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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雨濯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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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心 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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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进了最近的一家首饰铺子,里头不大,又因为缩在拐角,便有些昏暗,倒没有旁人。

  “哟,两位,想看点么子啊?”掌柜一见有人来,顿时眼睛一亮,然而待看清了萧景清和杨言俱是寻常装扮,原本殷勤的笑容瞬时便淡了几分。

  “嗯……有没有那个……”萧景清支支吾吾,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杨言看了萧景清一眼,接口道:“老板,可有什么女孩子的簪子、头钗、发梳什么的吗?”

  “这……两位是要全套的头面呢还是只要单个的呢?”掌柜问。

  萧景清看了一眼杨言,犹豫了一下,道:“单个的吧。”

  掌柜应了一声好,一会儿便捧了一个木制的托盘出来,只见上头零零散散地摆了好些个女孩子的头饰、耳饰,以银制的居多,还有几个绞丝、虾须的镯子,也都是银的,金的似乎只有几对小巧的丁香,剩下的就是木制的插梳、头钗了,粗粗一眼看过去,都算不得什么上品,但比起外头的摊子还是要精致许多的。

  稍大点的银制饰品萧景清自是不敢看,毕竟手头上只有三钱银子多一点,只在下剩的小东西里左挑右选,却怎么也拿不定主意,半盏茶过去,掌柜的脸色已经有些不耐了。

  “天宁兄啊……”萧景清一脸为难地抬起头,“那个你……书读得比我多,能不能帮帮忙?”

  杨言轻笑一声:“萧兄,书读得多便会挑女孩子家的东西吗?”

  萧景清嘿嘿一笑:“不是说那个什么‘书中自有颜如玉’吗?”

  杨言倒没想到他还有这般急智,无奈地摇摇头,凑近了托盘,只扫了一眼,一指道:“就这个吧。”

  “哎呦,这位相公真是好眼光,这支可是这一盘里头一份的。”掌柜忙道。

  萧景清仔细看去,发现这是一支胡桃木的发簪,打磨得甚是光亮,簪头上雕了镂空的几枚新叶,仿佛有些随意地点了一大一小两朵杏花,花瓣白中带粉,细看还有点丝丝脉络的意思,挑着一颗浅碧色的花心。整个物件看似不抢眼,搁在一堆饰物里头更是一点也不出挑,但单拿出来却是别有一番雅致。

  “多少钱?”萧景清也是眼睛一亮,连忙问。

  “不多不多,这发簪用料少,两朵花也不大,小哥若是真心想买,我就收你个最低价,二两银子。”

  “二两?”萧景清眼里的光一下子就黯淡了。

  “哎呦,小哥,你可别嫌贵,这花可是上好的冰花芙蓉玉,你看这雕工、这镶嵌。”

  萧景清沮丧地移开眼:“还是……”

  “掌柜,你说这簪子要二两?”杨言突然插口道。

  “是啊,这已经是最低了……”

  “掌柜,你就算欺负人家不懂行,一钱两钱的东西卖到二两也太黑了吧?”杨言显然有些生气。

  “哎,我说这位相公,你个读书人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我这店虽然不大,但在城里也是有年头的,你凭什么说我几钱银子的东西卖到二两啊?”掌柜顿时义愤填膺,“被你这么一说,我还做不做生意了,不卖了不卖了,挑挑拣拣半天,不过一个簪子还赖上我了?”说着,便佯装要将托盘收回去。

  “哎,掌柜……”萧景清赶紧将人拦住,有些为难地看了看杨言。

  杨言冷笑一声:“掌柜,你还真能糊弄人,一个拿了边角料雕的木头簪子,两朵花用的都玉都有明显的石纹,一看就知道是些不值钱的碎料,你就敢谎称是冰花芙蓉玉,要收二两?”

