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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雨濯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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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四十八章 打 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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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夜的更夫敲过三下梆子,杨言才潜回客栈,刚关好门,腿就一软,险些一头栽倒在地。

  “若是让阿凉知道,还不定怎么唠叨呢。”杨言苦笑一声,挣扎着洗漱了一番,便爬上床,连外衣都没脱,直接就昏睡了过去。

  这一睡就到午时,直到萧景清将门擂得山响,就差找人来砸了,杨言才头重脚轻地爬起来。

  “天宁兄,你……”门一开,乍见杨言白的像纸一样的脸,萧景清着实吓了一跳,忙扶着人进屋坐下,“怎么一晚不见,你就成了这个样子?”

  杨言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答道:“好像昨晚吃得不大妥帖,起了好几次夜。”

  “啊?大家吃的不都一样吗?怎么我们几个就没事呢?”萧景清很是疑惑。

  杨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们练武之人的肚子都是怎么长的?”

  “对不住对不住,我们练武之人的身体本就强健些。”萧景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你不要紧吧?要不给你请个大夫?”

  杨言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用不着,睡一天就好。之前不是说今天要在城里逛逛吗?你们只管去吧。”

  “哦。”萧景清怏怏地起了身,想了想,又坐了下来,“不行,你都这样了,我把你撇下还算什么朋友。我去跟陈兄说一声,留下来照顾你。”

  “这怎么行?”杨言反对的话脱口就出,见萧景清面露异色,忙咳嗽了一声掩饰道,“若咱俩都不去,以陈兄的性子,哪里还好意思去呢?这一路你也看到他是个什么样子了,再不想法子开解开解,还不定怎么着呢。”

  “可是……”萧景清显然面露犹豫。

  “好了好了,不就多起了几次夜嘛,不要紧的。”

  杨言好说歹说,总算把萧景清给劝动了。临了,萧景清还是特意嘱咐店家送了碗白粥上来,才放心出门。杨言吃了粥,倒头又睡,一觉醒来已是申时三刻,睁眼一看,一直奉命延后一日的阿凉不知从什么时候已守在了床边,一脸的欲言又止。

  “去看过秦悠然他们了?”杨言佯装没看见,接过阿凉端来的茶,喝了一口问道。她回客栈给阿凉留了记号。

  阿凉心内一叹,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点点头:“看过了。秦香主已经脱离危险醒过来了。城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我已经着人安排他们明后两天就离开。另外派了人送四儿回去,已经上路了。这丫头居然……”

  见阿凉伸手,杨言将手里的茶盏递了过去:“好了,她虽有错,但你也别跟押送犯人似的,面上还是松快点。”

  阿凉将茶盏放回桌上:“明白,该安排的都安排下去了。对了,先前阁主命属下找人查查那个叫冯蔓儿的,已经有信传回来了。”

  “哦?”杨言来了兴致,“如何?”

  阿凉冷笑一声:“阁主所料不错,这丫头果然有问题。咱们的人在洛阳城里查了个遍,压根就没人听说过冯家父女,这个冯蔓儿十九□□是个西贝货。不过我看她也不过是个推出来的卒子,后面只怕还有人。”

  杨言嘴角一扬:“既如此,那就放手试试吧。”

  阿凉心领神会,笑着应了。

  于是,第二日早上,面白如鬼的人就从杨言换成冯蔓儿了。

  顶着众人关切的目光,冯蔓儿不自然地笑了笑:“可能有点吃坏肚子,起了几次夜。”

  萧景清一拍桌子:“这武昌城怎么搞的?怎么动不动就把人肚子吃坏了呢?”引来客栈内外好些本地人的侧目。

  陈倚本说要请个大夫看看,冯蔓儿却坚称自己无事,甚至还顶着一张鬼脸跟他们出去登了一趟黄鹤楼。登高望远,江水滔滔,江风习习,众人俱是精神一振,冯蔓儿也颜色稍霁。然而好景不长,傍晚时分回到客栈后,冯蔓儿从自己房间梳洗一遍出来,一张小脸又白成了一张纸。陈倚一见就慌了,连大大咧咧的萧景清也觉得不对,偏冯蔓儿死咬着没事,说不过是白日吹了些风,躺躺就好。几人无法,只得草草用过晚饭,各自休息不提。

