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齐王万岁
“以仁义之名征他国，乃使壮者亡于战乱，此为仁义耶？”
一番尖锐的话，径直戳破了孟轲乃至儒家学派关于仁义的谎言！
不等孟轲反应过来，墨莹便朗声追击道；“仁义二字，既然孟子已言‘仁者无敌’，那小女子便来说说何为所谓的义！”
羸弱的少女承受着诸人的目光，做出了针锋相对的发言！
“今有一人，入人园圃，窃其桃李，众闻则非之，上为政者，得则罚之，此何也？以亏人自利也。至攘人犬豕鸡豚，其不义又甚入人园圃窃桃李。是何故也？以亏人愈多，其不仁兹甚，罪益厚。当此，天下之君子皆知而非之，谓之不义。今至大为攻国，则弗知非，从而誉之，谓之义。此可谓知义与不义之别乎？”
现在假如有一个人，进入别人的园圃，偷窃他家的桃子、李子。众人听说后就指责他，上边执政的人抓到后就要处罚他。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他损人利己。至于盗窃别人的鸡犬、牲猪，他的不义又超过到别人的园圃里去偷桃李。这是什么缘故呢？因为他损人更大，他的不仁也更突出，罪过也更深重。对此，天下的君子都知道指责他，称他为不义。现在至于大规模地攻伐别人的国家，却不知指责其错误，反而跟着去赞誉他，称之为义。这可以算是明白义与不义的区别吗？
话音刚落，人们的焦点既非是落于这名学识渊博，言辞锋利的少女，也并非是落于陷入被追击的穷途末路当中的孟轲，乃是坐在青铜与海岩之王座上的齐王蒂法！
一月之前，齐王蒂法率军悍然侵略魏国，最终落得大败而归，不仅损兵折将，并且还把玄武号巨型战车给搭上了，宏伟的战车只剩下烧成焦黑色的骨架，可以说是非常惨了。
但更惨的是，如果按照钜子墨莹提出的标准，这显然是齐王蒂法发动了一场不义的侵略战争！
这件事情就算在风气开放的齐国，也极少有人敢议论齐王蒂法这场败仗，而仰仗齐王拨款的稷下学宫，那群嚣张至斯的老学究们，更是不敢冒着惹怒齐王的风险，对这件事情大发厥词。而如今墨家钜子初来乍到，便立刻宣称侵略战争是不义，并且还隐隐约约有指责齐王的意思，这不得不让大家为这名少女的安危捏了一把汗！
尽管大家不敢抬头看齐王蒂法，但却用余光却窥见了那略微拧在一起的眉头，和微微愠怒的神情。
军师孙膑立刻注意到了齐王蒂法的反应，深知自己这位国君乃是意气用事之人，如果一旦发怒，恐怕这群喋喋不休的家伙都会被他拉出去血祭。不过孙膑略微一想，君上并非是那种被触犯就会愠怒的人，反而会轻易被言辞有道理的人所折服，因此才稍稍放下心来。
看起来好像在椅子上熟睡的邹忌也清醒过来，睁开眼睛，轻声对君上谏言道：“各家学说互相纷争，不必为只言片语而愠怒。”
然而，出乎邹忌和孙膑意料的是，齐王蒂法骤然走上前数步，环视着论战台下的诸人，露出了狂妄的神情——
“两位所说的仁义在我看来，实在是太过狭隘了！”
话音刚落，原本已经沉寂下来的论战台骤然沸腾起来，激烈讨论当中隐隐约约能听到对齐王的批驳与不满！
“殿下不要妄言！”
“君上发动不义之战，却大谈特谈仁义，难道良心不会痛痛吗！”
“稷下学宫怕是药丸”
本来就人多嘴杂，那些平时对时政不满或者是对功成名就者眼红之人，纷纷趁着这次骚乱，跳出来大喊大叫，发泄着内心的不满——尽管是在现代，这样的人依旧活跃在网络上，也就是传说中的喷子——但这一切都被郭隗和他率领的记者看在眼里，并纷纷低下头记录着那些人的言论，或者是逮到一个当事人采访个究竟。
郭隗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情——这将是他进入燕云传媒之后，搞出来的第一个大新闻！
虽然身为春秋战国时期的人，郭隗并不能完全理解天选者国君所谓“媒体”和“新闻”的含义，但却能清楚意识到，把控话语权有多大的威力，如果各国的重大消息通报均由燕云传媒来负责，恐怕燕国在中原的影响力瞬间会暴涨！
就如同今日之论战，既可以一笔揭过，也可以大做文章，如果想要故意抹黑墨家，那么大可以拟一个“狂妄少女不谙世事 墨家钜子谩骂齐王”的标题，若是想要批判齐王，那就是“齐王侵魏被斥不义 墨家钜子宣扬和平”的标题，可谓是正反两面，皆出自郭隗的笔端！
正当郭隗意淫着如何模仿孔夫子来个春秋笔法时，齐王蒂法已经在继续他的演讲了——
“乱世当中，不管是弱者奔波各国宣扬仁义，还是强者以仁义之名，行征伐之实，都不是真正的仁义！”
尽管这话虽然刺耳，但诸人都期待着齐王蒂法接下来的诠释，因此并没有多少人出声反驳，也没有引起新的骚动。
“譬如孔夫子，日夜周游各国，不失余力地宣扬仁义，但无一国采用，这可以说是真正的仁义吗？若哪个国家不用尽全力备战，在这互相兼并的大势下，必然只能成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罢了！仁者无敌固然不错，但一国实行仁政，最多只能够战胜一国罢了，而若是四五个国家如虎狼之势将尔等瓜分，那么不管再仁政，都只能化为历史的尘埃罢了！这怎么能算得上是真正的仁义呢？”
