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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雨濯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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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五十一章 死 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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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蔓儿的脸色彻底变了,一分神,刀已袭到了身前,冯蔓儿大惊之下匆忙抬手应对,终究晚了半拍,被人揪住了破绽,晃过利刃,掌风已刮到了面门,千钧一发之际,忽而被人从身后一拉,离胸前不过半寸的那一掌被另一只手生生地接了下来。

  正是陈倚。

  “不!”冯蔓儿一声惊呼刚刚出口,陈倚已经勉力运起内劲,掌力相较之下,“嘭”地一声,被推得倒退了好几步,一口血喷在了胸前。

  “陈大哥!”冯蔓儿忙扶住委顿下去的陈倚,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黑瓶子,抖抖索索地倒出一颗药丸,给陈倚喂了下去。

  “啧啧。”那人无不遗憾地摇了摇头,“怎么正气门也没正经教你什么东西嘛。”

  陈倚一听那人的声音猛地就瞪大了眼睛,几欲喷火:“是你!”

  就算化成灰,他都记得此人的声音——青州城外的杀手,他的杀父仇人!

  “哎呦,记性不错啊。”那人竟十分有心情地笑了笑,“可惜啊,武功却不及记性一半的好。”

  “你!”陈倚咬牙切齿,“我要杀了你!”说着,就要挣扎着冲过去,被冯蔓儿死命地抱住了。

  “啧啧,这就对了,”那人显然又打算嘲讽一番,却被同伴上前一步制止了。

  “正事要紧。”不带感情的冰冷声音甫一出口,陈倚就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原来另一个杀手也来了,再看两人身后,果然还有个一直不出声的第三人,青州城外的三个杀手竟都到齐了。

  陈倚竟奇异地安心了:“怎么,你们是打算把当日未办完的事办完吗?”

  声音冰冷的杀手却“哼”了一声道:“小子,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我们三人可是为了更重要的人物来的。至于你,有师妹一人就绰绰有余了。”

  “师妹?”陈倚大惑不解。

  “是啊,师妹,”声音戏谑的杀手转向冯蔓儿道,“都把人引到这儿了,又何必犹豫?赶紧结果了他,回去我们还能帮你在主人面前求求情。”

  陈倚顺着那人的目光转头,不出意料,所见之人唯有一个垂首不语的冯蔓儿。

  就是个傻子也明白那人一声“师妹”唤的是谁了。

  “蔓儿……”陈倚艰难地动了动嘴唇,挤出了原本对他而言最是欢欣甜蜜,现在却无比辛辣苦涩的两个字。

  冯蔓儿满面阴沉地看了一眼对面好整以暇地三个杀手,也不言语,猝不及防间,甩手一扔,只听得“嘭”地一声响,却是一枚霹雳弹,三个杀手忙后退躲避,冯蔓儿又是两枚霹雳弹追上,一时间炸得烟尘乱起,趁三个杀手无暇他顾,冯蔓儿一把拉起呆若木鸡的陈倚便往山上夺路而逃。一口气跑了约莫有一盏茶的功夫,直到彻底喘不上气,才停了脚步。

  “陈大哥,咱们要快,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的。”冯蔓儿说着便要再去拉陈倚的手,却被气喘吁吁地陈倚一把甩开了。

  冯蔓儿一愣,摩挲了一下刚刚几乎就要触到陈倚的指尖,嘴唇颤抖着勉强扯开一个近乎于哭的笑容:“陈大哥,咱们……快……没时间了,还是……”

  “告诉我,你同他们……不是一伙的。”陈倚双目直直地盯着地上的土,一字一句地问道。

  冯蔓儿没有回答,只是再次伸出了手,用几乎哄孩子般的口吻温柔地劝道:“陈大哥,没有时间了,先跟我走,好吗?”

  “我要你告诉我,你同给他们是不是一伙的!”陈倚低吼着将几欲再次碰触到自己的温柔指尖近乎粗暴地又一次甩开。

  冯蔓儿低着头,没作声。

  难堪的沉默顿时笼罩了二人。

  随着天边最后一丝余晖的黯淡,终于,一声不似人声的吼叫在死寂的山中爆发了。

  冯蔓儿泪流满面,膝行至跪倒在地的陈倚身边,颤抖着想伸手抱住已近乎崩溃的陈倚,却在临近的一刹那收回了手,转而一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另一只手紧紧地捏住了拳,指甲刺破掌心,鲜红的血在黑暗中一滴一滴落入了泥土。

