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误入桃花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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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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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补锅技术不行,杨家人还算是性格爽利。没多久,杨家母女就跟乡里乡亲打成一片。远远望见杨家母女俩,附近的烧饼铺子、铁匠铺子的掌柜伙计时不时来胡吹海聊。

  母女俩还是原先那副打扮,旁人也就当他俩是父子而非母女。母女俩本就习惯了,自然不想解释什么。

  桃花镇人不知为何,尽喜欢些艳丽的服饰,就连男子也是穿得五颜六色的,杨宛山极不习惯。于是她俩的穿着在这里朴素出了一股新鲜感,素色衣裳在桃花镇人花花绿绿的衬托下愈显出一种灰暗的扎眼。粗放惯了,母女俩都对他人的注目不予理会,依旧我行我素。

  只是和王二玩笑时,他会打趣说:“你这衣服倒是灰得很省事,脏了也看不出来。”

  杨宛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没办法,挣的钱还不够置办件衣裳的。”

  没错,杨宛山和王二现在混得可熟了。本来王二跟杨宛山就年龄相仿有的聊,王二一得空又喜欢缠着杨宛山要听“父子俩”来桃花镇之前的丰富多彩的历险经历,再加上杨母觉得王二这人憨厚老实、热情洋溢也就乐得他俩厮混,杨宛山自己呢,初来乍到自然是需要一个朋友的,方便一有情况就向他打听,打点四方,由此,除了自己是女儿身,杨宛山和王二很快就无话不谈了。

  对于那些来侃大山的人,杨母表面上高兴,背地里却颇有微词。杨母曾偷偷跟杨宛山抱怨:“净是瞎聊,还不如多拎几个锅来照顾咱生意呢。”

  这天,她们又巡到了集市上。

  一个铁匠铺的老爷爷热衷于聊起他的祖祖辈辈,其间各种名人轶事不断,历史往事从他嘴里说出来跟传奇一般精彩,把几十位老祖宗搬出来遛了一圈还意犹未尽,随口问起杨家“父子俩”是如何来到桃花镇的。

  “哦,我们上次在一个村子里,叫什么什么村来着?”杨母实在想不起来,给女儿递了一个眼神。

  杨宛山从命:“李家村。”

  “对,”杨母接着说,“我们在那儿,咳,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匆忙钻进林子里,又在里边迷了路,误打误撞就来到了这儿。”

  这么巧的事,须发胜雪的老爷爷自然不信,“什么?你们是从那林子来的?不可能不可能。”老爷爷坐在门前台阶上,左手捋着胡须,右手摆了又摆,“百十年来,那里就没再走出过人。你俩是瞧我老了,蒙我呢?老是老了,可我还没糊涂呢。”

  杨母觉得有意思,“您是老人家,这事儿怎么会蒙您呢,再说,扯了谎,我们能有啥好处?”

  “真是新鲜了,桃花镇多年不见外人来,一来就来了仨。”又一人开了腔。

  “还有人也来了?”杨宛山疑惑。

  “喏,听说还是个大剑侠呢。”那人意味深长地笑着。杨宛山不知他为何如此笑,待要细问时,只听见杨母使唤:“山儿,火势不够大,紧着看火,想什么呢。”杨宛山好奇得心痒痒,当下却只好先按住不提。

  过了半晌,终于来了一个要正经补锅的大叔,不过在杨宛山看来,大叔聊天的兴致显然比补锅的兴致高涨。

  那个大叔也不相信杨家母女从树林里走出来的说辞。因此,她们也就不再提了。

  这里的人已经不记得他们从哪里来了,宗族迁移的最早历史得追溯到五代人以前,于是活着的人不再追究过往,他们就如同这山间的百年树木,深深扎根于此。

  “换做是我,我就记不得那么多的祖宗。”杨母跟女儿窃语。

  “好啊,原来你在这儿!”一个身材魁梧的大婶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噔噔噔”地走来。

  “老太婆,我在补锅呢。”大叔脸色白了几分。

  大婶大马金刀一坐,“很好,我就是来等你补锅的。我正要问你,这锅是什么时候弄坏的?你弄的?”

  大叔嘴角抽了抽,这基本就是默认了。

  非礼勿视,旁观者们都默默低下了头,而后又静静抬眼偷看。

  “死老头子,家里正等着锅下米呢!你倒好,舒舒服服坐在这儿吹牛,让我们喝西北风去啊?”大婶拧着大叔的耳朵,像提一只水桶般。大叔左右两边各拎着锅,头歪着,路在他眼里也成了歪的,摇摇晃晃地跟着大婶走。

  远远的,杨宛山还听到他们说话:

  “轻点,臭婆娘,这还有人呢……”

  “哟,还知道丢脸,找得见脸吗你……”

  两人拉拉扯扯走出去好远,杨母才如梦初醒,万分愧疚,“那个锅,今天还不能下米,准确地说,它今天什么都不能干。”

  “……没事,大叔明天会再过来的。”杨宛山拍拍母亲的肩以示安慰,她想起刚刚大娘的河东狮吼,也不知道他明天还能不能出门。

  “别看了,还有这么多要补呢。”杨宛山提醒出神的杨母。

  杨母和其他人聊起了别的,“据说,这桃花镇历来丰饶富足,却地处偏僻,连皇家官兵都找不到这块宝地,此事当真?”杨母综合了近日林林总总的说法,终于将心中的疑问抖了出来。

