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纪明月下床,披衣走到窗边,天边已是晨光熹微。
她已经连续七天没有去上朝了,又不见有奏折递上,怕是朝臣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不过这也正和她的意。
纪明月自桌上密匣里抽出一张密报,是杨易离交给她的。暗卫有自己的情报网,说是手眼通天也不为过。
纪明月将其展开,只见上头详细地记着陇西公一族的日常行迹。
纪明月目光被最后几个字吸引。
“陇西公私屯兵马。”
纪明月长吁一口气。
陇西公私屯兵马,贺渭不可能不知道,他却知而不报,纪明月心想,贺渭啊贺渭,你让朕如何再信任你。
自从纪明月托病不上朝以来,朝中分派便愈加明显。文臣以礼部尚书韩隐为首,武将以颜将军为首,主战派与主和派闹得是不可开交。贺丞相明哲保身不置一词,各大臣纷纷站队。
彼时,纪明月正在御花园里听戏,
一出《夜奔》不知怎的唱的她心烦意乱,她挥挥手,一群人识趣的退下。
“秋词,给朕备车。朕要去别院。”
刚到别院,纪明月只在听雨轩小坐了一会儿,便找来杨易离。
杨易离一一道来暗卫营的情况,却只字未提贺荀。
最后还是纪明月按捺不住,问道“贺荀如何?”
杨易离应道“资质上乘,却不走心。庸才一个。”
纪明月倒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只笑道“卿君何出此言?”
杨易离眼中是不加掩饰的不屑“这小子天资的确不错,可心气太高,恐怕受不了磨炼,难成大器。”
“毕竟是少年人的心性。”纪明月说道。“武功怎么样?”
“看得出自小习武,武功即便是在暗卫里也可排的上号。”
纪明月满意的点了点头。“且领朕去看看。”
二人来到练武场前。
只见场上正两两对打,出招狠厉,毫不留情。
杨易离曾说,你永远也不知道你并肩作战的朋友会不会在下一刻变成你的敌人,所以,对同伴能下狠手的人,才可以成为一个真正合格的暗卫。
“停!”杨易离一声令下,周围暗卫马上迅速排列站好,原本厮杀的难分难解的练武场霎时变得静谧无声。
“贺荀,你过来。”
只见贺荀一身黑色劲装,墨发束起,向他们走来。纪星月瞧着虽仍是那双媚眼,却总觉得里头多了点什么东西。
见到纪明月,贺荀楞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来,进而却把头转了过去,发出一声冷笑。
猝不及防地,杨易离一脚踹上他的膝窝。
贺荀没有防备,单膝跪在地上。
纪明月看着这一幕,说道“卿君,朕有事要找一下贺荀,你们继续训练,不用管朕。”
杨易离应声退下。
待只剩她二人时,纪明月说道“起身跟朕来。”随后便也不管他,径直往前走。
贺荀咬牙起身跟上她的步子。
到了听雨轩,纪明月见他额头竟有汗珠如豆。
纪明月有些诧异。走过来探了探他的额头。“你怎么了?”
“别碰我!”他一手挥开她,她打了个趔趄。
纪明月见他如此,心里便也有些生气。她走到贵妃榻上坐下,冷哼道“几日不见,别的不说,脾气倒是见长了不少。”
“拜这个鬼地方所赐。”贺荀硬声说道。
纪明月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般“贺荀啊贺荀,这个鬼地方,当初可没人逼你来吧?”
贺荀不作声。
“行了,跟朕说说吧,在这里待得怎么样?”
贺荀目光深深的望着纪明月。
“聋了?”纪明月本想好言好语一番,奈何碰到他却总是气不打一处来。
“朕还没问你,是怎么和贺丞相解释你离家不归的呢。”
“四方云游”贺荀难得开口。
纪明月挑眉“这他也信?”
“我本就是随性之人。”
纪明月看了他一眼,笑了“看得出来。”她说道。
“你今日来找我,不只问我这些吧。”贺荀道。
纪明月见他脸色越来越差,便不再和他开玩笑,说道“今日来的确是两件事情,一是来看你训练的怎么样了,这第二件事也和你有关。”
“那我还要谢主隆恩了。”贺荀冷淡地说道。
“先别急着谢我。”纪明月故意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这第二件事——”她欲言又止。
“朕问你,你可知道韩隐此人?”
“与我父亲同期进士,又同朝为官,我们小辈都要尊称一声韩世叔,自然认得。”
纪明月早就知道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她又道“这便是了。”
贺荀不解其意。
“朕有件事情要交给你来做。”
“再过几日韩尚书要给其母准备寿宴,朕要你把你通过这次寿宴能得到的消息都告诉朕。”纪明月说道。
“就这些?”显然贺荀不相信。
“就这些。”纪明月拨着衣饰上的丝络。
“这未免也太过简单。”
“光是打探消息当然简单,可是你别忘了,现在贺丞相的小公子已出去云游四方了。”纪明月美眸泛出一道精光,她低下头含笑执起茶盏,清茶化开,满口余香。
贺荀瞬间了然。
“确实不简单。”他扬起眉梢,“却也不是办不到。”
“哦?”纪明月饶有趣味的盯着他,进而说道“那朕便静候佳音了。”
“还有别的事吗?”贺荀不耐地问道。
“这么不愿意跟朕在这儿待着?”纪明月看出了他的不耐烦,故意不紧不慢的在一旁品茗。
“嗯。”
答得干脆利落。
纪明月险些一口茶水喷出来。
“朕还真没料到自己如此招人烦。”纪星月也是很无语。“下去吧,不拘着你了。”
贺荀闪身出屋。
刚离开屋子,贺荀便像脱了力一般,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若上前细看,便能发现他的肩膀正往外大股地渗血。
只不过他一身黑衣,将血色掩去了。
这伤是前几日的旧伤了,不过今日拼厮的时候又绷开,他并不是身体娇弱之人,可也耐不住新伤旧伤一起来。
“废物!”杨易离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身后。“这样的身手,也想当暗卫吗?”