  然而到了隔日早上,眼下一片浓重青影的冯蔓儿终于不再说没事了。

  “陈大哥,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什么人趁我不在的时候动了我的东西,但又没丢什么……”

  陈倚在云溪山庄被人刺杀过,对这类事尤为敏感,当下就认定有人盯上了蔓儿,当机立断道:“咱们现在就换一家客栈。”

  萧景清和杨言面面相觑。

  几人收拾了东西结了账便开始重新找地方住。然而挑来拣去,不是冯蔓儿欲言又止,就是陈倚皱眉,等最终选好时,已过了晌午了。新挑的客栈地方确实不错,临近一片富贵人家的宅院,便是巡夜的差役都比别处要多几轮,更遑论各家上夜的家丁了,是以陈倚十分满意。

  “萧兄,李兄,对不住,耽误得大家连午饭都没好好吃。”陈倚很是不好意思。

  萧景清正暗自为高了一倍的房钱牙疼,听人这么一说,忙开始打肿脸充胖子:“不妨事不妨事的,选定了觉得安全就好。总不过再有一两日就上路了。”

  杨言在一旁也跟着十分虚情假意地点了点头,心内暗自冷笑。

  所以,第二日早上,杨言毫不意外地发现冯蔓儿的黑眼圈一点都没消。

  不等众人开口问,冯蔓儿就自己抢先解释道:“换了床,有些没睡好,真的。”

  不知是否是猜到什么,陈倚的神色很快黯淡了下去。冯蔓儿看在眼中,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吐。四人吃过早饭,倒是依约去了东湖,然而船游湖上,风光再旖旎,都有点提不起兴致。草草转了一圈便回了客栈。陈倚一脸的怏怏,要了壶酒就独自回了房,冯蔓儿看着陈倚的背影,一脸的落寞,勉强说了几句不相干的,也回了屋,留下杨言和萧景清二人摇头叹息。

  “天宁兄,你说冯姑娘是不是有什么事?”萧景清一边往嘴里呼噜着面条,一边问。

  杨言倒有些意外萧景清难得的敏锐:“能有什么事?”

  萧景清砸吧了一下嘴:“不好说,就是感觉上不大对。你要说换床睡不好,怎么第一晚不见她有事呢?”

  杨言顺水推舟:“有道理。”

  萧景清琢磨了一下:“要不,咱们晚上先别睡,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杨言面露难色:“不好吧?人家毕竟是个姑娘家……”

  “就是姑娘家咱们才要为她多长个心眼嘛,万一真有什么事,也好提前照应。”萧景清“大侠”气上来,一拍大腿,一锤定音。

  杨言皱了皱眉,“勉强”点了点头。

  烟熏了几日的兔子洞,也该出点货了。

  是夜,待整个客栈都安静下来后,杨言就被萧景清拉着躲在了冯蔓儿窗下不远的地方,屏住呼吸,支愣起耳朵,一等就是快两个时辰。

  就在杨言以为冯蔓儿到底还是沉住了气时,忽而袖子被萧景清激动地拉了一下,忙一抬头,就见冯蔓儿一身黑衣,蹑手蹑脚地跳出了窗。

  “这……”杨言刚要张口,萧景清就急赤白脸地拼命摇头,示意她噤声。

  “我跟上去看看。”待冯蔓儿转过街角,萧景清运起轻功提脚就追,杨言在黑暗里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起了身,好整以暇地拍了拍衣摆的土。

  她敢打赌,就萧景清那点子跟踪人的微末伎俩,一准能把人给弄丢。

  果然,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萧景清就回来了,一脸的垂头丧气。

  “如何?”杨言明知故问。

  萧景清摇了摇头:“跟丢了。”

  “跟丢了?”杨言满脸的不可置信,有意无意地揭疮疤,“冯姑娘的武功好像比不上萧兄吧?”

  萧景清重重地叹了口气,恨不得找个地洞钻。

  “现在怎么办?”杨言一脸难色。

  萧景清抿着嘴,似在犹豫:“要不明天我找个机会先旁敲侧击地问问冯姑娘?”

  杨言皱了皱眉:“那你不告诉陈兄?”

  萧景清也有点权衡不定,良久,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再查查吧。万一没什么大事,是咱们小题大做了呢?”

