大型的战争机械——眼见竞争对手得到君上重用,儒家弟子们自然分外眼红。

  钜子墨莹尽管瞥见了占据左边尊位的孟轲及其弟子,但却并没有因此而困扰,反而是坦然正坐,一身灰袍如纱裙般轻盈摇曳,给人一种平淡却不甘于平凡、超然于物外的奇妙感受——在墨家看来,众生皆是平等的,左右没有任何区别——墨家弟子们也都身着国人与野人们时常穿着的褐色粗衣,面色平淡,与那儒家弟子的愤慨神色遥相呼应。

  当儒家与墨家的弟子们都落座完毕,稷下学宫的学生和慕名而来的游学士子便涌入回廊当中纷纷落座,脸上不乏因目睹两位学术领袖的真身而显露出的光彩——对于稷下学宫的学生来说,名士之间的论战本来就一年也未尝一次,因此纷纷挤入论战台当中想要一听究竟,而对于云游各地、偶然于齐国停留的游学士子来说,则更是百年难逢的盛况,因此不过半个时辰,回廊也挤满了人。

  至于那些消息不灵通的家伙,比如忙于耕种的国人或是野人们,甚至还有王室和学宫的奴隶,也纷纷拥簇到回廊边缘翘首以盼,渴望瞻仰沐浴云集于此的各位达官贵族和学术领袖的荣光。

  值得注意的是,不管哪部分的人群,其中皆有“燕云传媒”的蓝色身影穿插其中,看样子是在记录着大家对这次墨家与儒家的论战的看法。通过媒体与记者这一渠道,将影响力渗透到列国当中,从而避免与兵锋锐利的诸国较量,这也许便是燕寒想要成立“燕云传媒”的企图吧。

  所有人都沉寂下来时,齐王蒂法朗声问道。“孟子与钜子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虽然蒂法身上的华夏血统并不纯粹,但文化基因却根植在了他的内心当中,因此对于这两位大家,他没有丝毫想要怠慢的感觉。

  但在孟轲的眼中,又似乎有点不一样起来,齐王蒂法重金邀请孟轲过来,原以为能够在稷下学宫这乱世当中的避风塘宣扬儒家的学说,但孟轲一进入稷下学宫,便得知齐王蒂法想要制造一座宏大的玄武号巨型战车,并物色各式工匠来献谋献策。

  热衷于宣扬仁义的孟轲自然是十分厌恶这样的举止,立刻上言痛陈利弊,用如此多的人力物力来制造如“大齐重工”一般的大型的战争机械加工厂,以及邪恶的战争机械本身,但却不用来为民众们开拓耕地,修缮家园,乃非仁义之举,但这份慷慨淋漓的上书却仿佛被无视了一般,迟迟得不到君上的回应。

  尽管第一次上书便遭受了挫折,但孟轲并没有因此而心生退意,反而更是对门下的弟子敦敦教诲,提升他们的辩论能力和学术能力,努力扩大儒家学说在稷下学宫的影响力。

  当孟轲了解到这次会面的消息之后,立刻萌生了想要与那名墨家钜子论战一番的想法,于是孟轲便慨然上书,结果最终得到了齐王蒂法的接见,最终迎来了这次论战的机会!

  孟子与钜子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你们两个家伙,不远千里来到齐国,到底能够给我带来什么好处呢?

  意思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了。

  只谈有利或者没有利,但却丝毫不谈仁义,在孟轲看来,这必然不能使得国家长久!

  孟轲从座位上起身,环视四周,迎着诸人期待的目光,露出了无比自信的神情道:“君上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君上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

  国君为什么要谈论利益呢?只需要谈论仁义就行了。君上说“有什么能有利于我们国家的”,大夫说“有什么能有利于我们家族的”,官员和平民则说“有什么对我这个人有利的”,国家上下都在谈论利益,那么这个国家就要彻底完蛋了!

  正当孟轲铆足了劲,想要用这样的危言来震慑人们,然后再徐徐图之,将天下尽归于仁义的理想社会局面和盘托出时,却冷不防被一个清澈的少女声音打断了!

  “宋襄公行仁义,如今尸骨已灰飞烟灭矣。”墨莹轻轻驳斥道,论战台上骤然哄笑出声,而孟轲也变得尴尬至极,悻悻地望着那些开怀大笑的家伙们,心中不住地默念着“有辱斯文”。

  宋襄公乃是三百年前的一位国君,讲究“仁义”,不攻击未完全渡河的敌人,不攻击没有列好阵的敌人,最终因为自己迂腐而断送性命,也给儒家的所秉持的仁义添加了笑柄。

  事实上,宋襄公所谓的仁义,和儒家学派讲究的仁义,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而墨莹只不过是借此端倪来轻轻挑拨孟轲,颇有试探孟轲是否有长者之风的意味。

  然而,孟轲并不会被墨莹这种诡辩给打断思路,反而因此变得更为兴奋起来,脸上露出了红润的光泽,这是平日在稷下学宫给弟子们讲学时所达不到的状态。

  “此仁义非彼仁义也!”

  孟轲骤然反驳道,那些哄笑的人也慢慢平静下来,露出了认真倾听的神情。

  “君上如施仁义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他国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君上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是也!”

  国君您如果对老百姓施行仁政,减免刑罚,少收赋税,深耕细作,及时除草;让身强力壮的人抽出时间修养孝顺、尊敬、忠诚、守信的品德,在家侍奉父母兄长,出门尊敬长辈上级。这样就是让他们制作木棒也可以打击那些拥有坚实盔甲锐利刀枪的其他国家的军队了。那些发动战争的执政者剥夺了他们老百姓的生产时间,使他们不能够深耕细作来赡养父母。父母受冻挨饿,兄弟妻子东离西散。他们使老百姓陷入深渊之中,国君您去征伐他们,有谁来和您抵抗呢?所以说:“施行仁政的人是无敌于天下的!”

  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辞,让在座的各位不由得击节赞叹,更有数人拍案而起,高声为孟轲喝彩——

  “好一个仁者无敌!”

  “仁义乃大道所居也!”

  伴随着激烈的讨论声,钜子墨莹也不由得微微动容。尽管这套说辞提醒国君要实行仁政,那推行仁政的动机,在墨家学派看来却有些刺耳!

  孟轲这一论点的论证逻辑其实很简单——

  实行仁政的国君可以得到百姓拥护,实行暴政的国君得不到百姓拥护,得到百姓拥护的国君去攻打得不到百姓拥护的国君,必然能够获得胜利的结果。

  表面上是让国君推行仁义,本质上却是教唆国君以仁义为手段笼络人心,将国家化为“仁者无敌”的强大战争机器,并借此来对其他诸侯国发动侵略!

  当墨莹想通其中之关节时,场上的观众已经纷纷将目光投射到这名明眸善睐、仪静体闲的少女身上——

  “以仁义之名征他国,乃使壮者亡于战乱,此为仁义耶?”

  你打着仁义的旗号,带着“仁者无敌”的士兵去攻伐其他诸侯国,使得那些本来应该孝顺、尊敬、忠诚、守信的品德的身强力壮的人纷纷战死,这样的行为也能叫做仁义吗?

  话音刚落,整个论战台便陷入了死寂当中!

  众人纷纷将视线投到孟轲身上,孟轲迎着众人无声的问责,脸色微微变了变,仿佛是被抓到了致命的软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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