蒂法的话锋立刻指向了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子，这令孟轲的脸上顿时浮现出难堪的神情，而人群中也涌起了一阵阵窃窃私语，甚至有人埋头做着笔记，显然是在讨论齐王蒂法提出来的这个新观点。但蒂法未等人们反应过来，又继续朗声道——
“再比如一个国家有沃土千里，兵车千乘，能以一国之力匹敌诸国，那么在那个国家里面实行的仁政，就叫做真的仁政了吗？只有自己国家的人民获得了和平与安宁，但其他国家的人民却生活在水深火热当中，坐视其遭受小国之间的不义之战的折磨，这也怎么能够算得上真正的仁义呢？”
墨莹皱了皱眉头，对这段话表示略有不满，在墨家学派的观念当中，虽然不义之战是被抵制的，但什么样的战争才能称之为不义之战，这却在墨家学派当中并没有一个定论，有人说只要是战争，通通是不义的行为，有人则说看到其他国家欺凌百姓而出兵相助，这样的战争不能称之为义战。而齐王的观点显然是居于后者。
“如果要想消灭战争，那么只有唯一的办法！”
齐王蒂法睥睨四周，风吹拂过其龙纹长袍的衣襟，如同上天为其助威一般——
“那就是将各个诸侯国尽数平定，取消分封列国，权柄回归周天子，天下化为一统，各国百姓安居乐业，鸡犬相闻，只有这样才能将战争彻底消灭！”
“光复周室吗”孟轲不由得动容道。
让天下回归周礼的统治当中，百姓安居乐业，这乃是儒家学派的终极理想，如同永不熄灭的篝火一般，一代代传下来，尽管世间战乱频繁，但在这黑暗时代当中的火苗却未曾熄灭过。
一股莫名的认同感俘获了孟轲的内心，原本对于齐王蒂法的那些不满也慢慢化作粉末，随风飘散掉了。
“如果是这样的理想的话”
墨莹不由得闭上眼睛，静静思索着上一任钜子的教诲——墨家机关术乃不祥之兵器，只有将其交托于不为私利的国君手上，天下才有得以平定的可能，而那所有人都生活在兼爱平等的社会的伟大夙愿，才有可能得以实现。
“看来小军师没看错人呢。”闭着眼睛的邹忌突然感叹道。
“齐王殿下是位温柔的国君呢。”轮椅上的孙膑微笑道。
听到两名文臣的窃窃私语，又看到君主那傲然屹立的身影，田忌披坚执锐的身体挺得更笔直了。
不过站在平台前方的齐王蒂法并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小小插曲，他依旧沉浸在沐浴着万众仰望的荣光中的愉悦感受——
“诸位请听！”
齐王蒂法用长剑指着那论战台中央，某种莫名的声音如同从天际降临一般，掠过人们的耳边——
“天选齐王，一统天下！”
人们骇然地四处张望，却居然没有看到任何的声音来源，只有那如同神谕一般的话语盘旋在耳边！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难道是上天在说话吗”
“看齐国那印刷的奇物册子，恐怕那些东西都是神界的器具，而齐王殿下便是神的化身吧”
墨莹和孟轲还算见多识广，即使是这样也保持着镇定，静观事态的发展，而对于其他人来说，惊讶和畏惧早已如病毒般骤然在人群中扩散开来，渗透到血液当中，激发起那天生的顺服性格，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下，加入那神秘的声音的呼唤当中——
“天选齐王，一统天下！”
“天选齐王，一统天下！”
浪潮一般的呼声骤然在论战台上炸裂开来，如雷霆一般轰鸣着！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大新闻了吧”郭隗倒是很镇定，继续埋头记录着，“虽然不知道怎么做到的，但伪造神谕这一招还是挺好用的呢。”
身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郭隗是不会相信什么神谕、天选的说法的，他顺着声音的来源慢慢寻找，最后看到了飞檐顶上的两个巨大的黑色装置——那便是声音的来源！
“那便是声音的根源吗”不管郭隗如何搜索着脑海当中的知识，都无法将那两个黑色装置与之匹配。
郭隗确实足够聪明，那所谓的神谕，便是齐王蒂法将小轿车上原本用来和朋友唱卡拉ok的音响搬下来，用笔记本电脑的麦克风录音，最后用太阳能发电机给音响供电，才营造出了这样的神谕场面！
蒂法的目的很简单！
他要借用现代的科技营造出如同这样的神迹，将诸子百家的知识分子尽数收归稷下学宫，集合所有人的智慧攀科技树，最后用武装到牙齿的跨时代士兵横扫六国，让齐国的旗帜飘荡在每一座城池的上空！
“虽然已经预演过几次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壮观”孙膑喃喃道。
孙膑身为齐王蒂法的宠臣，时常得到蒂法传授有关现代科技的知识，心中早已对这名超越时代的国君充满了崇敬与爱慕，但今日看到的景象——那散发出熠熠光辉的身影，再一次将身为这个时代最顶级谋臣之一的孙膑折服了。
“我愿意为君上献出包括智谋与身体在内的一切所有之物”孙膑喃喃道。
“听到了哦！”齐王蒂法向孙膑眨了眨眼，仿佛是在用眼神传递着话语一般，“你的心声。”
“诶诶诶！”孙膑立刻陷入了慌乱当中！
但等孙膑冷静下来，眼前依旧只有齐王蒂法那伟岸的背影而已。
“刚才的回头是错觉吗”
论战台下，排山倒海的欢呼声依旧在持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