  杨言叹了口气。

  做了大半晚上的夜猫子,先前内力损耗过度的杨言便有些吃不消了,与萧景清分别后,回屋直接倒头就睡。她知道阿凉安排了人在暗中盯着冯蔓儿,是以睡得十分放心。倒是萧景清辗转反侧半宿,一直都未能入眠。别说一个姑娘家的大半夜不睡觉跑出去十分奇怪,光看冯蔓儿甩脱自己的那极为老道的手法就与平日里那个柔弱的孤女大相径庭。他虽江湖经验不足,也忍不住开始怀疑冯蔓儿日常对大家只怕都有所隐瞒,看往日的情形,只怕陈倚也不知道她有这么一面。

  萧景清越想越生疑,越想越睡不着觉,索性爬起来在房里踱起了步,一圈走完,一咬牙一握拳,决定再出去看看这姑娘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结果刚轻轻一推门,就与刚刚摸回客栈准备回房的冯蔓儿撞了个对脸。

  “冯姑娘?这么晚了你这是上哪儿了?”萧景清佯装不知问道。

  冯蔓儿愣了一下,忙压下满脸的心事重重,笑了笑道:“睡不着,就出去走了走。萧兄不是也没睡吗?”

  一听就是扯白。萧景清话里不知不觉就带了点讥讽:“冯姑娘这走的可有点久啊。”

  冯蔓儿听出了话里有异,当即面色微变:“恕小女子驽钝,不知萧少侠此言何意?难道萧少侠还要学官府查我个犯夜?”

  “我……”萧景清不善于人辩驳,被冯蔓儿这一句顶了个正着。

  冯蔓儿冷冷地福了一下身:“既然萧少侠无事,蔓儿就先行回房休息了。”

  说着,昂着头就要与萧景清擦肩而过,萧景清嚅嗫了几下,到底出声唤住了她:“冯姑娘等等。”

  冯蔓儿停了步子:“夜深了,萧少侠有事可否明日再说?”

  萧景清踌躇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冯姑娘,我想你也知道,陈兄他……其实十分担心你。”

  冯蔓儿垂了眼,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陈大哥是个好人。放心,没什么事的。”说着就要接着往前走。

  “冯姑娘还是同陈兄谈谈吧。你夜里出去,却不告诉他缘由,他……会伤心的。”萧景清忽而福至心灵,决定诈她一诈。

  果然,冯蔓儿闻言竟猛地转过身,眼里的慌乱一闪而过:“你说什么?”

  萧景清见冯蔓儿神色有变,自觉得计,便继续胡诌:“陈兄方才见你出去就跟在了后面,远远地见你不知见了什么人,十分担心你会吃亏。我劝他今日先休息,等到明日你自会同他说的。”

  “你们……看见我见的人了吗?”冯蔓儿竟一脸的惊恐。她刚刚还真的觉得似有人在暗中窥伺,但因为最后没找着人,就只当自己太过紧张,想不到竟是陈倚和萧景清!

  “我离得太远,就看见了个人影。”萧景清摇了摇头,“倒是陈兄离得近些,说不定看清了一二,所以冯姑娘还是明日同他解释解释吧。”说完,见冯蔓儿呆呆地立在原地,自以为说动了她,一时心中十分得意。

  冯蔓儿面色发白,强按下内里滚沸的一锅热油,十分敷衍地应了一声便心事重重地走了。留下浑然不觉的萧景清心内窃笑不已。

  杨言黑甜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自觉精神好了很多。下床先拆开阿凉留在桌上的蜡丸,读完讯息后,嚼着冷笑回了一张纸条,封了一粒新蜡丸,倒扣进茶碗,径自梳洗。结果出门刚从楼上下来,就见萧景清正神清气爽地一个人坐在大堂临窗的桌旁啃着一个肉包,看见她过来,便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招呼一同坐下。

  “怎么不见陈兄和冯姑娘?”杨言随口问道。

  萧景清面上像是开了一朵花:“他们俩撇下咱们说私房话去了。”

  杨言颇感诧异:“哦?说什么私房话?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私房话去了?”

  萧景清一脸的得色:“具体会说些什么我怎么可能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会冯姑娘肯定主动同陈兄说昨晚的事呢。”

  杨言更觉不可理解了:“主动说?你怎么知道她会主动说?”

  萧景清:“山人自有妙计。”

  杨言不觉失笑:“哦?是嘛?不知萧大侠可否透露一二?”