  “你……你说不值钱就不值钱了,凭什么?”掌柜一张脸涨得通红。

  “凭什么?”杨言轻哼一声,“我看那街尾就有古玩店,不行拐过去就有个当铺,从当铺里找个朝奉来一看便知。”

  “你……”掌柜脸上一会红一会白一会又青,心里暗自后悔,原以为这两人衣着普通,只怕不识货,想不到这书生还真有点见识,却又不肯就此认怂,遂抻着脖子道,“好好好,这位相公好见识。我……我这自己的货……我不卖了总行了吧?”

  杨言一把拦着那掌柜,若有所指看了一眼那托盘,道,“掌柜若不卖,咱们就去见官,好好验验这一店的东西,怎么说我也是有功名在身,官府倒不至于不受理吧?”

  这下可是戳到了掌柜的痛处。他这小店平日里来的多是平头百姓,见识有限,是以他极其小心地在金器里兑点铜,丁香缺那么一米米的重,倒真不容易被发现,像今日这般拿碎料玉石哄人乱要价的事还是轻的,若真让人查出其他的事来,只怕真要有牢狱之灾了。

  “好了好了,看你们这么喜欢,这簪子……拿走吧。”

  “再给个盒子。”杨言却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盒子是真的没有,”掌柜是彻底没了脾气,“要不,我给你们这个吧。”说着,从柜子里头翻出一个粉蓝色的荷包,也没什么花样,只是胜在干净,杨言接过来,把那簪子往里一装,大小倒是挺合适,顺手将萧景清那三钱银子要过来搁在托盘里,将荷包往萧景清手里一塞,拉着目瞪口呆的萧景清就出了店。

  “天宁兄,这……真是太谢谢了,我……”

  杨言不待萧景清道谢完,便摆手打断道:“哎,你看看,那边是不是你师姐他们?”

  萧景清一抬头,远远地可不正是姚菁岚,顿时十分欢喜,正待招呼,却见端木瑛拉着姚菁岚一转身进了一家店,萧景清赶忙拖着杨言追了过去,待近前一看,也是一家银楼,两层的店面,挂着“揽翠轩”三个鎏金大字的招牌,好不气派。

  “两位客官要看些什么?”甫一进店,便有伙计满面笑容地迎了过来,萧景清四下一眼看去,只见这店内端得是宽敞明亮,柜面、圈椅、多宝格,一水的水曲柳,较之刚刚他和杨言进的那一家店,当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哦,我们找人,三个人,两位姑娘还有一位公子,刚进了店的,那两位姑娘一位穿粉,一位穿绿,那位公子手里有一把扇子,我们之前跟他们是一起的,中途走散了。”萧景清道。

  “原来是那三位,两位请随我来,那位公子带了两位姑娘上楼了。”

  “有劳。”萧景清拉了一把杨言,跟着伙计上了楼。

  与楼下的敞亮不同,楼上用雕花的屏风错落地隔出了数个半封闭的小间,小间里桌椅俱全,却是一水的黄花梨,墙上悬了名家字画,高几上的花瓶里插着嫩黄的迎春,将个卖俗物的店面生生收拾出几分风雅来。

  “那三位在最里头的那一间。”伙计轻声道。

  “多谢,我们自己过去就好。”萧景清点点头,谢过了伙计便往里走,杨言自跟在后头不提。

  楼上客人不多,毕竟这般地方,卖的东西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够问津的。两人走了没两步就听得端木瑛的声音道:“啊呀,菁岚姐姐,你戴这个真好看。二哥,快点。”

  “掌柜,这个我们要了。”端木良含笑的声音。

  “使不得使不得,瑛儿你别胡闹,端木大哥,你别听瑛儿的,这个太贵重了。”姚菁岚的声音有些急。

  “哎,菁岚姐姐你别取下来啊,什么使不得啊,你的生辰不是要到了嘛,就当是礼物了,到时候我就只管讨一碗寿面吃,旁的就不给了,对不对啊,二哥。”端木瑛道。

  “这位姑娘,不是小老儿夸口,便是整个江南也寻不出比这更适合姑娘的了,姑娘本就生得好看,戴上敝店的这支簪子就更是同那画里的神仙妃子一般了。”一个略有些年纪的声音跟着奉承道,显然是掌柜。

