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赵一川正在生活,堂堂大侠,奈何火老是生不起来。他叫杨宛山在一旁等着,她听话地乖乖立着。
赵一川被浓烟呛得老眼昏花,眼泛泪花。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杨宛山欲言又止,可想一想,赵一川叫她等可不就是不让帮忙的意思么?说不定老男人更要面子呢,这么想着她就忍住了。
过了许久,她终于看不下去了。
“大侠,真不是我要插手,这么下去,街坊邻居都要来救火了。”
赵一川白了她一眼,“小毛孩子,你行,你上啊。”
“我尽力。”
以她长年累月为杨母生火看火的功底,这火很快就生起来了。
大剑侠干瞪眼看着,好啊,现今是个人都能爬到他头上了是吧?
杨宛山大功告成,抬起小脸笑眯眯地看着大剑侠,心想,这些你总有时间跟我说话了吧?
谁知,大剑侠又白了她一眼,还“哼”了一声。
看来,大剑侠不太领情啊。
杨宛山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垂着头干等着。
赵一川气够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他堂堂一个大剑侠怎么能被一个毛头小子气到呢?可笑。
“咳咳。”大游侠假模假样地清了清嗓子,“你刚刚想和我说什么来着?”
杨宛山一说完,大游侠脸色变得郑重:“你想拜我为师?”眼睛像刚刚被烟熏过时一眼半眯着。
杨宛山眼神灼灼地盯着他,一张小脸无比认真,眼里的意思确凿无疑,若得首肯,她愿意立马跪下拜师。
赵一川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子,陷入沉思。
说起来,大剑侠就年纪来说,称得上是杨宛山的父辈。
“你知道,我的徒弟没那么好当的。”
“我能吃苦。”她闷声说。
“你方才说你小子姓杨?可是想学那杨门虎将?想的倒是挺美。”
杨宛山低垂着眉眼,没理会他的揶揄。
赵一川吸了口烟,歇了半响,想起什么似的:“这样吧……你先来给我生十天的火,看你表现,我再考虑考虑。”
“啊?”杨宛山有些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没听到?我话不二说,没听到就是我俩没缘分……”
“听到了听到了,我知道了,师父。”
“别喊我师父,我现在还不是你师父。”小子倒是会占便宜。
“……”
总之接下来的十天,赵一川是一点也不怕被呛到了。
杨宛山和准师父一边生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海聊。
杨宛山对父辈的人有一种先天使然的亲切感,总是不自觉地亲近和相信。彼此聊得挺投机,又或者是同作为新来者,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惺惺相惜。
“武功到了这里有如鸡肋,你还学它做甚,你见我几时耍过一招半式?”空有一身武艺啊,不能换钱也不能换粮的,大剑侠叹了口气,有些不解地瞅了眼这小子。
杨宛山依旧固执:“我要学。”因为,她想成为像爹一样的顶天立地的大侠。
杨宛山本就不想女承母业、接过祖祖辈辈赖以为生的补锅手艺,她想像她爹一样行走江湖。坩埚、铁水、铁皮、捶打、修补……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学武也并非是为了逃离母亲和手艺活,也不是要摆脱什么,她只是天然地向往着什么,像旷野上的树,本能地向更远更空旷的地方伸展、汲取能量,她憧憬那个传说中的远方,心之所向,如痴如狂。
杨母听了她的话只是笑笑,“手艺无谓喜不喜欢,不过是‘孰能生巧,养家糊口’八字,足矣。你要问我喜不喜欢,我也喜欢流觞曲水,丝竹管弦。可是有什么关系呢?有用吗?”