  萧景清嘿嘿一笑:“好说。”接着,就把昨夜撞见冯蔓儿后两人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末了,还得意洋洋一抬下巴道:“怎么样?我的法子好吧。”十足一只开了屏满腹炫耀之心的孔雀。

  可惜,顾前不顾后,漂漂亮亮的尾羽一翘就露出了后头丑陋的□□。

  杨言一听就变了颜色:“你说你跟冯姑娘讲陈兄看见她在外头见人了?”

  “对啊。”萧景清点点头,“我就诈她一诈,谁知她一听陈兄都知道了,顿时紧张得不得了,深怕陈兄误会,忙答应了今天找个时间同陈兄解释解释。我是看出来,他们俩啊,都挺紧张对方的,可惜都爱把话往心里头憋,有事都想自己扛。我就索性推他们一把,这样一来,他俩就能借这个机会把话说开了,冯姑娘有什么事、什么麻烦也不用自己憋在心里啦。”

  杨言神情古怪地看了一眼萧景清,她竟不知,这小子除了有做大侠的爱好外,竟还颇具八婆的潜质。

  可惜,一片古道热肠全然用错了地方。

  “怎么了?”萧景清被杨言看得有些发毛。

  “没什么。”杨言摇了摇头,正色道,“你知道他们上哪儿去了吗?”

  萧景清没捞着夸赞,颇有些失落:“不知道,我也没好意思问。不过冯姑娘好像是问了伙计有什么好去处后才同陈兄出门的。”

  杨言闻言二话没说,招手就唤了伙计过来:“是问的这个伙计吗?”

  萧景清一头雾水地点了点头。

  “早上我们的朋友是不是问了你附近有什么好去处?我们刚商量了一下,也想跟着去。”杨言转脸问伙计,完全无视萧景清一脸的诧异。

  伙计极为爽快:“可是早上的那位姑娘和公子?那姑娘问我城外有什么一天能到的好去处,我就给她指了北边偏西一点地方的翼际山,倒有不少景致。”

  “他们出去多久了?”杨言又问。

  萧景清看了看外头的天:“没多久吧,也就不到半个时辰。不过,我听陈兄说怕路远冯姑娘吃不消,要先租辆车的。”

  杨言估算了一下,加上租车的时间,两人这会儿可能刚刚出城不远。阿凉的人应该还暗中跟着,一路都会留记号,现在追还来得及。于是便不再犹豫,拉起萧景清就快步往外走。

  “哎哎哎,天宁兄,咱们这是要上哪儿啊?”萧景清头一次发现杨言的手劲还挺大,“我看这天还有些阴……”

  杨言没空跟他啰嗦:“去找陈兄和冯姑娘。”

  萧景清一听就把手一甩:“啊?找他俩干嘛?我不去。他俩都快成亲了,找个机会寻个僻静点的地方单独说说话也没啥嘛,咱们这些外人强行跟上去反而会尴尬。”

  杨言没好气地瞪了萧景清一眼:“你去不去?”

  萧景清本想说不去,结果被杨言一瞪,顿觉心中一虚,下意识地又不敢拒绝了。他模模糊糊地觉得今日的天宁兄似是变了个人,不但强硬了许多,周身甚至隐隐散发出一种平日里绝然感觉不到的气息,有点像……杀气。

  不等萧景清想明白,杨言的耐性就耗光了,转身就接着往外走。萧景清一见情形不对,以为杨言生气了,忙追了上来,连道:“好了好了,我去就是,莫要生气嘛。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咱们这么心急火燎地追上去到底是为啥啊?”

  杨言望着萧景清一脸的迷惑,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很想告诉萧景清:拜他的热心肠所赐,陈倚现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而这危险恰恰很有可能就来自同行的冯蔓儿。

  “感觉不太好,你也看见了,冯姑娘昨夜跑了出去,你想,她一个姑娘家,在武昌又人生地不熟,大晚上的出去能见谁?我担心她其实是被人要挟,被有心人盯上了。你觉得就这样,还能放心他俩单独出城吗?”杨言到底没忍心揭破。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走走走,咱们得赶紧。”萧景清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只是,万一咱们跟他们走岔了怎么办?”

  杨言彻底没脾气了,简洁有力了扔下了两个字:“凉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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