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林晔是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比普通体育馆大不到哪里去的桶状全大理石结构建筑内竟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景观。
巨大的坚固晶体场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细沙和泥灰，踩在这灰与沙与晶共同构成的土地之上，衣服鞋子上居然丝毫尘土都没有粘上。场地上人山人海，几乎望不到远处的观众台。
“欢迎你们来参加测试，经过层层筛选，剩下826人得以来到此地。相信你们也看到了，这栋建筑之内别有洞天，这是彻明王国目前最强大的空间色附魔器械之一造成的，总面积超过六平方公里，这场地只是一小部分……”清晰却不刺耳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这声音的主人便是哈恩德边境学院的校长，一个穿着紫红色长袍、精神抖擞、倒着漂浮在空中的老人。
“唔，这老头给人一种随时都有可能从天上掉下来的感觉。嗯？他是怎么固定自己的长袍的？长袍竟然没有下垂诶……”这是林晔此刻心中所想。
不过什么826人，什么校长，这些都没被林晔放在心上，他此刻正在纠结另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之前林晔因为气愤过头而脑子短路，对柯瑞特是冷嘲热讽，这让他很后悔。林晔可以想象，一个原本可以再一次拥有生命的人却功败垂成的痛苦，林晔极其无理地占得了这条生命，因此他能体会到这生命的宝贵。不管怎么说，林晔是亏欠柯瑞特的，只是小打小闹开开玩笑就算了，这次他实在是太过分了。
说到底，自己没有什么底气能够将柯瑞特反驳到底，自己甚至没有什么底气去和柯瑞特以对等的地位交谈。
还是自己太弱了，弱小只会受尽压迫，我一定要变强，要打倒所有比自己更强的人，我要站在世界的巅峰！我要统治世界！不，统治世界还不够，所有的统治注定将被推翻，只有将全世界都控制住，所有人都听命于我、信奉于我、盲从于我，我可以随意将宇宙玩弄于鼓掌之间，这样才能让我心安！对，我要变得那么的强大，我要成为这个世界的神……算了吧，还是好好道歉吧。林晔长吁一口气，将刚才的胡思乱想抛在脑后。
“喂。”林晔看向柯瑞特。
柯瑞特并没有说话，只是斜眼看着林晔以示回应，看来她是真的恼火了。
“刚才的事情，是我的错。”林晔这次是放弃了什么面子啊，什么自尊心啊，什么狗屁的拐弯抹角啊，十分坦诚地向柯瑞特道歉。
“哦，什么错？你不是说得很有道理吗？”柯瑞特一本正经地说反话，这倒是让林晔有些惊奇。
“呃，我之前的讽刺什么的……我是真心想要道歉的，我之前还骂了你来着……”林晔内心在疯狂咆哮：我这种小孩子向家长道歉的口气是什么鬼？妈的，这暴力女身上也没什么母性光辉啊。等等，这家伙不是话唠吗，怎么突然间话变得这么少了？该不会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妈呀，我好害怕呀……
“哈？”看着林晔支支吾吾的样子，柯瑞特突然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她用手捏着林晔的脑袋，轻声细语地问道，“还知道错了啊，我怎么觉得这道歉里面掺着小心思呢，是不是想让我帮你作弊，吊打其他的所有人？”
“断了这心思，我说过不会帮你的。”柯瑞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语气狠厉异常，这让林晔回想起了六年级军训时候的那个王八蛋教官——他至今仍然恨那个给了他一巴掌让他当众出丑的人，当时的他躲都不知道躲，真是蠢到了极点啊。
“呃，能不能别抓我的头？我感觉脑浆要被你挤出来了。”林晔觉得自己脑袋都要炸了，这家伙不会是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吧？
“真是没有诚意。”柯瑞特松手，吹着口哨，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
