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辆银白色的公交车停在公交车站旁，司机是个有点胖的青年，林晔估摸着这家伙的年龄，应该比他大不了几岁，这让林晔回想起了一次不太愉快的经历，真可惜，那次他差点就能要回医药费了。
公交车上传来舒缓却又异常流畅的音乐，林晔还在新域时听过，他对此的第一印象是“惊艳”二字。如果不是林傲在一旁竹筒倒豆子般的交代以及各种苦口婆心的劝说，这真是一个值得回味的美妙时刻。
“真的不能去协忒王国学院吗？那里绝对不比哈恩德差，而且还有很多名门望族。”林傲虽然脸上一副淡然的样子，可语气却透露出了恐惧。
“当然。”林晔回答。
“可是，虽然哈恩德边境学院是王国第一的学院，但极其频繁的任务和各种突发事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林傲费尽心思让自己看上去正常而颇具绅士风度和父亲的慈祥，其他人还只以为他们父子俩是在告别呢。
“你觉得我会害怕这种小麻烦？”林晔虽然嘴上说着全不在乎，可他已经快要崩溃了。
当然害怕，我也不想跑到某个杀人不犯法的家伙的地盘呐！那哪里是学院，校长要是发疯分分钟变超大型屠宰场！让我跑那种地方——去上学？开什么玩笑！那种地方称作学院是对学院二字的侮辱！可我也没办法呀，我旁边那个挤眉弄眼但你又根本看不见的暴力疯子竟然宣称如果我不去那里，她就要让我断子绝孙！救命呐！来自林晔内心的咆哮与尖叫。
“也是，我知道了。”林傲长吁一口气，递给了林晔一张黑色的卡片。很沉，摸上去冷冰冰的，应该是金属的，但质感却有些像玻璃，林晔掂了掂那张卡片的分量。
“知道大人物不稀罕这点小钱，”林傲看上去很心疼，“现在使用的货币叫以纳，这就是以纳卡，这种特级的以纳卡我也只有一张，里面有七千万以纳，折合三千六百古茵达克尔金币——现在的东西都很便宜。”林傲本来是打算连小数也报出来的，但又觉得有些小家子气，便放弃了。
“七千万……”连早餐都要在油条和大饼之间犹豫不决的林晔又要崩溃了。
“别一副没见识的样子，快装作不屑的样子——但千万别装过头了！”柯瑞特在一旁提醒道。
“七千万还算是有钱……三千六……算了，在这种年代也算是大户人家了。”林晔虽然嘴上说着大户人家，可听语气倒像是在讽刺乞丐。
“是啊，大户人家……”林傲听着那辆公交车里放着的纯音乐，exonesis：syphonypart3——redeption，似乎是这首，林傲曾在一次晚宴上听到过，“救赎，对吗？”
whycan'estartitoveraga？这句歌词传进了林晔的耳中，他仿佛见证了一个失败者悲伤的质问与呐喊随时间消逝，蓦然回首，却发现一切皆为过往云烟，再也回不去了——见鬼，这种煽情的调调太肉麻了。
“人是得不到救赎的，正如一切都不能重头来过。”林晔想起了白亘熙的说辞。
“一首曲子从慈善晚宴走到了公交车，这是堕落还是救赎？”林傲的嘴唇蠕动着，声音低沉地问道。
这是什么蠢问题？一支曲子放哪儿都是一支曲子，也只能是一支曲子。难道富人用纸擦屁股，穷人就不行了？什么狗屁逻辑！
“堕落，这不是林氏的结局。”林晔照着柯瑞特说的念，语气深沉而有层次，他自己都要陶醉了——自己竟能将一句根本不知道意义何在的话说得如此深刻有内涵，太他妈的有格调了。
“真的？但上帝会……恶魔会放过我吗？”林傲声音颤抖，林晔发现他的眼角有些湿润。
“要上车了。”司机的声音传来，但并不像是催促，语气更接近于提醒。
“告别呢。”林傲说道。
“父子俩感情真好。”司机夸赞了一句。
“会吗？”林傲再次向林晔问道，冷静了很多。
“当然。”林晔的语气是那么的坚定，这让林傲安心了些。不过，林晔完全不知道林傲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刚才到底在感伤个什么劲，真是莫名其妙。
“失礼了。”林傲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再见。”
“拜辞。”
在与林傲告别后，林晔顺便跟公交车司机打了个招呼，类似于“哟，早上好。”而司机友好地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另一边的一个独立的座位上翘着二郎腿的中年人用一根工字钉一样的玩意刺在了林晔的手上——疼死了！
“你他妈的到底在搞什么鬼？”林晔差点就这样吼出来了，不过介于维持在林傲面前的高大形象的必要性，再加上因为柯瑞特捂住了林晔的嘴巴而叫不出来，他只是用一种“老子弄死你个龟孙祖宗十八代”的冷酷眼神盯着他，“冷静”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这是必须步骤，验证身份。”那中年人将“工字钉”插在了一个嵌在他座椅扶手上的一个仪器上，公交车的挡风玻璃上立马出现了一排小字外加一张图，这些都是半透明的，颇有超现代风格，仿佛自己身处未来。
