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连着几日,朝堂之争都没有要停歇的架势。
文臣武将分成两派每每吵得纪明月头疼,后来她索性告病,不去上朝了。
本来众大臣因她一介女流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见她如此,便更加随意,奏折积压在手,就是不上报。
京郊的皇家别院
“皇上今日还是不去上朝吗?”秋词问道,递过大氅给纪星月披上。
纪明月正坐倚在梅亭的阑干边,整个人蔫蔫的打不起精神。“朕被那些老头子吵得头疼。”
“可是皇上——”秋词仍欲劝说。
“好了,秋词,你先下去吧,让朕一个人待一会儿。”纪明月说道。
秋词答应着退下。
纪明月望着眼前一片梅林,积雪遍地,那花盛开的如此脱俗,雪的沁凉,梅的清幽,相映成趣。
“出来吧。”纪明月说道。
梅林之中应声走出一位白衣少年。
“朕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纪明月语气听不出情绪。
“皇上亲自找我,我不来,岂不是太过不识抬举。”
来人竟是与她在贺府有过匆匆一面的——贺荀。
几天前,贺荀照例去勾栏院浪荡,却不料有人早早等在那里。
纪明月一身男装打扮,悠然自得的在厢房里饮茶。见他进来,她说道:“我本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来这等你,没想到你倒真真爱逛这种风月场所。”
贺荀只片刻疑惑,随即便翘着二郎腿在榻上坐下,完全没有在天子面前该有的样子。“皇上能找到这里,也让我刮目相看。
他打量着她男人的装束,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当朝皇帝来这种地方,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纪明月不慌不忙地说道。“我常年在宫闱之中,谁又能想到我会来这种地方呢?”
“所以你特意等在这里,到底是何意?”
纪明月只道“宫中待腻了,偶尔换换环境也不错。”
贺荀虽年轻,可这种理由他自然亦是不信的。他拿起桌上一个苹果啃了起来。
纪明月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方说“你在外多年,可听过外面人是怎样说我的?”
贺荀嚼着苹果,含混不清地说道“自你当上皇上,大魏女子的地位提高了可不止一点半点。就比方说,我去找琉璃的时候,往常恨不得她日日接客的老鸨也摆起谱来了——”
“不用说了。”听了他的话,纪明月眉头突突的跳。“那日看你舞剑,倒是个正经样子,今日来看,是我流于浅薄了。”
贺荀耸肩表示很无辜。
“罢了,你虽贪玩,我却相信你不是不识大体的人。我也就不与你拐弯抹角了,朕今日来找你,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加入暗卫?”暗卫两个字一出口,贺荀虽表面看不出来,心里却十分震惊。
“暗卫?”
“没错。”纪明月摆弄着手中的折扇,说道“我朝高祖吸取了前朝覆灭的教训首创暗卫,本意是为了权力制衡,监督官员,可后来,社稷已稳,太宗怕人人自危,便遣散了暗卫组织。”
“所以,你要再次立起这个组织?”
“可以这么说。”纪明月抬起眼注视着贺荀,她的眼神中有光芒闪烁。
“为什么找我?据我所知,你不是更应该去找我哥吗?”贺荀还是懒散的坐姿,精神却警觉了起来。
提到贺渭,纪明月的目光暗了一下。“贺渭不合适”
“他不合适,我就合适吗?”贺荀觉得好笑。“我们贺家,有我父亲,我哥哥帮你还不够?现如今还要拉上我?”
“你知道吗?贺荀,就凭上次一面之缘,我便能看出,你与你哥哥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纪明月牵起嘴角。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父亲要全力支持你当皇上了。”贺荀哑然失笑。
“你长年在外游荡不也是对京城之事所知甚多吗?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朝廷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回到京城,难道只是思家心切而已吗?”
纪明月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你现在还年轻,想要建功立业,这是最好的机会。”
贺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说道“那你还偏偏猜错了。我此次回来,是想劝说我爹送我去参军的。男人自当征战沙场,至于你的那个什么暗卫,小爷我还真不感兴趣。”
“不如我们来打个赌吧”纪明月突然说道。
“赌什么?”贺荀怀疑的望着她。
“就赌贺丞相不可能让你去参军。”纪明月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他不让我去?难道我就不能去了吗?”贺荀不屑的轻笑。
“不必嘴上逞能,若贺丞相不同意,你我心里很清楚不管哪个将领都不会收你至麾下的。”
贺荀瞥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赌就赌。”他说道。“若我输了,便答应你,成为暗卫!”
不料一语成谶。
“看来朕说的果然没错。”纪明月笑得开心。她起身摘下一朵梅花,别到他领口,“这君子之花很配一诺千金的相府公子。”
贺荀眸光有一瞬的复杂,下一刻,他便就势揽过她的腰,在她耳边说道“那这朵皇家之花呢?”
纪明月听出了他话中的调笑意味,不动声色地说道“这朵皇家之花,你怕是摘不走呢。”
贺荀低笑着放开她,纪明月连退几步,她发现自己的脸竟有些微微发烫。
“你既下决心成为暗卫”她装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地说道“便要同所有人保密。”
“这小爷我自然知道。”贺荀嘴角仍带着笑。
“就算是对贺丞相和贺渭也不能透露半个字。”
这倒是有些出乎贺荀的意料“理由呢?”他问道。
“与其说了你也不信,朕不如不说。”纪明月偏着头想了一会儿“不要闹得人心惶惶才好。”
贺荀说道“小爷还是要征战沙场的。”
“朕知道。”纪明月踱步到梅枝前。
“如果两国真的交战,我大魏好儿郎自要精忠报国,就算暗卫,也不例外。”纪明月说道。“如此这般,放心了吗?”
