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斯泽赫档案·杂事 拾贰,噩梦
【本章取向:无】
【出场人物:桃花·又甲鸟,障未绒,亡龙鲨】
“可恶……真是可恶……竟然把我弄成这幅样子……”
障未绒——一位新来的,也就当了不到三年的一位神使,现在被面前那个噩梦弄得满身都是伤痕。这是他第一次独身一人抓捕噩梦,没有自己侍奉的神明祝福,没有前辈帮助。他只是在例行在梦境里穿梭,检查着,谁知道就这么不巧碰上了这个噩梦。梦境里漫天飞舞的丝绒像是天上的星星一样,它们由灰尘构成,由障未绒的血液构成,由他的身体构成。
而他身体的一部分,已经开始消散了,像是飘走的灰尘那样。
这是个巨大的噩梦,绝对比他以前所见到的任何一个都巨大,而且还在不断地膨胀着。这噩梦的强大程度让他根本来不及用梦境瓶去收集报告,就被它拽了下来,摔在地上——要不是砸在地面上的一瞬间他化为了尘埃,估计现在伤的更惨。
那是一个关于火灾的噩梦,关于幽暗的地下室的噩梦,关于诅咒的噩梦。它身上是火焰,火红的,还有鲜红的血滴和黑色的糊状物,脖子上戴着锁链,而身上又写满了复仇的禁咒——那一看就知道是属于邪神无·良的东西。他已经和这个到处滴血的东西交战了好几回了,一直处于下风,脖子上那个青淼形状的梦境瓶在战斗中被写满了禁咒的铁链砸碎——这下好了,忙活了一晚上收集过来的安梦碎片也被吞噬在了这片火光中。
这噩梦看起来像是一条龙了。它咆哮着,在梦境里横冲直撞,向着梦境里的一道裂缝冲过去。一旦它撞破了这个梦境,一切就都完了,梦境的主人会变成那种骇人的,叫做噬靶囚的怪物的。
“你休想……真是不可饶恕——!”
那几乎是最后一点力量了。他伸出了手,瞬间,整个梦境里的灰尘都化为了星辰的碎片,从噩梦身上的缝隙中钻进去。障未绒感到身体开始灼烧了,但是他不能就这样松手。那些钻进去的星屑是饱含了光芒的石头,在噩梦的体内刮擦着,留下一道道冒着黑烟的痕迹。他开始往后退,用暂时还未消逝的左腿拖着右腿,手在空中向后一扯。
星屑变成了巨大的星星,在噩梦的体内,狠狠地将它撞向了地面。噩梦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像是变小了,仿佛要给障未绒一点希望似的——然而他看见它将身体里的灰烬吐了出来,黏糊糊的一堆,黑色的,带着血水的糊状物。那糊状物根本就不是组成他身体的星辰丝绒了,而是烧焦的怨念。随后它又向着梦境的裂缝飞去,他知道他完了,一切都完了。
死亡啊……
障未绒实在是支撑不住了,连噩梦体内本属于他的尘土都被燃烧殆尽了,他很快就会变成一个石心脏,就掉落在这个噩梦里,跟着这团火一起变成噬靶囚的一部分吧。要是梦境瓶没有被砸碎就好了,这样,他至少可以在消失之前,把这个噩梦十万分之一收进那个小小的黑色瓶子里。
半边身子已经化为了虚无,他感到冷,却不感觉害怕,非常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右手变成了星尘。这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神使长亡龙鲨前辈的时候——不过也是他能记起的最初的记忆了。那也是在一个梦境里,周围黑的可怕,而他也是像这样躺在虚无中,看着自己化为了闪亮的星尘。
那也是个噩梦,就是无尽的黑和冷,而他怎么动也动不了,只能看着自己一点点消失,直到不见为止——他记得他当时很害怕,哭泣着,叫喊着。他记得他当时的心情比上刑场还要恐慌,但是,是在恐慌什么呢?
