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豪门似海
该从何时说？绝不会是两年前，而是再往前数的十数年。
就如高魏望所知道的那样。有许多的隐形大佬，他们不入仕途不从政，家中儿女也不参与商政界，表面上跟普通的平头老百姓没有任何区别。但有所不同的是，他们的儿女子孙受到上级的保护和关注，在他们在世的几十年中，随时会被召唤提拔成为显于人前的人中龙凤。
崔涛对国家所作的贡献，那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概括的了的。虽然他的一双儿女并没有学业有成事业有成，但有个外孙女很是得家中长辈喜欢。不只是崔涛，连与崔涛有连襟关系的秦家也是如此。
他们这一辈人，在秦山出生后十年，才又有了这么一个女孩儿，用众星捧月去形容都是毫不夸张的。
崔家外孙女，人生的前十八年几乎占尽了家中所有的福分。貌美如花的妈妈，善于经商的父亲，大隐隐于市的外公家。季默然生的漂亮，又善于讨长辈们欢心，就连一号的老板们都觉得，她会是唯一能撑起崔家场面的下一代人。
秦山十五岁那年，她五岁。小丫头穿了条很是漂亮的纱裙，饭局间爬到他腿上坐好，就这么被他抱着开开心心地吃完了一整饭。
所有人都说，虽是远房表亲，但他们兄妹间的感情是真好。
人逢盛世，谁也不会丧气地去思考什么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等真的出了问题时，只会被杀得措手不及。
其实他早该有预料有所警觉的，在她高考结束离开北京开始她说走就走没有计划没有目标的旅行之前，他请她吃饭，在北京城最好的日料店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
“表哥，如今的日子，你难道不觉得是一种假繁荣吗。”她不吃生鱼片，筷子在那碗鳗鱼盖饭上戳了戳，脸上并不是她身为崔涛最喜欢的孙辈该有的天真烂漫和小骄傲。
他正忙着把纳豆的丝缠绕在尖头的筷子上，听到她这样的话愣了愣。
季默然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他看惯了她在人前的会来事儿和精于讨好，也见过她在没有人的时候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写写画画好几个小时一句话都不说。这个小孩子，从小就是个走在两个极端方向的孩子。她可以干净纯洁地像一张白纸，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也可以敏感地察觉周遭所有不对付的气场和危机。
他不敢说是她想多了，只是觉得这孩子可能是刚高考完，所有的神经都处在一种高度敏感的状态。
虚假繁荣，指的是表面上经济繁荣的景象。季默然的父亲经营着一家小有名气的公司，已经为季默然铺好了路，她上大学的同时可以完成实习，用不了几年就可以正式入主公司成为少主。哪里来的虚假繁荣？她的人生从来都是人生赢家的最好证明，他看不出有哪里不对有哪里不顺。只要她安安稳稳老老实实的，摆在她眼前的就是一条康庄大道。
不止是他，换做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把季默然的那种担忧当真。顶多是觉得这个小孩精神过敏又喜欢无病呻吟。
可是他太大意了，就这么放她出了北京，也没来得及再去探望她的父母。
事发的太突然，甚至都还来不及去反应到底是怎样一个状况。
记忆里，北京城突然就乱了，有人开始疯狂的找人，有人开始疯狂地清理舆论镇压传言。等好容易风平浪静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季默然不见了。她口中说着虚假繁荣的时候，是他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了。
什么叫做豪门显贵侯门似海，以前的他从不相信，却在那一刻真的明白了。