贺荀这才点了点头。
“明日你便去暗卫营报道吧。”
“我如何找得到那里?”
纪明月但笑不语。
“就在你所站之处。”
贺荀环顾四周,整片梅林盛放,幽香四溢,只有他二人并无一丝异样。
“明日你再来此地,自会有人等你。”纪明月说道“现在,朕再给你一次考虑的机会,贺荀,你真的想好,加入暗卫营了吗?”
“若我做得好,你会许我大将军的位置吗?”贺荀突然收敛了先前玩味的神情,正色道。
“真是个未长大的孩子。”纪明月无奈“你这是在同朕讲条件吗?”
“我不是孩子。”贺荀皱着眉头,其实他确不过十八岁,但他打小顶着贺小少爷的名号在外兴风作浪拈花惹草,最讨厌别人说他幼稚。
“再说,天下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情,我就这么加入你的暗卫,却连什么都捞不着。”贺荀补充道“小爷我虽不愿活得太精明,却也不愿意被当成傻子。”
“将军之位关乎黎庶百姓,怎可轻易许人?”纪明月毫不相让。
“那正好,小爷我不做了。”贺荀摊手,并无所谓。
“别忘了,你可是输了赌约的。”纪明月提醒他。
“什么赌约?小爷我不记得和别人打过赌啊。”
“出尔反尔可算不上君子。”纪明月不动声色。
“小爷从来就不是什么君子,我是真——小——人。”他特意加重了最后三个字,纪明月不知道他武功究竟怎么样,但是这耍嘴皮子的功力的确一流。
“那么你自己说说,什么算做得好,什么又算做的不好。”纪明月把问题又抛给了贺荀。
“完成你交给的任务是好,未完成自然是不好。”贺荀这思路也是简单明了。
“呵。”纪明月轻笑“若是都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这样吧,朕可以答应你,若你办事让朕满意,朕便给你机会,力排众议,允你挂帅旗,如冠军侯一般,封狼居胥于万里之外!”
“如此,甚好。”贺荀望着她,璀然一笑。
纪明月眼见着他,心想,原来初见时她的直觉很准,这男人的确如花似玉。
待贺洵离去之后,纪明月仍旧未走,
“杨易离。”纪明月唤道。
一道黑影闪过。
“皇上”名叫杨易离的中年男子垂手在纪明月身边站定。
杨易离是他父皇最忠诚的心腹,也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屏障,早在她父皇在位时便曾让杨易离自民间秘密寻找一些有资质的孩童,训练他们,为再创暗卫营做准备。
表面上这所别院是皇室用来避暑之所,实际上却是暗卫营的所在地。
如今那些孩童都已成为数一数二的人物,是时候了,纪明月想。
“贺丞相家的小儿子贺荀,从明天开始,他就是暗卫的一员了。”纪明月对杨易离说道。
“贺丞相家的小儿子?”
“怎么?没想到他会同意加入暗卫营?”
“恕臣直言,的确未想到。”杨易离实话实说道。
“其实开始朕也不抱希望的。不过一句赌约而已,就如他说的那样,他若不承认,朕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至于他最后同意,朕只能把这个原因归结为一个少年人的野心罢。”
“他的野心?”
“朕还要感谢贺丞相呢。”
杨易离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感谢贺丞相,舍不得让他这个心爱的小儿子去边关参军。”纪明月说道。“不过就算如此,他也并不傻,朕答应他了,若他突出,则允他为将军。”
“皇上!”杨易离十分震惊。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是我相信我的眼光。”纪明月说道。“他是一头狼崽子,但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这种人。”
“就怕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再凶猛的狼,最后的决定权都在猎人手里。”
“都听皇上的。”杨易离点头道。
纪明月淡淡的笑“我上次见他舞剑,觉得他武功底子还可以,你明日去试试,就算不能与那些从小训练到大的暗卫们相比,总也得说得过去。”
“是。”
“还有,你只肖教他该教他的东西,剩下的,我自会慢慢告诉他。”纪明月叮嘱道。
“那要让他和旁人一样沾血吗?”杨易离问道。
纪明月眼前一闪而过贺荀那张如花容颜。
“当然要。”纪明月揉了揉眉心“别忘了,他也是暗卫。”
“可若让贺丞相知道——”
纪明月目光凌厉的扫过杨易离
“臣只是觉得总有些不妥,贺荀毕竟是——”
“——毕竟是丞相的儿子?”纪明月打断了他的话“可是让贺丞相的两个儿子都为朕效力,岂不是更有趣?”
“总之,该让他做的,都让他做一遍。他若做不下来,再除掉这头狼崽子也不迟。”
回到宫中后,纪明月连晚膳也没用,疲惫的倒头就睡。可总也睡不踏实,夜里,她梦见贺渭一遍一遍地质问自己为何不兑现承诺。后来贺渭的形象渐渐变幻,又好像变成了贺荀,贺荀带着不经意的笑冷冷的望她。
纪明月猛地惊醒,醒时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