之后,亡龙鲨前辈就出现了。出现的毫无征兆。他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睛没有神采,没有嘴,皮肤是惨白的,有着各种各样像是破碎的瓷器一样的裂缝。他抬起了手,那手也像是瓷器,关节是木偶一样的球状关节——不过只有右手的小指和无名指是这样。
前辈那只巨大的,半透明的鲨鱼,在他一抬手的时候,从那虚无中窜出,张开了嘴,将黑暗全部吞噬掉了。障未绒已经化为了一片尘埃,但是很神奇的是,他竟然还能看见自己只剩下了石心脏。前辈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伸出自己那个满是破裂痕迹的双手,小心翼翼捧住了自己的石心——他看见前辈破裂的瓷手里边有着星辰大海。
那个噩梦还在撞击着缝隙,就要撞开了。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想,幸好是他——这种程度的噩梦大概只有桃花·又甲鸟殿下才能对付了。而现在,只是牺牲了他一个小小的,新来的,甚至连自己的力量都还没有完全掌控好的神使而已,真是万幸啊。
说到桃花·又甲鸟殿下,他又回想了起来。障未绒就是由殿下亲自复活的。殿下他将自己的一部分力量赐给了障未绒,随后,那个石心就开始跳动起来。殿下是个很高的男子,长相英气俊美,戴着一片单片的眼镜,有着淡粉色的,梳理的整整齐齐,扎在后脑勺的长发。他的眼睛就是青淼的颜色,温柔又平和。他站在那里什么也没做,只是看着跳动的石心,然后,那双洁白的神翼就在他背后张开了。神羽飘落下来,化成了青淼的碎片,星辰的丝绒——而这些,围绕着那颗石心,组成了障未绒现在的身体。
他看着桃花·又甲鸟殿下,不自觉地跪了下来,头就磕在殿下的脚边。
“起来。”殿下开口了,低沉平静。
他站了起来。他想他脸上的表情一定很蠢,瞪着眼睛,半张着嘴巴,很有可能舌头都掉出来了——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神,也是第一次见识到神的力量。他才注意到亡龙鲨前辈——尽管当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位瓷人是谁,就站在桃花·又甲鸟殿下的身后,依旧一点表情都没有,那双无神的眼睛看着自己。
“zagvilog。”殿下说着,微微笑了一下,“zagvilog,青淼与麦星的尘埃——好好记住你的名字。”
从此之后,他便成为了障未绒,神使·障未绒。他很喜欢这个名字,虽然他知道每一代神使的名字都相同,但是这个名字就是在说他自己——青淼与麦星的尘埃,虽然听起来有些悲哀,但这就是他的血脉。
他曾经像是个孩子一样在亡龙鲨前辈面前炫耀过自己的名字:“前辈,这名字根本就是在说我哎,感觉真棒。”
随后他看见前辈拿出了一支笔,在自己本该有嘴巴的地方画上了一个向上翘的弧度。虽然说他的眼神依旧无神没有变化,但是障未绒知道前辈在微笑。
“那前辈您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vuzosa。”前辈的声音从障未绒耳边传来——很神奇,他明明没有嘴巴,却能够让别人听见他,“破碎的安梦。”
见他楞了一下,前辈擦掉了画在嘴上的弧度,继续说道:“算是,我吧。瓷人是完美无瑕的,而我不是。”
之后他又询问了很多桃花·又甲鸟殿下的神使前辈,他觉得研究这些名字的含义非常的有意思。比如说赶塘源前辈,catayi,意思是溺亡的水流;故湖前辈,vuf,是噩梦的容器。随后他发现所有前辈,包括自己在内,名字的含义都是非常黑暗的,绝望的——不过也适合他们,毕竟,是一群天天和噩梦打交道的人。
他看见那个裂缝又裂开了一点。他本来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是可以捕捉这个噩梦的。但是现在装梦境的吊坠瓶子却被打碎了。要是这梦境的主人变成了噬靶囚,殿下一定会很恼火吧?但是自己实在是尽力了,殿下,大概会原谅他的吧?
是的,殿下虽然温柔,不论对内对外都是这样——但是也有非常严厉的一面。他想起他有一次去噩梦房安置和前辈一起捕捉来的噩梦的时候,看见其中一个瓶子里闪亮亮的。那是光的颜色,是希望的颜色,在梦境瓶里闪着光,像是在引起障未绒的注意一样。
于是他放好了那个装着一团包含了各种沾血利刃的灰雾的瓶子,走了过去,将那个装着光球的瓶子拿了起来。他记得殿下对他们这群神使的警告:“不允许将任何瓶子带出噩梦房”,但是他总觉得这一瓶,是某个神使弄错了。这怎么看也像是安梦房的东西。他将这个瓶子捧在手里,刚踏出噩梦房的那个厚重的石门的时候,殿下就这么突然之间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殿下。”障未绒行了个礼,“已经是白昼了,您怎么还没休息?”
“我怎么跟你说的?”面前这个高大的神明并没有接他的话茬。他的声音与以往不同,冷冰冰的,像是围绕着青淼转圈的黑色球体。
“恕我无知……殿下……”
“不要将任何瓶子带出噩梦房——你是没记住吗?”