  “不假,不假。”一个大叔说。其他的人也纷纷点头称是。

  “皇家官兵又如何,就算他们来了,也不知道这镇子里头的弯弯绕绕,得吃不少亏,奈何不了啊。”在隔壁铺子吃烧饼的一个大爷道,嘴里塞得鼓鼓的,嚼动几下,一口气喝下半碗水,打了一个响亮的嗝。杨宛山看呆了,忽而又听到一声叹息,不知在叹汤太烫,还是食饱餍足的感叹。

  杨母心头疑惑,刚想打听更多,就感觉到异样,回头一看,杨宛山正急切地扯着自己的衣角,叫了声:“娘!”并示意她看前方。

  杨母顺着女儿的眼神望去:真真是冤家路窄!大摇大摆往这个方向来的,可不就是那门神,看门的那胖子和瘦子嘛!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杨母的老脸上爬了一只小手,明目张胆地糊了她一脸东西。她刚要发怒,旋即就明白了女儿为何这么做。

  他们一路打听着:“喂!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老白脸和一个小白脸,拉着一辆破牛车?”

  桃花镇人都怕惹事,被问的人纷纷摇头。

  眼看着他们靠近,杨宛山这次没有了武器,只得和她娘一样,干站着,静静地迎接着狂风骤雨的降临。这一次,杨宛山也不知如何对付他们了。

  胖子和瘦子走近,神色无意地扫了他们一眼,然后,竟然,居然就这么走过去了?!

  就在母女俩提着的心刚放稳妥时,谁料钱家兄弟陡地顿住脚步,折回到母女俩面前,冲她俩粗声粗气地喊:“喂!补锅的,有没有见过一个老白脸和一个小白脸?”

  母女俩直着眼,不约而同,一左一右地摇了摇头。

  “你们,是这的人吗?”“我怎么没见过你们?”瘦子的眼神起了探究。胖子听了他的话也多看了她们几眼。

  杨宛山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一张口就要蹦出来。

  杨母小心翼翼地说,“二位爷贵人多忘事,小的们的确自小在这桃花镇生长。”她这一张口,杨宛山的心就已经挪到了嘴里,杨母的声音有些微颤,这难道不是此地无银吗?

  他们好像真认不得杨家母女俩,看了一阵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因为这一刻的她们,脸上挂着几层的煤灰和锅底灰,黑不溜秋的一张脸,只有眼白在那儿滴溜溜地转,哪里跟“白脸”字有半分干系,饶是眼前的仇人也辨别不出。

  “哥,依你看,是他们吗?”

  杨家母女俩闻言出了一阵冷汗。

  “……我也不记得了。”胖子答。毕竟过去那么久了,只见过一面,当时又没有刻意记下。

  杨母松了一口气,变着调子问:“二位爷,你们要找的人长啥样?”

  瘦子用力挠了挠自己头皮,皱了下眉,“他奶奶的,我也忘了!别让爷看到,一看到准能认出来,落到爷手上,有他们好看的!”

  “还有你俩,脸黑得跟鬼似的,赶紧洗了,脏了爷爷的眼不说,还丢了桃花镇的颜面。”

  母女俩点了点头。

  “他们是什么人?”旁边有人问。

  “什么人?呿,好像,”瘦子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下,“好像是什么游商走贩吧。”

  “不知道他们怎么得罪了两位爷?”烧饼铺子的老板问。

  “他奶奶的,两畜生偷了我哥俩的钱袋。你说,他俩是不是找死啊?”瘦子说着手往桌上奋力一按。

  烧饼老板被突然抬高的音调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地应了声“是”,眼神闪躲,没敢看杨家母女。

  “哼!岂有此理,这不是构陷吗!”杨宛山讽笑,打不过就栽赃嫁祸,果然强盗。杨宛山攥起了拳,万没想到到头来还倒打一耙说她们偷窃。

  杨母始终神色紧张地盯着女儿,生怕她说出惹怒人的话,或是冲上去打架,那才最要人命。幸好,一直到那两门神离去,杨宛山除了沉默,就是照看炉里的火势。

  钱家两兄弟本就粗枝大叶,这一次没认出母女二人。日子晃悠悠地过去,兄弟俩就更觉得破牛车上的两张脸愈来愈模糊了,只能骂骂咧咧几句,然后认栽。再后来他们又数次经过补锅摊子,母女俩已是神色如常,不再担惊受怕,而是放下心来做生意。

  一个月过去了,杨宛山渐渐了解到对于这些桃花镇里的人,他们的祖先在进入桃花镇时,身上的钱财都被剥夺得一干二净,无一幸免,无人例外,而负责这个剥夺工作的自然是当年那些入口处的守门,就如杨家母女所遇到的胖子和瘦子。

  一名不文地进入镇子后,每个人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要挣钱买口粮,可是馒头很贵,而且又免不了要吃喝拉撒住各种开销,这些都不便宜,为了有力气干活这个人非得吃饭不可,可吃了饭又还不上饭钱,因为饭钱永远比他挣到手的多,严重的入不敷出,于是只能更加玩命干活,干得活越多吃,体力消耗就越多,吃的愈发多了……从此陷入了一个不断欠债和还钱的怪圈里,最后终身都被困在了桃花镇。这一次也是无一幸免,无人例外。

  形成这个死循环的关键条件便是一个人获得的报酬始终比他需要支付的数目低,这样他便永久地无法还清他的债务,这是荒唐的,同时也是个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却又诡异地成立着,因为从后几百年桃花镇的发展来说,这个魔咒显然一直笼罩在桃花镇上空,且成为了桃花镇的金科玉律,而间接使其成立的便是桃花镇里的物价。

  桃花镇的物价有点怪,像是有一只大手在无形中掌控着这里的百货百物一般。而实际上,也的确有一只大手在控制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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