无论是之前林晔冤枉她的时候，还是现在林晔不要脸地求原谅的时候，柯瑞特心中都没有泛起任何波澜，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可没有弱到会被人的几句话给打击或者感动的地步。什么指责嘲讽，就是被敌军抓走辱骂折磨拷问半个月，她也不会哭天喊地、怨天尤人、自暴自弃、出卖队友之类的，只会找机会逃走然后用军功向总部申请三枚洲际导弹把敌军老窝炸平，这就是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所特有的心理素养。
不过柯瑞特也不是好惹的，挨打不还手可不是她的风格，对于类似林晔之前不明事理地嘲讽的情况，她通常采取打断狗腿撕烂嘴的策略，不过考虑到接下来的测试，她决定这一次就放过他了，那条腿她有的是机会打断……
“满满的诚意，不是为了作弊什么的，就是单纯的道歉。我之前说的话太过分了，真是对不起。”林晔想了想，觉得气氛太凝重了，于是又在后面加了一句，“我又不是雪人僵尸，脑子有时候也会过热短路嘛。”
啊啊，竟然说了个冷笑话，怎么办，好尴尬呀……林晔觉得刚才的那句笑话就是佛头着粪，一点道歉的诚意都没了。
“那你相信我说的，关于谭任升的话吗？”柯瑞特觉得眼前这小子蛮有趣的，一会儿十分硬气一会儿低声下气，很有墙头草天赋。
“你可以继续抓我的头，但这个我是真的不能骗你，我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过我可以相信你和谭任升一起救了我，就像你说的，他是在最后救了我，而也许你是在那之前。”林晔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绝不动摇。
“真要这么说也没错，但你自我欺骗真的好吗？我又怎能任由你自以为是地将现实扭曲，然后还要在我本来就救了你的前面加上一个‘相信’还有‘也许’？”柯瑞特嘲笑道。
林晔不禁揣摩起柯瑞特的心思来——也许她的心理活动是这样的：“我柯瑞特觉得眼前这人不止三观有问题，思考方式也是够奇怪的。不过正是这种人才最有意思，不是吗？我柯瑞特最讨厌那些说话滴水不漏又拐弯抹角的老油条了，就是我柯瑞特这种专家揣测这种人的心思也起码要半个小时，然后就会翻出这个人的一切小心思，最后发现这老油条只不过是会点小心机的王八蛋，你刚刚脑子里浮现的马斯洛、巴普洛夫、弗洛伊德之类心理学家的论文对于这种人全是废话，只有‘看见这个混球了吗？照着他的脸上来一拳’这句话才是真理。所以对于林晔这种装逼滴水不漏但根本不屑于说谎的人，我柯瑞特一点也不厌恶——除了这家伙的超强作死能力。嗯，原谅他好了，虽然我柯瑞特很愚蠢，但我柯瑞特也知道原谅林晔是最聪明的选择！啊哈哈，看来我柯瑞特也不是那么愚蠢嘛……”
不过柯瑞特实际是怎么想的，林晔根本就不可能知道，所以他只能看着柯瑞特不断变幻的神色，不断猜测柯瑞特的心理活动是怎么样的。
“你真的救了我。”林晔强调了一遍自己那没意义的道理，“否认现实是一件好事，我自己都会无比自然地相信。”
“喂，诚意呢？”柯瑞特一巴掌拍在了林晔的后脑勺上，然后大笑起来，“哈哈哈，没良心的家伙，道歉接受。勉强没用，我知道我说的有多么难以置信，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咱们能和谐共处了？”林晔问道。
柯瑞特很厉害，她是个能够轻易调动林晔力量的强者，柯瑞特在本质上强林晔无数倍，强者凭什么和弱者和谐共处？这里不是地球，鬼知道这里的法律人生观到底是什么样的。
啊啊，自己厚颜无耻的样子真是太恶心啦！林晔的内心如狂风暴雨般动荡不安。
“可以。”柯瑞特竟然答应了，但她的声音随着每一个字的结束而变得愈发低沉，“不过既然你选择了相信那家伙，你就准备好一切需要付出的代价吧，以后我不会提醒你的。”
“哇，好吓人。”林晔做了一个害怕的表情，其实他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头已经落了下来，说话都感觉轻松了许多，“不过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害怕的了，代价来了就来了呗。”