“有门手艺总归是好的,你现在年少,自然乐得浪荡逍遥,待你老了呢?为娘现在就老了啊。”
“侠之大者,大而无当。”
彼时的杨宛山自然是听不见这些话的。
认定了要拜师学艺之后,她总是一逮住机会就往客栈跑。所幸这时候七个庄子都巡了个遍,暂且没有那么多补锅的活计。杨家折腾着开了个包子铺,又欠下不少债。杨母想到一个很好的抵债方式——还包子,以此来抵掉每天的利息。杨母和杨宛山好说歹说,客栈掌柜勉为其难在那儿定了每日十几屉的包子,杨母要看顾生意,便指使着杨宛山去给客栈送货。
白天看店、送货,晚上则将第二天要卖的量赶制出来。忙完之后杨宛山还不嫌累似的,拔腿就往客栈跑。客栈做的是全天生意,晚上也还是要留一个人看店的。因为大游侠对店里贡献最少,这活也就不负众望地落在他的头上。杨宛山一早就知道,她无论多晚过来,师父肯定在的。不过,“师父”这个叫法是她单方面意愿,赵一川不置可否。
“真是肉包子打狗。”杨母望着女儿窜出门的背影忿忿道,女儿一去客栈便像一头扎进去似的,毫无回来的迹象,说得再多也倔得像头小牛,杨母只好认命。除去几家饭馆、客栈的大单生意,其他客人都是过路人,买做路上的干粮,杨母一个人倒也还照顾得过去,不算吃力,不然早把女儿抓了回来,哪来杨宛山优哉游哉的学武生涯。
“整天在外头疯玩,你还知不知道哪儿是你家?”每天杨宛山熄灯之前才赶回来,杨母就唠叨这一句。杨宛山屡教不改,杨母后来连嘴皮子都懒得动了。
对于杨宛山的“执迷不悟”,一开始大剑侠还能搪塞托辞过去,或是不予理会,再后来被缠得烦了,终是被逼得无可奈何,只好收了她这个徒弟,准她喊一声“师父”。
认师态度恭恭敬敬,勤勤恳恳,还挺像那么回事,赵一川又问:“拜师学艺可是要交学费的,这你可知道?”大剑侠懒懒散散地靠在柜台后,睨了杨宛山一眼。
杨宛山诺诺道:“知道,知道,不过师父,这学费能不能先欠着?您看,这儿的人都喜欢欠债,入乡随俗嘛。”
“……”赵一川哼笑一声,本来也就是侥幸一问,果然……大家都很穷啊。这么一想,好像好受多了。
不过既没钱,这徒收与不收一个样。大游侠什么也不说,嘴上是答应了收下这个徒弟,却没有点实质性的动作,迟迟不教她武艺。
因为交不上学费,杨宛山一得空闲就来替师父跑堂、烧火、值夜,叫师父在一旁歇着。客栈老板喜欢这个干活勤快的小子,反正只用付一人份的工钱,而且手脚比赵一川不知稳妥利落多少,他乐呵呵着让杨宛山进进出出。其他伙计见她活泼爽快,手脚麻利,也喜欢同她玩笑,平时有什么事也帮着照看些。
除了掌柜的女儿对她颇有微词,杨宛山在客栈里算得上是如鱼得水。说起来,桃花跟她渊源不浅,从第一眼见她就看她不顺眼,还嫌她一天到晚脸不干净,像个小叫花子,对杨宛山百般挑剔。杨宛山自从家里开了包子铺,脸上不再是挂着锅灰,而是换成了白面。那是和面时蹭上的,出门急一时忘了擦掉,顶着一张白花花的脸就来了。
“不是黑的,就是白得跟鬼似的吓人,像什么样子。”桃花不客气地说。
桃花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但心肠不坏,虽然讨厌杨宛山却也没有利用身份之便下绊子。杨宛山知道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每次桃花找茬,杨宛山倒学会了不争辩不解释,不再牙尖嘴利,由着桃花去。
杨宛山倒也不怵,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今后看来是没法往这儿少跑了,你要是不嫌给自己找罪受,大可继续跟我过不去。反正吃亏的又不是我。既然轰不了我走,那还是想想怎么早点习惯吧。”
说完一脸诚恳地望着她。
杨宛山也不过是吃了嘴上的亏,大多数时候,只是桃花一个人在那儿说,杨宛山故意不回嘴,这位大小姐的脾气也就像一个拳头使在了棉花上。一来二去,桃花慢慢也觉出没意思,终于无话可说,也就不再找杨宛山的麻烦了。
自此,相安无事,客栈生意蒸蒸日上,一片太平。
有不少相熟的人笑着对赵一川调侃:“从哪儿找来个这么乖巧的徒弟?我看你真是享清福了。”
赵一川十分受用。慢慢觉得杨宛山更顺眼了些。看多了之后看出问题来了,这个上心劲,跟把这当家了似的。傻小子,赵一川看着她忙忙碌碌就发笑。
“哎,我说你,到底是打工来了,还是来学武的?看你这么拼,干脆跟掌柜的说,给你正经填个差事好了。”
“师父。”杨宛山有些委屈,她做这些难道还不是为了他吗?若想打工,她还不如回家照看家里生意呢,何苦跑来此地供人差遣?