  “为什么?为什么?!”陈倚突然就扑了过来,将冯蔓儿摁倒在地,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一双眸子在黑暗中像野兽一样发亮,倾泻出疯狂的杀意。

  冯蔓儿本能地挣扎了一下就放弃了反抗,一只手抬了一下,似乎要去触碰陈倚的脸,然而到一半就垂了下去,抚了一下陈倚的手背,落到了一边,留下一双眼定定地看着陈倚,试图在黑暗看清他的五官,也不言语,只是随着脖子上力道的加重难受地张嘴喘息,难以抑制地发出“呵呵”声,滚烫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微微上翘的眼角一滴一滴地滑落,溢满柔情,很快就打湿了陈倚的双手,然而在春日微凉的暮色中,却迅速地冰冷了下去,反而将那双曾经火热而温暖的手锻成一对冷冰冰的铁钳,夺去自己的生气。

  “也好。”冯蔓儿慢慢闭上了眼睛。

  然而,陈倚却在这时毫无征兆地停手了,手上迅速变冷的泪水似乎也顺道冷却了他的杀意。

  大量新鲜的空气一瞬间涌进了胸口,冯蔓儿大声地咳嗽了起来。

  “你走吧。”陈倚低声道。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了陈倚异常平静的脸,满是死气。

  冯蔓儿突然就慌了,还咳嗽着就连滚带爬地扑到了陈倚脚边,急切地拉起了他的手:“不,要走一起走。没时间了,他们就要追过来了。”

  陈倚看都不看一眼冯蔓儿,没动。

  “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不要这样,杀了我吧,”冯蔓儿抓起陈倚的手重新按到自己的脖子上,苦苦地哀求,“来,就像刚刚那样,就差一点点了,你杀了我,杀了我你就……”

  陈倚绝望的一声低吼伴着轰隆一声暴雷好不留情地打断了冯蔓儿的话。他猛地重新捏住冯蔓儿的脖子,一把将她拉近,狠狠地咆哮:“像这样,像这样吗?!”冯蔓儿被捏地直翻白眼,手一伸,却终于碰触到了陈倚的侧脸,那么地温柔,又那么地绝望。

  陈倚猛地就松开了手,终于痛哭流涕。

  他恨,他恨不能将眼前这个委顿在自己脚边咳个不停的女人碎尸万段。然而,这个处心积虑的女人,这个害死了他全家的仇人,却在他最痛苦绝望的时候一路陪伴,成了他唯一的支柱,最亲密的爱人,最后的亲人。

  他下不了手。

  原来到头来,他谁也恨不了,只能恨自己。

  陈倚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啧啧,我说师妹,你这是什么眼光?你这情哥哥杀个人都杀不利索,真是丢人现眼。”忽而眼前一亮,三个杀手带着火把再次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冯蔓儿心一沉,强撑着爬了起来,迅速挡到了陈倚身前。

  “杀了他。”声音冰冷的杀手命令道,“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冯蔓儿没答话,只是转头看了看一眼眼神呆滞的陈倚,蹲下身,用袖子擦去他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忽而紧紧拥住了他的身躯。

  “快走。”冯蔓儿在陈倚耳边悄声道,在三个杀手看来,就像是情人间在窃窃私语。

  “师妹,这样就没意思了。”声音戏谑的杀手有些不耐烦。

  冯蔓儿留恋不舍地松开了陈倚,重新站起了身,背对着陈倚道:“要报仇……也得先留着命。”

  陈倚闻言,神色动了动,刚张了张嘴,就见冯蔓儿像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手一甩,一把银针天女散花般地就扎向三个杀手。声音戏谑的杀手眼一眯,刚要拔刀,一直不言语的第三个杀手就率先跃了出去,却是钢刀在手中一转,只听得“叮叮当当”一阵响,竟将冯蔓儿的银针尽数接下。

  “不自量力。”那人终于张了口,手腕一翻,钢刀照着冯蔓儿的头就劈了过去,去势之猛,饶是冯蔓儿躲得快,一缕头发也被刀气割了下来。然而冯蔓儿却还有后手,不等他再出第二刀,足下一点,就直直地往后退了出去,同时手腕连甩,却是将五六根银针一根接一根地排成一溜长线刺了出去,正是一招长针探路,那人不得不左右挥刀,将银针打散,哪知冯蔓儿却趁着这当儿,从侧面袭了上来,手腕一动,就是一根银针猝不及防地扎向那人的侧腰,那人不得不将腰一拧,避让过去,却因此乱了步伐,冯蔓儿趁势就欺身上前,掌中夹针,使出一招绵里藏针,与他近身拼斗了起来。