“林晔血液基本类型符合数据库记载”小字的内容就是这样，而图片则是林晔的头像。不一会儿，这些就都消失了，挡风玻璃上什么都没有。
“身份符合，旅途愉快。”这家伙竟然在笑，他竟然在笑！旅途愉快你大爷的！
林晔坐在后排靠窗的座位上，旁边的座位上并没有坐人。他扭头朝各个乘客看了看，周围的几个乘客也都大概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之间的样子，应该也是前往参加测试的。不过他们彼此间大多不认识，一个二个闷不吭声，倒是将旅途的无聊表现得淋漓尽致。
不过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林晔想。只能说此刻的林晔还是太年轻，两年后的他是多么希望自己从未踏上这辆车，从未到达那所学院。
“你跟那些家伙倒是挺谈得来，跟陌生人也有话聊，仔细想想，你一丝不挂还碰见那个白亘熙的时候也没怎么慌张，怎么碰见我的时候就又是鬼吼鬼叫又是一拳挥过来？快说，你是不是在针对我？”柯瑞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用一声质问打破了公交车内的宁静——当然，只是对于林晔来说。柯瑞特会屏蔽他们俩交谈的声音，而且柯瑞特说话本来就是听不见的，是直接传输到林晔脑子里的。
“怎么会呢，”林晔决不承认自己怕鬼，“我当时只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而且在我看来，本应该存在的东西没必要害怕，他们的出现不都是有理由的吗？就是那个满嘴胡话不知所云的白亘熙，他也是因为我的到来而到来的，不是吗？”
“本应该存在的东西……”柯瑞特的表情有些怪异，让林晔琢磨不透，她直视林晔的眼睛，问道，“你是说我不应该存在，对吗？”
“灵魂什么的应该存在吗？死人应该复活吗？”林晔避开柯瑞特的目光。
“这么说，你也不应该存在喽。”柯瑞特笑着问道。
“我难道不让人害怕吗？”林晔眯起眼睛，嘴巴大张，“嗷呜——我要吃掉你，害不害怕……”
“哈哈，恶意卖萌可耻啊……哈哈哈，像只吉娃娃。”柯瑞特捂着嘴笑道。
“我这是狼，孤傲自由的狼。”林晔也笑了。
林晔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的，但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让他险些就要吐了：“呃……怎么回事，我不晕车啊，难道是肝脏有问题？还是脾脏？妈呀，我不会得病了吧。”
林晔感到不舒服的第一反应便是怀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林晔特别讨厌生病、特别忌惮生病、特别害怕生病，以至于疑神疑鬼……
“低层次空间转换，常常伴随着载体内时间流逝减缓。”柯瑞特说道。
“低什么玩意儿？”林晔捂着嘴巴，蚊子耳边嗡嗡响一样的声音从指间缝隙里传来。
“就是瞬移，”柯瑞特指着那个翘着二郎腿的中年人说道，“喏，就是那家伙搞的鬼。”
“啊，该死，哇……”林晔接过柯瑞特递过来的一个皮革袋，稀里哗啦的全吐了出来。
“七阶炼灵师的身体素质哪有你这么差的，你不会是晕瞬移吧？”柯瑞特一脸嫌弃样地将皮革袋的开口用绳子捆紧，然后那个皮革袋就消失了，“找个机会再丢掉。”
“啊——呵——”林晔喘着气，说道，“好多了，你刚才那是什么把戏，袖里乾坤术？”
“只是把东西寄存到空间节点里去了。”柯瑞特说道。
“听上去很高端。”林晔也没兴趣继续这白痴的一问一答式闲聊，开始观察起窗外的景色。
看着看着，林晔沉浸在了自己的幻想中，当他倚靠在窗边，他的思绪如《尤多尔佛之谜》中艾米丽那样变成了下列诗句——当然，林晔脑子里的诗高明不到哪里去，只是庸俗的打油诗罢了：
刚刚拿到七千万；
心中愿望千千万；
山珍海味按碗算；
人参鲍鱼各一半；
来到此地特别烦；
疯子怪人围着转；
感觉自己要完蛋；
运气真是特别烂；
各种意外连不断；
各种解释理解难；
现在风水轮流转；
好运过后是灾难；
刚刚呕吐还不算；
现在觉得要玩完；
透过窗户向外看；
窗外梅花变海岸；
艳阳消失黄昏绽；
外面光线真是暗；
一个光头窗外站；
让人奇怪……
等等，光头？林晔将目光锁定在了一个告示牌的旁边，一个穿着条纹衬衫打着圆点领带像是从二流喜剧节目里跑出来的搞笑人物的光头青年正在朝公交车招手。不过林晔并没有感到吃惊，来到这个世界，林晔遇到的怪人还算少吗？在早已“疯子怪人围着转”的林晔看来，这家伙算是正常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