  “可是……”姚菁岚还有几分犹豫。

  “啊呀,别犹豫了,来来来,快戴上,戴上吧。”端木瑛连声催促道。

  “姚姑娘,玉器讲究缘分,这支芙蓉金玉簪真的很适合你。”端木良声音里满是真诚。

  透过镂空的屏风,杨言就见容颜娇俏的少女头上多了一支金簪,簪头一朵粉色玉雕的芙蓉,衬着少女愈发鬓色如漆,面色娇艳,又透着几分高贵雅致,当真是美人如花。葱绿衣裳的少女在头戴金簪的少女耳旁悄悄说了一句什么,头戴金簪的少女便嗔怪地瞪了葱绿衣裳的姑娘一眼,身旁翩翩公子微微含笑,眼里的赞赏让迎上他目光的少女微微红了脸。

  杨言看向身旁的萧景清,后者神色呆呆地,手里还抓着刚刚三钱银子买来的木头簪子,只是指关节处微微有些发白。

  忽然,萧景清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往楼下走去,杨言无法,只得跟了上去,两人迎面碰上先头带他们上来的伙计,还被人热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两位没找着人?”

  “对不住,可能看错了。”萧景清冲着热心的伙计扯了扯嘴角,快步出了店,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的酸涩,实在难受得紧,偏偏还堵着排解不出,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前走,待一口气奔出老远后,才有些茫然地停了下来,才赫然发现四周不过寥寥几个行人,他们竟是早离了市集了。

  “怎么了?”杨言跟在后头,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问道。

  “……我……”萧景清回过头冲着杨言有些抱歉地笑了笑,只是明显有些勉强,“怎么就走到这儿来了,累得天宁兄跟着我乱走,实在……对不住。”

  杨言心内明镜似的,知道萧景清这是见了端木良同姚菁岚好,心内难受。

  平心而论,那端木良无论出身武功相貌,方方面面都胜了空有一个青云山弟子名头的萧景清良多,那姚菁岚选端木良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可惜了萧景清的满腔情意就此落了空。都说少年人的情感最是真挚热烈,然而一旦心伤,也最是痛苦难过。

  可惜杨言心内还真没什么同情萧景清的意思,甚至觉得有几分可笑。她自己父母一见钟情却婚后不睦,时常吵嚷,以致父亲一怒之下离家被人暗算暴毙在外;师傅尹见月多年相思成痴,将师兄杨风的死归咎于杨言的母亲,疯癫起来一会对年幼的杨言百般折磨,一会又关怀备至,让小小年纪的杨言成日里过着冰火两重天的日子,心内又怕又恨又舍不得那一丝温情。待大了明白缘由后,虽可怜尹见月,仍觉得情爱一事着实误人。后来一路腥风血雨,那一颗未及开花的少女心便早早被世事磋磨成了一片荒芜的戈壁,冷硬冷硬的,遍布石砾。

  这厢萧景清却暗自懊悔自己孟浪,他见杨言不说话,只道自己得罪了他,待要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挣扎了半天,只道“……嗯……我……那个……”

  “饿了,吃东西去吧。”杨言的话头突然就变了。

  “啊?哦,正好,我也肚子饿了,要不要去吃小笼包?我请客。”萧景清忙应道,结果一翻身上,刚刚买了簪子后,已是身无分文了。

  “……呃,我……”萧景清很是人穷志短地笑了笑。

  “走吧,那边有一家小吃摊,看上去很不错的样子。”杨言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指,“你可以再写一张欠条的。对了,那个武林大会什么时候?既然你盛情邀请,我就勉为其难,陪你去看看江湖美人吧。”

  萧景清一怔,随即心内由衷地一暖。

  世间最好的安慰莫过于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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