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四十九章 惊 蛇
“蔓儿,要不还是换我来驾车吧?”陈倚第八次试图从冯蔓儿手里接过马车的缰绳。
冯蔓儿却第八次躲了过去:“就让我再玩一会嘛。”说罢,甜甜一笑,微微上翘的眼角溢出三分少女独有的娇嗔,看得陈倚心一跳,嘴角不由自主地就挂上了宠溺:“好好好,都听你的。不过能不能慢点,别回头飞起来了。”
冯蔓儿一手持缰,一手把陈倚探出来的半个身子往后一推:“看把你操心的。放心啦,我手法很好的。”
陈倚笑着摇了摇头,听话地坐了回去,跟着心里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其实他这几日见蔓儿的脸色有异,已经隐约觉出事情可能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简单。若是换做从前青州城里的陈家大少早已开口相询,然而现在的他却最终选择了沉默。
因为他不敢。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去刨根问底,他平平的武功和有限的见识很可能已经决定了即使问出什么来,他依旧什么都做不了,一如他眼睁睁地看着杀手对父亲举起屠刀,看着报仇的愿望慢慢远离。
好像无论怎么挣扎,他都只不过是一滴水,江湖的大浪一起,就被一路裹挟着奔流入海,连挣扎都来不及。
侵蚀人心的永远都不是困境,而是面对困境时的无能为力。怯懦、忿恨、偏激……俱由此而生。
好在,陈倚有着与生俱来的正直与善良,虽日日借杯中物逃避,却依然可以同萧景清一起乌龙仗义,在见到蔓儿重振精神时,能将几日来因蔓儿的隐瞒而加重的灰心与挫败暂时抛开,重新对前路的景致充满了期待。
毕竟,这一路虽苦,他还有蔓儿相伴,那已经是他的唯一。
可惜,他浑然不知冯蔓儿握着缰绳的手心已满是汗水。
马车一路风驰电掣,一个多时辰后,眼看着头顶的乌云慢慢聚集,却又慢了下来。
坐在车里的陈倚似有所觉,遂从车里钻了出来坐到冯蔓儿的身边:“累了吧?要不还是我来吧?”
“怎么又出来了?”冯蔓儿忙腾出一只手把他往后推了一把,似有些急。
陈倚却嘻嘻一笑,赖着没动,坚持要同她抵肩而坐。
眼看着路边的林子愈来愈密,冯蔓儿咬了咬牙,终于一拉缰绳,在一处树林边停了下来。
“不玩了?”陈倚笑眯眯地问。
冯蔓儿垂眼道:“不玩了。”
陈倚了然一笑,伸手就要从冯蔓儿手里接过缰绳:“都一上午了,进车里歇歇吧。”
冯蔓儿却握着不放。
陈倚忍不住开玩笑:“怎么,还舍不得了?”
冯蔓儿不但不放,握着缰绳的手还紧了紧。
陈倚便有些好笑:“不过一个缰绳,有什么好舍不得的?累了交给我不就好了吗?”说着再次伸手去接缰绳,哪知冯蔓儿却突然往另一边就是一躲。
这下,便是傻子也看出冯蔓儿有些不对了。
“怎么了?”陈倚的心往下一沉,却忍住不表,和颜悦色地轻声问道。
“陈大哥,我……”冯蔓儿咬了咬下嘴唇,余光扫了一眼四周,才接着道,“如果我……我瞒了你……”
陈倚只当她在说这几日的事,松了一口气:“没事的,蔓儿,真的,无论你瞒了我什么,我都不会怪你。”
“为什么?”冯蔓儿瞪大了眼睛。
陈倚轻叹一声:“你不说,自是因为我帮不了你。既然我都帮不了你,我能做的,就只有相信你。”
“你就这么信我?你不怕我对你不利?”冯蔓儿怔怔地看着陈倚,满眼的不可置信。
陈倚一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我还有哪个能去相信?”
“可是……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其实骗了你,害了你,你还会相信我吗?”冯蔓儿追问道。
陈倚叹了口气,无不苦涩地接着道:“你怎么会害我呢?是我对你不住才是。”眼见冯蔓儿要插口,陈倚紧跟着道,“蔓儿,你听我说完。一直以来,我都独自沉浸在痛苦之中,置你于不顾。我失去了亲人,你也失去了亲人,可是这一路都是你在安慰我,迁就我,我……却只知道逃避。该说对不起的人……”
“不……”冯蔓儿情急之下抬手就去捂陈倚的嘴,“你没有对不起我,是我……”
“蔓儿,”陈倚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轻轻握住了嘴边那只满是冷汗的手,“不要这么说,我们……我……只有你了。”
冯蔓儿心头大震。
其实陈倚的心意她早在青州就有所觉,只是乍逢大变,一直不曾宣之于口,纵是两人在李挺的坚持下对外宣称已经订了亲,一路仍是十分有默契地绝口不提,想不到那一层窗户纸竟会在此时此刻被捅破。冯蔓儿乍听之下只觉得鼓膜砰砰作响,偷偷瞄了一眼陈倚耳朵尖上的那一层红晕,自己也不由地红了脸,咬了咬牙,挣了一下,却没挣开。大男孩独有的真挚与火热通过手心将她被冷汗浸湿的手一点一点地暖了起来。
原来一直以来,自己的手都太冷了。冯蔓儿悲哀而又抑制不住幸福地想。
可惜,太晚了。
冯蔓儿低下头,掩去眼中破碎的悲凉。
“蔓儿?”陈倚轻唤了一声。
冯蔓儿缓慢而坚决地将手从陈倚的手中抽出,仿佛在一瞬间就结束了一路上的摇摆不定,握紧了缰绳,垂首道:“别说了,我……都知道。你……放心就是。要下雨了,咱们上路吧。”
陈倚迷迷瞪瞪地应了一声“哦”,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忽而明白过来冯蔓儿刚刚说了什么,不由地大喜,“蔓儿,你刚刚说……”
冯蔓儿轻瞪了他一眼,把话岔开:“我说,我现在还真舍不得这缰绳,就让我再驾车走一会吧?”
