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狭路相逢
阮阮醒来的时候,是在一艘豪华游轮上。
举目望去,茫茫大海连着天际,碧蓝的海水与蔚蓝的天空接成一条没有缝隙的线。
她躺在房间里坚硬的床板上,微微动了下身子,感觉全身酸痛,像被海水浸泡过一般全身无力。
疲惫的眨了眨眼睛,扭头往侧边看了一眼,只见许墨清手里握着一只透明的玻璃杯,里面装着半杯水,他就那样站在那里,然后看见阮阮醒来,嘴角微微扯出一抹弧度,笑得真诚又灿烂:“阮阮,伤口好些了吗?”
他轻轻在床边坐下,温柔的伸手在她额头探了探温度。
那一瞬间,阮阮好像是看见了这世间最柔软的阳光,很久以来她都没有一刻觉得这样安心,像从最深的绝望里爬出来,突然就如释负重了。
她盯着许墨清的眼睛移不开视线,嘴里微不可言的“嗯”了一句。
“你睡了好长时间,对我来说,像等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轻轻把她扶起来,递给她一杯带有温度的水,然后慢慢起身把船舱的窗帘拉开得更大一些,让外面温暖的光线一点一点照进来。
阮阮手中握着水杯,眸子盯着他的背影,陷入了无限的遐想,他好像永远那么绅士有礼,嘴角总挂着微笑,不急不躁,慢条斯理,没有任何烦心事能让他皱一下眉头。
这也正是阮阮选择他的理由,他总能令她安心,并且,他对她,真的照顾有加。
阮阮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光影下忽闪着,最终一口水没喝,放下杯子,掀开一层厚厚的蚕丝被,赤脚走下来,一边穿鞋一边问他:“外面准备得怎么样了?”
许墨清宠溺的看着她,淡淡一笑:“一切ok,就等待着你这个睡美人醒来。”
他打开舱门,让外面等待已久的化妆师一个一个进来,然后定睛瞧了一眼站在人群中廋弱的女孩子,眸子里的光彩突然黯淡下去,低头叹了一口气,转身再没有任何言语地离开。
自半个月前,阮阮刚从宁城回来,他就知道她患上了噬睡症,每天睡眠时间要达到十六个小时以上,甚至一睡过去,就算整座房子被搬空,她也没办法醒过来。
在她离开这坐城市以前,他向她求过两次婚,她都拒绝了,然而这一次,他主动过来找他,她很平静,脸色苍白,声音没有任何波澜的说:许墨清,你还愿意娶我吗?我想结婚,想找一个喜欢我的人。
那时的他心里隐隐一痛,连手指尖都变得麻木,他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高兴于她想结婚时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己,难过于她连说结婚这样的事,都是这样平静无波澜的表情。
他想想世界上也许再无比阮阮更残忍的人了,她离开时从不回头,回归时又令他欣喜若狂,可谁知这人生中的大起大落,才是把人推置深渊的催化剂。
初秋时节,天气渐渐转凉。
但空气中还夹杂着一点夏天湿润的气息,携着海水咸咸的温度,一缕一缕钻入人们的鼻孔。
阮阮今天穿了一件极其素雅的淡色旗袍,裙摆处绣有精致而圣洁的白色花瓣,她有一种沉静内敛的美,这一袭裙装把她不入世俗的气质衬托得恰到好处。
她挽着许墨清的手从里间走出来,见人皆颔首微笑。
轮船宽敞的甲板中间铺了一条长长的红地毯,所有来宾皆站立在两边,共同注目对新人的道来。
人群中多的是一些渭叹声音,许墨清是南城赫赫有名的商业巨子,年少又不失才华,他曾经是大家梦寐以求的结婚对象,如今订婚了,不知破碎了多少少女的心梦。
船舱另一个角落里,站着一个黑色身影,着一身裁剪利落的西装,高大威严,面容冷峻,发梢里似乎掺杂着冬日晶莹的冰粒,让这一个角落变得寒冷至极。
他深色眸子里有一层半透明阴影,带着摄人心魄的锐意,紧紧盯着人群中间的阮阮。
许墨清带着阮阮,在大家祝福的掌声中给她戴上戒指,然后宠溺的捧起她的脸颊,眉眼里皆是笑意,晃若如梦的叫她:“阮阮?”