于是林晔开始和柯瑞特聊天，两人东拉西扯，上到十四域的政治军事超凡者斗争冲突；下到地球的花样菜式旅游景点名胜古迹，柯瑞特似乎又恢复了话唠。总之，在天上悬着的那个老头吧啦吧啦讲个不停的这一段时间里，林晔和柯瑞特聊了很多。让林晔吃惊的是，柯瑞特似乎无所不知，他问什么柯瑞特总能回答，不过类似于“这个世界的核弹都藏在哪儿？”、“这些国家的军事基地都是什么结构？”、“你们女军人在战场上是怎么上厕所的？”、“哪里的极端组织待遇最好？”这种比较机密的事情，柯瑞特也只是闭口不言，用力拍拍林晔的肩膀打着哈哈就糊弄过去了。总之，林晔谈得很开心，直到某个之前过安检被拦下的怪异青年的声音又传进了林晔的耳朵里。
“咦，你还在表演默剧啊，默剧爱好者。”
“妈耶！”林晔被眼睛快要凑到自己太阳穴的青年吓了一跳：我去你大爷的，你小子怎么又跑这来了，你他妈的不是特招生吗？
“嗯？”那青年还是一副呆呆的样子。
“这个……我是在……对，我是在表演默剧。”在勉勉强强地胡说八道一通之后，林晔狂蹦乱跳的心脏终于渐渐地平稳了下来，他得以在掐死这家伙之前止住自己抽动的脸部肌肉并佯装和善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这说话的语气就跟老师第一次和幼儿园小孩见面时的问好似的，林晔竟然不知不觉把这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呆头鹅当成了小屁孩。
“哦，我叫元界。”青年简洁地回答道。
“唔，小界同学，你妈妈难道没告诉你……”林晔深吸一口气，然后凑近元史的耳朵，缓缓地小声问道，“一声不吭地凑近别人身边是很吓人的吗？啊？”他的最后一个字力度大得吓人，周围的好几个人都转头看向了他们，林晔这才退开几步，与元界拉开距离。
“我没有妈妈。”元界只用语调平淡一句话就将林晔的所有怨气憋了回去。
“呃，对不起……”可恶，怎么人人都有这种可怜的出生背景，现在说也说不得，吼也吼不得，现在自己整天就只知道一口一个对不起了，合着老子是唯一的坏人喽。
nofa…
“嘿，你们在聊什么呢？”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那是谭任升。
“啊，没什么。”林晔只是这么回答道，而元界的回答就真的是超凡脱俗了。
“嘿，友好的大光头，谢谢你之前帮我带路！”这家伙竟然就这么一脸傻样地向谭任升招手。
天哪，这家伙是脑部发育不良缺根筋还是纯粹的智力低下？林晔都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元界了，不过转念一想，也许用“单纯”这不带有任何讽刺或偏见的中性词就可以很好地概括了吧。
“天哪，我是怎么了？”林晔一句话脱口而出，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件事，他待人的态度有了莫名的极大转变。林晔现在看见任何人都会升起敌意，在内心里不断挖苦、讽刺、鄙视对方，还会时不时升起“这家伙真难缠，要不要想办法弄死他？”的念头。
“小心点，”柯瑞特正在摆弄自己那根本就不是实体的手指甲，“你现在已经很有点愤世嫉俗的意思了，别再发展成了创伤后应激障碍，不然会很惹人厌的。”
“啥？”
“你被吓到了吧？昨天的那些事，地上的那些尸体。”柯瑞特只是有意无意地说道。
是啊，林晔这才发觉，尸体、怪物、死人、碎石，自己并没有接受那一切，自己还是害怕，不过这也说明了自己还算是个正常人……
“喂，你说你怎么了？”元界的声音将林晔从沉思和走神中拉了出来。
“哦，没什么……”林晔理了理自己混乱的思路，“对了校长还在讲话呢。”
“那么，就说到这里，对于那些不想参加的人，你们有一分钟的时间离开这里……”校长威严的声音传来。
原来讲话已经结束了啊。林晔看着周围几个骂骂咧咧地快速跑开的人，心里不禁生出了一个疑问。
“等等，校长刚才说了什么？”林晔这才发现自己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就是关于……”谭任升话还没说完便被校长巨大的喊声打断了。
“开始！”
“喂，等等，什么开始了呀……”林晔被一个火球击倒在地，爆炸声和嘶吼声充斥着整个晶体场地，四周尘烟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