“原来只有会使阴招的人才配当暗卫。”贺荀语带嘲讽。
“被人发现弱点,就是你的失败。”杨易离的剑柄重重的顶在他肩伤之上。
贺荀疼的颤了一下,却仍一声不吭。
“他既能使阴招,肯定是你给了他机会。以后若你还犯这样的错误,可不只是受伤这么简单了。”杨易离手中力道大了几分,剑柄又深了几寸。
贺荀几乎把牙咬碎。
“我今天的话,记住了吗?”杨易离问道。
贺荀不吭声,一双眼带着怒意望着他。
杨易离哼了一声,松开手,扬长而去。
“刚才在屋里,我瞧着贺荀有些不对劲儿。”纪明月对杨易离说道。
“受了点小伤而已。”杨易离依旧寡言。
“你看着办吧。”纪明月知他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便放下心来。
纪明月把刚刚给贺荀派的任务细细地和杨易离说了一番,杨易离听后只道“皇上想试试他的深浅。”
纪明月笑笑表示肯定。
“朕想看看他与卿君你相比—————”
“到底能差到什么程度。”
“难道皇上想要——?”杨易离神情微变。
“嘘——”纪明月涂了蔻丹的指甲轻敲桌面
“现在都还为时尚早啊,卿君。”她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说道。
不日便到了韩隐母亲的寿辰。
韩隐乃正二品吏部尚书,在朝中的地位仅次于贺丞相。虽说二人师出同门,但韩隐行事作风却与贺丞相迥然不同。
韩隐从来遇事都是态度强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该表态的时候便表态。大臣们向来惯于见风使舵,于是大批朝臣纷纷依附。
这次韩尚书为其母办寿宴,少不了又是一番巴结讨好。
再说如今皇上失势,权臣把持朝政,原先重臣交往的那点忌惮早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但贺荀知道自己父亲一向明哲保身,故而韩母寿宴断断不会亲自登门。
“你说,这次陇西公也会去?”贺荀眯着眼,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小个子男人。
“陇西公还抬了两大箱子金银——”
“说重点!”贺荀敲了他头顶一记。
“你这个人,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小个子男人不满的嘟囔。
“不想要徐大画家的真迹了是吧?”贺荀笑的不怀好意。
“别别别——”小个子男人赶紧拦下“我说,我说,朝中除了你爹,还有颜将军是派人送贺礼外,别人都会去。陇西公亲自来”
“他从陇西赶过来了?”
“嗯,还有好多封地的闲散王爷们也派人送了贺礼来。”
“说完了?”贺荀不信。
“你还想知道什么?”小个子男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比如,陇西公那边,你再细说说。”贺荀说道。
“那我就再告诉你一件事,陇西公不但自己来了,还有人说他把她女儿也带来了。”
“带他女儿来?”这下轮到贺荀犯迷糊了。
“说是要和韩府公子说亲呢。”小个子男人神秘兮兮的说道。
贺荀心中一惊。面上却还是笑嘻嘻的。
“诶我说,你不太对劲儿啊”小个子男人怀疑的打量着他。“往常也没见你这么关心这些事情。”
贺荀神色未变“我好奇嘛。听说皇上多日都未上朝,韩叔叔还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给他家老太太办寿。”
“这倒也是。”小个子男人表示赞同“那照你说,皇上能有什么表示吗?”
贺荀一本正经的向他招招手,小个子男人谄笑着把耳朵递上去。
“要我说啊,我也,不知道。”
“我可去你的吧!”小个子男人被摆了一道,气得歪到一边,
此人名叫李迁,江湖人称顺风耳。贺荀在西北的时候曾经帮他了却过一桩心事,此后二人就成了朋友。
贺荀的人脉广泛,三教九流都有。就是没有正经人。这是贺丞相的评价。
回到暗卫营之后,贺荀思考了很久。
他没想到这次的情况比他想的更复杂。
他父亲和颜将军都避嫌不去可以理解,但陇西公盘踞一方,按理更应避讳,不与人把柄才是。
如果李迁说的是真的。陇西公不但要来,还要和韩府结亲家,这倒是奇了怪了。
什么时候他二人如此要好了。
贺荀将他了解到的事情一一告知杨易离。杨易离的反应却是出奇的冷淡。
“七天的时间,只了解到这些?”
“这些还少吗?”贺荀觉得这人简直脑子有问题。
“多或少,待我呈报了皇上再说。”杨易离斜睨了他一眼“估计皇上要失望了。”
没想到纪明月听完杨易离的禀报后不但没有失望,反而阵阵发笑。
“皇上很满意这小子的成果?”杨易离问道。
“不不不。”纪明月敛笑。
“只是相比于他,朕对暗卫营更添了信心。看来这么多年,先皇和朕的努力,没有白费。”
杨易离双膝跪地“暗卫营定不让皇上失望。”
“朕知道。”纪明月抬眼望向远方。
夕阳西下,城头西风烈烈。
“朕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