“不,殿下,我记得这个。”
“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
“我……我只是看见这个,不像是噩梦。”
殿下只是把他手里的瓶子拿了过来,走进了噩梦房,将它又摆回了原来的位置,然后拿起了另一个几乎是全黑的瓶子。障未绒感觉自己的脖子像是被空气掐住了,跟着殿下踏出来的脚步,拖着他,让他跟在殿下的身后。那是个非常非常长的走廊,越走越黑,只能看见殿下在发着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障未绒发现自己被拖到了一片虚无之中——就像是他消失的那一天一样。
“记住的事情,依旧违反——”殿下说着,声音依旧冰冷,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背后。他像是挨得很近,贴着障未绒的耳朵,将手伸到了障未绒的面前。他看见殿下将那个画着噩梦印的软木塞拔开了。
“对这叛逆的孩子啊,噩梦,降下惩戒吧。”
这是障未绒经历过的最恐怖的事情了,惩戒的内容他已经不记得,但是那种恐惧感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底,以至于他每一次想起那个惩戒就会开始发抖。后来他才知道那个瓶子根本就不是放错了。那个瓶子里装着的,是最令人悲哀绝望的噩梦。噩梦的主人将自己隐藏在光明的外表之下,而他的内心却已经崩塌破败——关键是,梦境的主人已经分不清楚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了。
梦境已经开始崩塌了。他看见那个噩梦用爪子撕扯着被破开了一个口的梦境裂隙,往外钻着。他现在只剩下一只手和半张脸了,石心已经落在了地上,跟着梦境颤抖着。他想,神使死了之后是要找下一位继承人的,希望下一个“障未绒”,能够好好听殿下的话吧——不要把任何瓶子带出噩梦房,当然,也最好不要打碎自己的梦境瓶吊坠,尽管殿下肯定会再给你一个新的。
然而就在那个噩梦要逃脱的时候,一束光从裂缝外落下,将它插在了地上。裂缝瞬间被补了起来,障未绒看见了一根洁白的羽毛,然后是两根,三根……他抬头,看见殿下就站在自己面前。
“起来。”他说着,那些飘落的羽翼就化为了青淼与麦星的碎片,组成了障未绒的身体。
障未绒站起身,半跪下来,向自己的神行礼。他的第一次性命是他已经忘却的母亲赐予的,第二次性命是这个神赐予的——他本别无他求,一心为这位神明效力。然而,这是第三次了,这神明再一次救起了他。
“殿下……”
“你的名字是什么?”
“zagvilog,青淼与麦星的尘埃,是您羽翼上的绒毛,是永远效忠于您的星尘。”
“去捉住它。”桃花·又甲鸟将一个新的梦境瓶放到了障未绒的手里,“我会赐予你力量。”
瞬间,整个梦境里的灰尘都变成了星辰的碎片,殿下微笑着,指向了那个噩梦。它在挣扎着站起来,而殿下只是往前慢慢走着,站在它面前,看着那滴在地上的血液,以及它身上的火。它朝着这个神明吼叫,然后又是一道光束落下来,贯穿了它的脖颈。它的头重重的砸在了神的面前,像是在跪拜一样。
“请把它,带到噩梦房里去吧。”
星屑顺着每一个缝隙钻进了噩梦的身体里,它嚎叫着,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要从它燃烧的身子里刺出来了。血水与脓液开始往外涌,一个蓝色的,却又闪着金黄色光芒的尖刺钻了出来——那是青淼与麦星的碎片,是用青淼构成的星星,是光的力量,是宁静的力量。
那淼星在噩梦的身体里伸展开了,而噩梦就被那尖锐的刺扎在了地上,慢慢缩小,慢慢缩小,变成了一团可以装进梦境瓶吊坠的火光,变成了黑红色的,绑着锁链的,诅咒之火。
梦境不再颤抖了。它安静了下来。周围的一切变成了白色的,却又带着一丝柔和的蓝。桃花·又甲鸟殿下站在障未绒的身旁,微微笑着,看着远处。
那是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右臂像是用机器做出来的,有着紫色的眼睛,头发向上翘着,充满了朝气的感觉。他像是疑惑,不过很快也注意到了这边站着的两个人。他缓缓走了过来,有些迷茫地看着桃花·又甲鸟殿下。
“您……是神吗?”他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然而殿下只是笑,将一个小小的,闪着铜光的钥匙放在了他的手里。
“你有罪,却又无罪。这钥匙便是救赎之路,去找她。”
“她一直在等你。”
第二天清晨,男人从床上起来了。他晃了晃脑袋,想着昨晚的梦——那是个可怕的梦,但却在最后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平静。他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了,在被子下边摸索了一会,竟然摸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铜钥匙。那钥匙柄能从某个方向拧开,里边有一张小小的纸条,上边写着“蓝鲤镇电路区脉冲河下游龙佑农庄”,关键,是用古鲸语写的。
他叫醒了还在他身旁睡觉的妻子,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说他出门一两天,很快就回来。他匆忙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跑到了家里那个巨大的后院,叫醒了趴在一堆黑色石块上的龙,然后跳上了它的身子。
“走了,炎炎,去蓝鲤镇脉冲河下游的郊区。”他说着,龙一扇翅膀就飞了起来。他在天空上翱翔着,顺手给他的一个朋友发了一条消息。
「嘿你知道吗,我昨晚好像碰到你同事了。」
「?」
「他跑到我梦里来了,给了我个钥匙,你要是以后见到他,帮我谢谢他啊。」
过了一会,对方回复了一个“可以”的手势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