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作为好兄弟,近日来,杨宛山一直留意着王二的动向,生怕他一时冲动就冲上盘龙堡报仇。
王二自己不以为然:“你别看我傻,我做事还是有计划的。”
出于私心,杨宛山希望这个计划定得越翔实、日期越延后越好。虽然亲疏关系摆在那儿,但坦白讲,杨宛山觉得王二对大老爷,胜算的确不怎么大。
杨宛山见他确实没什么大动作这才暂时放下了心。
杨宛山看到不远处走过一群拄着旗的道士、法师、拿着罗盘的风水先生时,正一手各垫一块厚布,把喷着热气的几层竹编蒸屉取下来,熟包子冒着白热的蒸气糊得杨宛山眼睛都眯了起来,最后将新的包子置换上去。她只是不经意间抬头,就看到了那群仙风道骨的人,隔着蒸腾的热气,杨宛山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招摇撞骗的味道。
没想到店里其他人也看到了道士一干人,纷纷议论:
客人甲:“唉,听说了吗,盘龙堡最近好像风水不太好。”
客人乙:“可不是嘛,听说这几天请了不少先生来做法、算风水。大老爷的爱宠前脚刚走,家里那位夫人后脚也跟着走了。”
客人丙:“咦?怎么回事?”
客人乙:“说是病死的,但前不久有人瞧见过她还好好的,突然之间人就没了……真是离奇蹊跷得很。”
客人丙:“就这两天的事?那死狗都还没臭吧……”
客人甲:“唉,你说,这算不算报应?”
报应?若真是报应,就应该由那无恶不作的大老爷自己来偿还,而不该由另一条命来承担。杨宛山继续竖起耳朵听:
客人乙:“报应不报应的不知道,恶事做多了早晚夜路见鬼。”
说不清这是老实人一厢情愿的祈愿还是愚善,杨宛山不由得在心里同情了一把。
客人甲:“我还听说,大老爷听了一个游方道士的话,说是要重新娶个娘子,冲冲霉运。那道士连那女子的生辰都算出来了。人啊,都是宁可信其有的。”
客人丙:“这我倒是看到了,今日晌午就贴出了布告,白纸黑字。可布告上也没写要哪年哪月生人?”
客人乙:“你当他傻呀,写出来,那不幸中了的主还不得逃得远远的?他不说明,大家伙不知他究竟要个什么样的,也就不敢扯谎啊。”
这岂不是正中那恶人的下怀,奸诈小人,杨宛山腹诽了一句。
客人甲疑惑:“游方道士的话能当真?”
客人乙:“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说不定只是续弦是真,那人大张旗鼓不过是为了玩,你还能拦着不成?”
客人甲:“呔,我跟他无冤无仇的,我拦他作甚,活腻了吗我?”
客人丙:“可不是,乱七八糟的,要我说,这世道,管好自己眼前一口饭就行咯。”
说到饭,这时,原先议论的那三人中的一个人冲着杨宛山不耐地喊:“店家,我们的包子酒菜怎么还不上啊?莫不是偷吃了?”说着就用竹筷抗议似的敲打起了桌面。
“来了来了!”杨母讪笑应着,手上有正忙的,催促女儿赶紧上菜。
杨宛山这才发现刚刚自己听得走神,竟忘了自家生意。
一阵酒足饭饱,那几人离去,留下一桌杯盘碗盏。回想他们先前的话,杨宛山忽觉胸中一股愤懑,一口气堵在心口始终咽不下去。替王二恼怒,他恩人尸骨未寒,盘龙堡却将要欢天喜地,张灯结彩,到底是凭什么?
自从布告张贴之后,镇上人便人心惶惶,草木皆兵:大老爷的夫人死了,最近正打算续弦呢,也不知哪家姑娘会羊入虎口?只愿不是自家姑娘。
杨宛山不得不感叹大老爷心思诡谲:此刻玄衣人正全镇上下查着户籍,逐家逐户地查年轻女子的生辰,因不知他所指的,大家反倒都老实不敢耍伎俩,如此正顺了他意。镇民们兴奋地关注和讨论着事情的进展,个别好心人已经提前替那位可怜的姑娘嗟叹命运了。
大老爷的玄衣人手下整天神出鬼没,来去如风,如幽灵如恶煞,搞得整个镇子乌烟瘴气、民不聊生。过了些时日,就差把镇子翻个遍了,也没找出道士口中的这号人。
镇民又开始幸灾乐祸:“果然游方道士不足信啊,以后少听那些道士的话。”
外头人仰马翻,杨家小店却不为所动。杨母在自己家里偷乐,上下扫了一眼女扮男装的女儿,甚是满意,口中念念有词,“江湖险恶,这下,你知道为娘是多么深谋远虑高瞻远瞩了吧?够英明吧?”