季默然的预感是对的，像他们所在的那个家族，就算是大隐隐于世，一举一动也永远是在别人的监视下的，甚至一不小心就会被人暗算发生意外丢了性命。
仔细想想，崔涛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季默然。她只是崔涛用来向所有人证明他崔涛不是养不出一个人才，崔家也不是真的就此落寞的棋子。
她看上去是个天之骄女，前途一片大好，可来自她家中的内忧外患似乎从来没有人去了解过。她有个事业有成的父亲不假，可她还有个对她的身份虎视眈眈的叔叔。有个表妹，是她亲舅舅的女儿。比她小了十岁的小姑娘小小年纪就被她舅妈教育的无比善妒，对她身为表姐的一切感到不满和不忿。
这些他们都忽视了。
人类啊，总是潜意识里想去看那些美好的一面。
这两年来，崔涛的身体越来越差，每隔几个月就要住院进行疗养，动不动还会把上面的人给引来。如果不是因为眼见就快撑不住了，想他也不会开始着急寻找这个已经失踪了两年的外孙女。毕竟，老人们对孙女的看重程度要远重于一个外孙女。伤心难过之后，他们还有个孙女可教导。
可如今眼见着亲生孙女对自己如此疏远，甚至只看重那些身外之物，难免开始想念外孙女的好。
五年前，崔涛当着众人的面表露出对季默然的欣赏和有要以她为后继的心思。三年前，季承以自己所持有公司七成股份向银行贷款并购置了一份人身险，受保人是季默然。这其中有多少附加条件不为人知，但有一条是公开的——若真有意外发生，这份保险的部分理赔金额会重新兑换为公司股份，连同剩余金额一并给予受益人。前提是，会有三年的时间交由第三人代管。而这个代管人，是季诺，季默然的亲叔叔。
这一件件，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所有人对她的宠爱，到头来却成了把她推向危险的助推器。
人心险恶，虚假繁荣。他秦山在医院里看尽的是生死，信奉的是救死扶伤，却没想到自己的家里会有这样的事情在上演着。
咖啡微凉。
两年前的旧事，再往前数的那些是非恩怨。上学时语文没学好，笼统概括对秦山而言是个难事，这么多的是非说下来，他尽力了。
“她说的对，豪门显贵，虚假繁华……”十二个字，秦山说的格外文艺。
“如果我能早些发现，就不会出这样的意外了。”秦山追悔不已，“从来只当她是个小孩子，没想到在这个家里，是她活的最明白。”
高魏望没有说话，手边的烟灰缸中已积满了烟头。“表哥，我该回去了。”
“担心她？”
“无论她是季默然还是柳晏，我只想陪在他身边。”
秦山的嘴角抬了抬，甚是僵硬：“她爱上的人，果然是同她一样通透。”
高魏望没再开口，起身离开了咖啡厅。外面瑟瑟刮着风，空气其实还挺清新的。
那盏灯还暖暖的亮着，似乎是在等他回去。
就这样丢下了自己的大舅哥似乎不好。高魏望站在家门口的时候想了想，最终还是放弃了思考，开门进屋。
已是凌晨三点了。
柳晏沉浸在梦香之中，没有噩梦的困扰看上去像只被抚顺了毛的小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显然是没有醒来过。他小心翼翼地换了衣服钻进被窝，将她重新搂入怀中。
这么长时间，她早已习惯他的怀抱，此时像只等回了主人的小猫，在他怀里蹭了蹭，寻了合适的姿势，喃喃地咂了咂嘴。
“真个是好运气的小丫头啊。”他低声说。
发生了意外，受了刺激，遗忘了一切。她运气真是不错，至少她还在他身边。
高魏望却难以入睡，听着床头她放的那个小时钟滴滴答答地晃到了凌晨四点，叹了口气，伸手开始玩柳晏那软软散开来的头发。
秦山告诉他那么多是因为什么，他明白的。
那来来回回被秦山感慨的豪门显贵侯门是非，一遍遍地在提醒他——他一直爱着护着的小姑娘，是崔涛的外孙女，她身上带的是无数的是非，如果回归到崔涛身边，她的婚姻大事怕是也要被人插手。到那个时候，他还能站在她身边吗？
5点55，柳晏的生物钟最近定在了这个时间。
被他圈在怀中的人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面容歪头皱了皱眉毛：“高高……你失眠了吗？眼睛这么红。”
一夜未睡，不红才怪。
他微合双眼，把她又往怀里揽了揽：“再陪我睡会儿吧。”