陈倚哪还有不应,顶着一脸的花一个劲地点头:“好好好,什么时候累了再唤我啊。”
冯蔓儿不由地失笑,心里却是五味杂陈,推了陈倚一把:“回马车里去吧。”
陈倚只顾着傻笑,顺着冯蔓儿的那轻轻一推老老实实就坐了回去。
冯蔓儿看都不看头顶漫天的乌云,轻吸了一口气,抬起头,从来不曾如此平静地直视前方,一抖缰绳,轻喝一声“驾”,马车就再度飞驰了起来,很快偏离了既定的方向。
这可苦了一路骑马追来的杨言和萧景清。冯蔓儿和陈倚的马车左绕右拐,甚至一度还走了回头路,偏还跑得飞快,可怜灰影盯梢的小哥,能留下记号已属不易,更遑论标清方向了。于是,当萧景清发现自己已经第三次经过同一个地方时,终于忍不住了:“天宁兄啊,咱们是不是走错了?”
杨言皱了皱眉,不得不再次下马确认记号。萧景清不明就里,跟着下马,凑到了杨言的身边:“天宁兄,你在看什么?”
杨言不好告诉萧景清自己在找记号,只得胡乱搪塞:“查看车辙,兴许能通过车辙的深浅判断出他们的方向。”
萧景清不由地大为佩服:“天宁兄果真博学,教教我呗?”
杨言丢了个冷冰冰眼神给萧景清,脸上的拒绝写得明明白白,萧景清吐了吐舌头,识趣地收回了这不合时宜的请求,老老实实地跟在了杨言的身后,心里犹自腹诽:好凶!
然而很快萧景清就没了玩笑的心,因为草丛中出现了血迹。
一见有血,萧景清二话没说,一把就将埋头查看的杨言拉到了身后,比了个手势,要杨言在原地等他,而后不等杨言反对就抢先一步往深里去。杨言无法,只得在原地等,手里暗暗扣了一粒墨玉珠。不过片刻,就听萧景清喊:“天宁兄快来,这里有个人受伤了。”
杨言神色一变,忙顺着萧景清的声音往里走,越走就见血越多,血腥味越浓,正暗暗心惊,就见萧景清掺着一个一身灰衣差点成了血衣的人迎了过来。
杨言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阿凉手下的灰影。那人显然并未失去神智,一抬眼见是杨言,张口就要唤“阁主”,被杨言抢先一步上去扶住了,一面抓起他的手腕切脉,一面就递了个眼色过去,那灰影也是机灵,立时心领神会,喘息道:“多谢二位,在下……”
“先别说话了,快坐下。”萧景清不由分说,扶着那人捡了块干净的石头就坐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粒药就要给那灰影喂,见人有所迟疑,忙道:“这是疗伤的,很有效。你若不信,我这位朋友可以作证,当日我与人比武,被打得差点爬不起来,吃了这药就好多了。对吧,天宁兄?”
萧景清这么一说,杨言就想起了当日武林大会萧景清被端木良所伤,正是服了清远给的药才缓了过来,想来这药必是青云山的疗伤佳品了。刚那一下切脉,杨言对那灰影的伤也心里有了数,知道这药给的正是时候。说起来萧景清还真是大方,只是哪有找自己人作证的道理?也亏得眼前这人是她无忧阁的部众,换了旁人,还不定怎么想呢。
那灰影见杨言点头,忙将那药吞了下去。果然,片刻后,脸色就没那么难看了,气也喘匀了些。杨言又给把了一回脉,点了点头:“多亏了萧兄的药。”
“多谢兄台大恩!”灰影当下就要大礼道谢,慌得萧景清忙一把扶住,连道“不敢当”,手忙脚乱之余竟还有点红脸,自觉十分窘迫,忙岔开话头问杨言:“天宁兄竟懂切脉?”
杨言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萧景清,并未答话,只是转而问灰影道:“是什么人将你伤成这样?”
灰影看了一眼萧景清,见杨言微微点头,这才开口。
“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刚刚在那边路上,我见有一伙形迹可疑之人远远地缀在一辆马车后面,一时好奇就跟了上去,哪知竟被发现,那些人二话不说就冲我下杀招,我拼尽全力,好容易才脱身。”
“马车?”杨言神情一肃,“是什么马车?”
不知怎的,萧景清莫名地觉得这灰衣人在听到杨言发问后,身体直了些。
“我也不知道,”灰影接着道,“不过马车上似乎是一男一女,驾车的是一位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