他温柔而小心的抱住她,他们离得这样近,她的心跳,呼吸,体温,他都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他突然有些紧张我,有些惊慌失措。
说来也可笑,他们虽然是快结婚的人了,可是大家一定不知道,这是他们第一次靠得这样近,此前从来没有。
他用手描绘着她眼眶的轮廓,眼波流转。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他还没办法平复内心的不安。
他抱她抱得更紧了,俩人年少时的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一开始,他们并不是一见钟情的开始,那时她心里还有别人,她几乎看不见他的存在。她在爱情里总是那么愚钝,受了伤也从不知回头。
可就算是直到后来,她也从来没有喜欢过他。
他觉得自己的生命中有了羁绊,他想告诉她,想照顾,保护她,所以他求了两次婚,但她连一句完整拒绝的话都不会留给他,从来都只有她的背影和对不起三个字。
直到半个月前,她突然出现,又突然求婚,那是第一次,他猝然惊觉到这个女孩真是他命运里的劫难,无论多久,他都永会输给她。
阮阮被戴上戒指的时候,神情还有些恍惚,直到许墨清唤起她的名字,她才得以清醒。
她抬起明亮的双眸看着她,盯了好一会儿,然后微微一笑,轻踮脚尖,很自然就吻上了他的唇瓣。
远处的摄影师正好扑捉到这一幕,一个镜头,把这幸福的时刻记录下来。
黄昏到来,天边染上了一层云霞。
见证完新人的婚礼之后,晚会正式开始,无数的美食被工作人员一道道呈上来,即精致又美味。
音乐声也缓缓响起,一个一个跳动的音符正邀请着甲板上的人们翩翩起舞。
许墨清心情特别好,他多喝了几杯,牵着阮阮的手开始在人群里作介绍。
来的大部分人中,很多是他读书时的同学,高中,大学,以及留学时的好友,今天都齐聚在这里了。
“墨清,好久不见,真是你不结婚的话都见不到你的人。”一个着套白西装,脸上点缀着几颗痣的廋高个子男生冲过来,一把握住许墨清的手,脸上半开玩笑的调侃。
显然见到高中同学的许墨清内心也很激动,回握住廋高个的手,由平时绅士有礼的笑转变为哈哈大笑:“你小子跑国外念经济学硕士去,几年不回来一次,我们如何才能见面。”
那人也不拘礼,直接挺直腰背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然后手中的杯子与许墨清的碰了一下,似笑非笑的说:“哎,我读个硕士也混得不如你啊……”
许墨清盯着他,目光旖旎,抬了抬下巴,问:“这是什么话?”
高个子男生瞟了一眼对面站着的阮阮,索性喝了一口杯中的液体才缓缓出口:“我们学校这么高冷的学霸兼美女都被你搞定了。”
许墨清闻言一怔,反应过来才佯装生气的用手肘顶了顶他的肚子,然后略微尴尬牵住了阮阮的手,硬邦邦说了一句:“这边应该不用我介绍了吧!”
“呜……介绍,介绍……”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凑热闹的声音,他们这是见到许墨清害羞了吧,真是难得,高中时代的情场王子也会有这么羞涩一面,一瞬间这小小角落就炸开了锅,全都回到像中学时代那样放肆。
许墨清眉头都皱了起来,一脸无奈,结婚现场,最害怕同学好友热闹。眼前的人,与阮阮曾经都是高中同学,这非要来个介绍的话,连开场白他都不知道怎么讲。
迟疑了片刻,许墨清有些紧张的放开握着阮阮的手,左手握成虚拳轻咳了两声,介绍道:“阮阮,新婚妻子,高中同学。”
那高个男子言笑晏晏把嗓音提高了几分:“嫂子好。”
阮阮闻言也是一怔,这季怀南,高中时候怎么没见他这么能说。
见他这么一叫上,众人心上的担子也放松下来,玩心大起,全部跟着凑热闹,一声一声的“嫂子好”在甲板上陆续响起来。让阮阮站在人群中间,苍白的脸颊红了个透。
“你们好……”阮阮有些窘迫开口,她低着头,想说完直接转身就跑,可许墨清在她想跑的念头刚落下,他的手就覆了上来,紧紧牵住她的,很温柔的触感,让她有一瞬间安心。
她内心刚平定下来,可又有一瞬间的呼吸难受,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的一下升起,如云似雾般缭绕在她心头。
就在下一秒,整个船舱突然安静了,所有人都不讲话,视线不约而同地转移到另一个方向——轮船甲板的入口处。
阮阮内心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僵硬的转身,歪着头,瞧着来人的方向,只是第一眼,她的表情瞬间僵住,活着的半颗心也跟着渐渐枯萎。
顾云深,他接近一米九的挺拔身材,缓缓从甲板通道走来。
他的正装是一套黑色的西服,平平整整,不见一丝褶皱,依旧像往常一样一丝不苟的把扣子扣到最后一颗。
顾云深毕业后就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所经营的产业跨遍整个东南亚,两年的时间,他就成为了南城的传奇人物。
高中的所有同学,几乎无人知晓他的踪迹,除了偶尔从媒体上看过他的照片是真的存在这么一个人,否则,大家都开始怀疑,这一个同学是否真的存在。
更让人惊奇的是,他不经常出席任何社交活动,没有人请得动他,此次他主动参加许墨清的婚礼,想必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毕竟曾经他与阮阮的这段初恋关系,那可是全校皆知。
顾云深无视在场所有人惊呼的目光,他只盯着阮阮,眼里带着寒冰,正漫不经心的向着她这边走来,一步,一步,好似带着千斤力量,每一个脚步声都踏在她的心上。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寒意从阮阮的背后升起,同时又觉得面上火辣辣的疼起来,内心有酸涩,更多的是惊恐,很多很多的情绪,藏在她的身体里,搅得她的五脏六腑近乎撕裂。
她真是太害怕他了,就在半个月前,她才差点因这个男人而丧命。
终于,他在她面前站定,眉目似笑非笑。
时光好像在这一刻静止了,一艘停在海中央的轮船突然没有声音,没有光,一切万物都消逝。
有那么一刻,阮阮突然希望从没认识眼前的人,她宁愿从没回过南城,宁愿自己是个聋哑人,宁愿自己突然变瞎,那么,也就不会再听见他的声音,不会再看见这张脸。
她甚至希望这所有一切还是在她冰冷的梦里。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她还完好无损的站在他面前,世隔多年,红着眼与他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