她眨了眨眼睛，却是睡意全无。很是不老实地在他怀里蹭了蹭，高魏望深吸口气：“不想让我就地正法就老实点儿。”
“哦。”被威胁的人瞬间老实了，看着他闭上眼后那又黑又长的眼睫毛，很是耐心地开始一根一根数着。
时间滴答滴答过了七点，有人又躺不住了：“高高，今天不用去学校吗？”
“请假了。”话音低沉，还带着几分睡意，看来他是真的睡了。
柳晏没再扰他，听着外面渐渐热闹起来的车流声，悄悄打了个呵欠，想着一会儿起床给他做早饭，只再打个盹就是了。
再睁眼时竟已是中午十二点了。高魏望不在床上，她匆忙穿衣出房间下楼，瞧见他正站在楼下客厅的落地窗前抽烟。
餐桌上已摆好了早饭，显然已经是午饭了。她打着赤脚跳下楼梯，站在他身后伸手去环住他：“希达姐不是说叫你少抽烟吗？以前好歹还是电子烟，现在怎么连真烟都抽上了。”
他伸手拿了烟缸掐灭手中的烟，一双手握住了她的手：“我这在想着，下个月就要去北京了。”
“唔。”她点点头，脑袋靠在他高挺的背上，盘算着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晏晏，你知道崔涛吗？”他转过身来，拉着她往餐桌走。
中午这会儿日头正好，高魏望的这套公寓地理位置好，此时太阳透过落地窗正落在屋子里。
柳晏微怔，习惯性拿出手机上网百度。不是什么知名艺人啊？也不是什么老前辈。百度上所有的搜索结果都是关于什么研究课题的。这人是谁？高高莫名其妙提这么个人出来是为了什么？
“是新要合作的大佬吗？”
高魏望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一脸无辜的她：“晏晏，关于过去的事……你想知道吗？”
过去的事情……
她的记忆很浅薄，只有近两年来的事情。在这两年里，她所能见到和认识的人也很少。柳家一直在上海活动，除了义父和柳铭平日里有往来的合作伙伴和娱乐圈里的一些艺人朋友，她再不知道别人了。而那些人，也只是柳铭的社交圈而已，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没有认识高魏望之前，她对剧组演员的态度从来都是恭敬中带着疏远，永远让自己保持在一个合适的距离里，不多接触，没有深交。高魏望是个意外，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糊里糊涂地做助理做到了床上，更不明白为什么看见他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和安全感。
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助理而已，居然有这个运气爬上高魏望的床。她何德何能，这可是外来一颗注定会冉冉升起的新星啊。如果自己的失忆，影响到他未来的发展怎么办？
“我记忆的缺失，是不是会影响到你啊？”看着摆在她眼前的那碗炒饭，她心不在焉地问道。
“晏晏，一个人的记忆是一个人的一生，不不想你的人生不完整。”
“可我的过去里，没有你。”她这个人，要求不对，很轻易就能满足。有个看上去不错的工作，拿着一份工资，柳铭还给安排住处。她已经很满足了。如今还有了这么一个很照顾她对她相当呵护的男朋友，超额完成人物，满意度爆棚。以前的那些记忆，重要吗。
高魏望默了默，蹭到她身边来坐下：“晏晏，我已经在你身边了，以前那些过往里有没有我已经不重要了。你的现在有我。”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我都希望，你的人生里有我。
女孩儿有些犹豫。
“看你每天都被噩梦困扰着，我心疼了。”
“打扰到你睡觉了，真是抱歉……”
果然不在同一频道和脑回路中啊。
高魏望皱了皱眉头，发现她的执拗还真是超出了自己的想象。在如今她的概念里，无论什么事，都没有他的工作他的生活重要。
既然如此，不如顺着她的思路来：“恩，所以，为了保证我的睡眠质量，你要不要去好好去看看病？”
“哦……”这个逻辑行得通，柳晏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