  “真是浪费时间。”眼见两人竟一时难分胜负,那声音戏谑的杀手便急着要拔刀,却被声音冰冷的头目按住了。

  “不必那么麻烦。”那人一声狞笑,转而就拔刀砍向陈倚。

  “陈大哥!”冯蔓儿一眼瞥见陈倚只呆呆地站在原处,居然不知躲避,心下一急,便将手里的银针忙忙地发了出去,将那柄就要落到陈倚头顶的钢刀击歪,而后拼着受了这边这个杀手一掌,借力往后一跃,甩开纠缠,一个后翻,终于赶在第二刀落向陈倚的刹那,出手将人一把拉开。

  “这呢,师妹。”未等冯蔓儿拉着陈倚落定,声音戏谑的杀手已经移到了二人身后,好整以暇地一刀就砍了过来,冯蔓儿只来得及将陈倚往旁边一推,自己一转身,双手合十,夹住了落下的刀身。

  “可以嘛,什么时候身手变这么好了?要不,试试这个?”

  话音刚落,冯蔓儿顿觉刀身重若千斤,一时受不住,单膝跪了下来,夹住刀身的双掌和嘴角同时溢出了鲜血,却到底顶住了。

  然而,声音戏谑的杀手却并不着急,反而狡黠地眨了眨眼,冲着冯蔓儿身后扬了扬了下巴。

  冯蔓儿立时知道陈倚又有危险,大急,心一横,喷出一口鲜血在刀背上,一运劲,将刀往侧面一压,借力往上一起的同时,一脚就往那杀手的下三路招呼了过去,逼得人不得不退后。冯蔓儿借机转背就去救陈倚,人未至,手腕就是一翻,三根银针呈品字形攻向靠近陈倚的一人,另一只手反手又是三根银针,刚将身后重新逼近的杀手再度逼退一步,她就惊恐的发现,第三人已经从陈倚的背后下手了,而她无论如何都赶不及出招了。

  “陈倚!”冯蔓儿甚至都来不及多想,抓着陈倚的肩膀带着他便是一转,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了第三个杀手无情而冰冷的刀下,将满含柔情与温暖的眼眸留给了陈倚。

  而从刚刚起就一直神情呆滞的陈倚就看见一点刀尖快速地从女孩的胸口冒了个头,旋了半圈,抽离了出去,鲜血喷涌而出,生气快速地从那微微上翘的眼角流逝,陌生而又熟悉,陈倚心里有些慌,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唤了一句“蔓儿”,然后就看见那形状美好的嘴唇动了动:“对不起……”冯蔓儿努力伸出手,冰凉的指尖终于再次触碰到了那温暖的掌心。

  真好,她想。

  可惜,她并不叫“蔓儿”呢。

  她叫什么来着?不过短短三个月,她竟想不起来了。算了,她用过的名字太多了,反正都不是父母起的,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了吧,总之,都不会有“蔓儿”好听的,落在耳朵里就觉得温暖安心。

  所以,她决定了,从今以后,她就叫蔓儿。她一辈子都在被人摆布,总算自己做了一回主。

  她如释重负地呼出了一口气,慢慢闭上了眼睛。

  “蔓儿!”陈倚接住了那迅速委顿下去的身体,望着那越来越多的鲜血,后知后觉地紧紧握住冯蔓儿冰冷的手,撕心裂肺地唤了一声。

  然而,他却唤不回她了。

  不,这个女人就是个大骗子,最不可信。一会害他家破人亡,一会又来救他。说不定刚刚承认自己骗了他也是在装。都是虚情假意,好哄得自己去跟她说话,原谅她骗了他。他那么聪明,才不上这个当。

  “呵呵。”想明白这一点的陈倚笑了出来,一脸的泪。

  雨终于下了下来。

  “喂,我说这小子不会是疯了吧?”声音戏谑的杀手抬手试了试雨点,发现不过是小雨,便有些不确定地问头目。

  “疯不疯很重要吗?”一直不曾开口的杀手硬邦邦地丢了一句,举刀就劈向陈倚,眼看着刀头就要落下,斜刺里飞出一柄剑鞘,将刀撞歪了。

  “住手!”萧景清和杨言终于赶到了。

  “以多欺少,好意思!”萧景清将不会武功的杨言推到身后,自己一马当先,拔剑就跳了出来,趁着三个杀手一时毫无防范,刷刷几剑,杀开一条通路,赶到了陈倚身边,却被陈倚抱着似乎已经没气的冯蔓儿“呵呵”大笑的癫狂模样先吓得打了个机灵。