杨宛山嘴角一咧。
不得不承认,身份的伪装,省了杨宛山很多事。
杨母面上得色不减。反正,就算那些玄衣人把镇上再翻了个好几遍,自己的女儿终是安全的。她这么想着,于是在全镇动荡时安安心心地经营着自家小生意,小小发了一笔民难财。
不过真正让杨宛山幸免于难的并不止于此:“娘,你根本就不用替我担心,人家要的是在桃花镇有户籍登记记录和保护费缴费记录的,简而言之,那人至少要在桃花镇居住超过五年,这还只是条件之一。其二,万一出现好几个姑娘,还得摇骰子来决定公平,所以啊,就算把隔壁烧饼铺的大娘、西街头的花姑姑都给排上了,也压根想不到我。”
原来还有这么一说,杨母秀眉一挑,如此一来,她更放心将杨宛山整日放养了。
杨宛山来到客栈时,新一轮讨论展开了。
一个客人左右看一眼,确定几里方圆内没什么玄衣人,说:“呸,搞那么大阵仗,跟皇帝选妃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死了老婆?”
杨宛山进门时刚好听见这一句。
掌柜一脸鄙夷:“作恶多端,倒是知道享福,也不知道还能享几天的福?”
杨宛山扬眉,她还是第一次听见掌柜有这么恶毒的想法,觉得新鲜,而这想法似乎又是民心所向。
“听说找不出这个人,大老爷一怒之下,将那道士丢去深山喂狼了。”
跟元宝叔……如出一辙啊,兔死狗烹,杨宛山在心头叹道。
“说是还要继续选,只是不求生辰八字合不合的了。大老爷再不打算听那些个道士胡说八道了。”
有人好奇:“不看八字,那看什么?”
“男子娶妻还能看什么?想他盘龙堡百年基业,自是不用考虑女方家世门第如何如何的。这一次,纯看样貌。”
众人了然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怪不得近日老见到玄衣人身边老跟些个画师呢?真往皇帝选妃上凑了。”
……
遴选还在如火如荼进行着,玄衣人的一举一动都被镇民看热闹似的看进了眼里,然后广为传播。
令掌柜的措手不及的是,自家的女儿竟然入了大老爷的眼。掌柜是被热情奔走相告的镇民告知的。听到这个消息,掌柜半截身子都凉了。
其实,早在知道大老爷看脸之后,掌柜便不常让桃花出门了。但是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啊,有时候躲鬼就偏偏来只恶鬼。
玄衣人是在桃花在河边浣纱时发现的她,同行的几位画师为这青山碧水间的美人陶醉不已。流水淙淙,落花飘零,清水芙蓉,心旷神怡,人与山水皆美不胜收,笔端难免将仰慕之情、溢美之词融进去。由是这幅画并到其他画像中,呈给大老爷时,横看竖看左看右看还是这幅画最招人心。
说到底,桃花是凭实力脱颖而出的。当然,桃花对其中的一波三折并不知情,若她知道罪魁祸首在画师,那当初在河边,拼上小命也非淹了他们几个不可。
大老爷终是遣了一行玄衣人来客栈宣布消息,杨宛山当时正在客栈内。玄衣人那模样跟架势像极了其他掌柜到杨家包子铺盛气凌人下订单的样子。
掌柜听完这一噩耗,突然觉得双腿一软,眼前一黑,顿觉大难临头。
“这是……这就要提亲了吗?”掌柜还如坠迷雾中。
“我们只是来告知你一声。”玄衣人冷冷道。
“提亲,想多了吧?大老爷能看上你女儿,那是她前世修来的福气。”另一个玄衣人道。
玄衣人宣布完消息后又阴风阵阵地走了。
“这分明就是抢人!”掌柜呼号着又要昏过去。众人把掌柜扶至里间榻上,桃花跟前跟后细心照料着,虽然她也被突然的婚事弄得不知所措、烦躁异常,但眼下除了爹爹的身子,心头再容不下别的什么事了。
掌柜原也只是气极昏头了,须臾,便醒转过来,只见他两眼无神地动了动,说话变成尤为痛苦的一件事,嘴张了半天也合不上,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像只悬着一口气。
掌柜回想素日挺积德的,一定是自己时而说多了风凉话,现在遭到现世报了,于是发觉自己能说话之后,他只一味喊着:“报应啊,报应!”掌柜体力还未完全恢复,两手无力地捶着床,一口气又急急地憋在胸口,方寸大乱间吸入一口冷风,两股气一冲撞,霎时咳嗽不已。
桃花妥帖地照顾和安慰他的情绪:“爹爹你别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掌柜点点头,“不气不气,真的气坏了,到了底下我没法跟你娘交代哟。”
掌柜的眼神在所有人身上流转一波,似是找到了希望:“大剑侠,你不是会武功吗?你能不能救救小女啊?”
赵一川一脸错愕,完全没料到突然间竟然天降大任。他正要答复,就听到一个声音说:
“那个家族一直就是桃花镇的掌控者,任是谁都不敢反抗啊,再说,能逃到哪儿去?出不出得去还另当别论。”这个熟客刚刚见状也跟着进来,此刻听到掌柜的话,插了一句。
这话被赵一川闻言在心头过了一遍,不是没道理,况且他是真的势单力薄,单枪匹马能做什么?的确是爱莫能助啊。
掌柜神色复又暗淡了几分。他本来气息就没平复,听完这话胸口又是一滞,气若游丝:“命苦的孩子诶。”
桃花也一改往日的蛮横,此刻懂事乖巧得不像话,瞬间多了几分成熟矜持。
碰上这档子事,虽然杨宛山平时多看不惯她,但此时却也是心怀怜悯的。毕竟,因着王二的关系,大老爷也算是她半个仇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