“哼。”赵一川又去一边晾着去了。
客栈虽为客栈,但因为桃花镇情况特殊,打尖生意总比住店生意多,虽然掌柜不舍把楼上的客房关掉,但心里知道至少半数以上的客房都形同虚设了。
杨宛山整日在这里做着打扫、端菜的杂活,倒也不嫌苦不喊累,任劳任怨。
过了不久,大剑侠终于被杨宛山磨得没了脾气,赵一川的铁石心肠被焐热了,决定传授给她武艺。
夜晚亥时,客栈大堂里早没了客人,楼上住店的客人极少。
赵一川把门给锁了,悄悄溜走。
“师父!”明明没到时间,杨宛山吃惊地唤了出来。
“我都算好了,晚上都没有什么客人,做不了生意,待在这儿干嘛,还不如陪我喝闷酒去。走,师父传你武功。”杨宛山随着赵一川来到了桃林里。
幸福来得太突然,杨宛山这段日子以来已经习惯了当跑腿的。杨宛山没想到他就要教自己武功。顿时有些眼眶湿润,双眼在月光下更是晶莹闪烁。
“接着。”赵一川在一棵桃树下挑挑捡捡,拿了根一指粗的木条,抬手抛给杨宛山。
月如佳酿,醇爽醉人。风若有似无,有意还似无意。
杨宛山应声接住。这么随手一捡的桃树枝并不光滑,杨宛山只觉得树枝有些倒刺扎手,她掂了几下,寻个了舒适的手势握住。
大剑侠给自己找的也是一根差不多长的树枝。踩着地上的月影,走位踱步,开始讲解武功心法,说完后当着杨宛山的面演示了一遍。杨宛山瞪大了眼睛,看得心中暗暗叫奇,丝毫不敢分神,誓要把所有的招式都记下来。
“师父,你这套剑法我好像在哪儿看过?”师父的剑法真的让杨宛山觉得似曾相识。
赵一川有些抹不开面子:“咳咳,我这套剑法呢,融古通今,集百家之长,算你小子有见识。再说,天下剑法最厉害的也就那么几家,少不了耳闻目睹的,剩下就是招数的变形,你眼熟有什么可稀奇的。”
杨宛山觉得师父说得还挺有道理的,“哦。”
大剑侠显然并没有太多耐心,“你给我记清楚了,每天晚上只演示一遍。这可不是店里的羊肉汤,喝完还能续碗。三天后检查诵背。”他话锋一转,“你若记不住,趁早打消习武的念头,回家帮你老爹卖包子去吧。”
杨宛山知道他这是在让她知难而退,但她岂是这样的人?不被看好反而更是激起了她壮志雄心,好像跟谁较上了劲似的,日里夜里都在参悟武功心法。
几天接触下来,大剑侠感叹,这小子骨骼惊奇,七窍玲珑,是块不可多得的习武料子。哪怕是倾尽他毕生绝学,只恐怕辜负了这小子。他不属于这里,他属于江湖,属于天大地大啊,属于外面的广阔天地啊。
如果晚上有人经过桃林,那他必定能看到月光下翻飞的影子。
人逢喜事精神爽,杨宛山因着学着了武艺,热情洋溢,对跑堂的事也更加上心,看起来有当成自己生意的势头,连母亲偶尔的训斥都甘之如饴。
桃花也很少冷言冷语了。
因为没交学费,杨宛山不好占便宜白学人家武功,所以暗地里寻思着要给师父送点什么礼。其实选择是很多的,因为师父穷,其实送什么都是他需要的,难过的就是杨宛山不知道要选哪个。
一段时间过后,当杨宛山仅凭一根枯枝就能将树林震得哗哗响时,她就不满足于此了。至少,对手感的要求高了不少。于是这个问题轻松地解决了她的选择困难症,她给师父和自己各买了两把剑,树枝和剑的手感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放心,师父,这都是我打短工挣的钱,没花家里的,您别有负担。”
赵一川没跟她客气,有一也能说成二:“这都什么破剑?还不及我那把的一成呢。”赵一川不过是过过嘴瘾,他自己的剑在前不久输得倾家荡产的时候已经当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挣够赎金。
“……师父,我现在还穷,等我以后有钱了再给你买把好的。”
赵一川还是接下了,重新打量手里的剑,他看到了剑柄上挂着的剑穗,顿觉碍事,想拆掉,“这又是什么东西?净搞些女娃娃的玩意儿。”
杨宛山说:“师父你这就狭隘了,持剑不分男女。佩个穗跟你早上起来束发是一个道理。”
与常见的流苏剑穗不同,这个却还带着串珠,串珠串成了一个兔子图案,赵一川问:“自己做的?”
杨宛山愣了一下,“不啊,剑行老板赠的。看,我也有一个。”
赵一川也不拆穿她,“你送我剑,除了教你的时候,其他时间我都用不上。”
“总会有用的一天的。”
既然拿人手短,杨宛山就试着打商量:“还有,师父,能不能不要老叫我臭小子了?”
赵一川眯起眼:“为啥,臭小子?”
“……因为人家一点都不臭,您老这么叫,让我有一种经常被教训的感觉,好像我经常犯错似的。”
“终于肯承认了?”
杨宛山一脸肃穆:“总之,别叫我臭小子了。”
“那叫啥?”
“我爹娘都叫我山儿,朋友们也这么叫我。”
“臭小子,还知道讨价还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