  “陈……陈兄?”萧景清试探性地唤了一声,陈倚毫无反应,还未来得及再唤,三个杀手已经不耐烦地围了上来。

  “居然又来了个管闲事的,正好。”

  萧景清再顾不得陈倚,忙与逼到身前的两个杀手缠斗了起来。其实论武功,他自然有所不及,然而自从他开悟两仪剑法后,剑招的威力大增,此刻全力施为,一时之间,竟将两人拖住了。

  然而,萧景清却顾不上得意。他心里清楚,还有第三人尚未出手,眼前一个陈倚已经明显神智失常,后面藏着个李晏又是个不会武功的书生,他们几人的境况着实堪虞,他得尽快想个法子突围才好。

  思及此,萧景清一招海纳百川出自归海势,将两人扫退了几步,转身便要去拉陈倚,却被一直未出手的第三个杀手一刀挡在了中间。

  “青云山两仪剑法果然名不虚传,领教。”那人冷冰冰地横刀便劈,来势汹汹,萧景清叫苦不迭,不得不一面左支右绌,一面琢磨突围之法。

  然而,不等他想出个子丑寅卯,“呵呵”笑了好一阵的陈倚忽然抱着冯蔓儿的身体站起了身,一步一步地往山边走去,不等萧景清反应过来,突然快走几步,纵身就是一跃!

  “陈兄,不要!”萧景清见状急得大喊,却被三把刀牢牢困在了原地,实在无法脱身。间不如发之际,只见一道青色的虚影晃了过去,就在陈倚整个身子就要消失在山边之时,堪堪一把揪住了他的一片衣领。

  杨言出手了。

  萧景清根本顾不上讶异杨言的身手,刚松下半口气,只听得一声雷鸣,而后就眼睁睁地看着陈倚突然抬手袭向杨言的手腕,趁着杨言的手一紧一让之际,陈倚自己揪住自己的衣领往下用力一扯,“呲啦”一声,义无反顾地掉了下去。

  无路可去,生无可恋。

  至于那些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情仇理不清的爱恨,就用奈何桥上的一碗孟婆汤一笔勾销吧。

  杨言看着手里空余的那一小片衣领,良久,叹出一口气:“何苦呢。”

  雨滴开始有些密了。

  暗暗道了句“可惜”,杨言转过身,神色平静地一步一步走向不知何时已经停手的萧景清和三个杀手之间。

  “陈兄他……”萧景清犹自沉浸在震惊之中,怔怔地看着一步一步都过来的杨言。

  杨言摇了摇头。

  萧景清眼角一红,只觉得胸口一阵堵得难受,握着剑的手不由自主地就紧了。他记得清清楚楚,早上两人出门前他还同他们打趣,好像就是上一刻的事情,结果转眼间两人竟都不在了。

  这就是所谓的世事无常吗?

  萧景清慢慢地转向三个杀手,愤怒的风暴刚在眼中酝酿,就见声音冰冷的杀手头目一抱拳:“杨阁主,久侯了。”

  萧景清下意识地顺着杀手的目光一侧头,发现除了杨言,再无第二人。

  萧景清糊涂了。

  杨言淡淡地看了一眼呆呆的萧景清,一笑:“哪里,说久侯的该是本座才对。从扬州到南京一路承蒙几位照顾,一直无缘再叙,本座可是念得紧啊。”

  那人低低一笑:“阁主刚刚一招烟袅云轻已令我等大开眼界了,不做好充足的准备,哪敢再与阁主照面呢?”

  杨言轻“哼”一声,刚要开口,一旁一直呆愣着的萧景清忽而就结结巴巴插了进来:“阁……阁主?”

  声音戏谑的杀手终于捞着了说话的机会,抢着接腔道:“原来你还不知道啊?你身边这位作书生打扮的朋友可是大名鼎鼎的无忧阁的杨阁主哦。那一招烟袅云轻可不是等闲人等能使出来的啊。”

  “杨……杨阁主?”萧景清艰难地咽了口吐沫,这才依稀记起刚刚杨言的身法,心下顿时就是一堵,嘴巴张了又张,半晌,犹自抱着一点微末的希望挤出了一句话,“李兄,你……你不是姓李吗?怎么什么时候改……改姓……姓杨……杨了?”

  杨言满含歉疚地看了一眼萧景清:“对不住。”

  干干脆脆地认了。

  温和有礼见识不凡颇有侠义之气的文弱书生李晏李天宁竟是当今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无忧阁阁主杨言?

  萧景清看看那边三个杀手,又看看神色平静的杨言,彻底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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