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五十四章 劫 后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言终于费力地将沉重的眼皮慢慢睁开,头微微一动,就听见一声轻呼:“谢天谢地,可算是醒了!”
是阿凉。
得救了。
“疼……”杨言刚舒出一口气,丹田处就仿佛钝刀子割肉,饶是她一贯能忍,也抑不住□□出声,生生出了一头冷汗。
“别乱动。”阿凉忙伸手扶住,帮她慢慢地半坐起来,又将枕头拉过来给她靠在腰间,随即起身,快速地拧了个帕子,一点一点按去杨言额头上的薄汗,未几,眼圈就红了,强忍了眼里鼻尖的酸涩,阿凉深吸了口气,收回手,迅速地背过身去。
杨言看得分明,柔声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都三天了,这还能叫好好的吗?”阿凉起身,几乎有些赌气地将帕子扔进面盆里,想了想,到底还是麻利地倒了盏白水,用手背试了试冷热后,端过来给杨言,盯着她小口小口地喝下去了一大半,才将茶盏搁到一边,又伸手帮杨言拢被子,一边把被子往上拉,一边沉着声音道:“……你……我知道,你自有计较,可是……”阿凉咬了咬下嘴唇,拢被子的手顿了顿,终究叹了口气,抬眼看着杨言道:“阿言……你就不能稍微爱惜自己一点吗?”
杨言一怔,一时竟没接上话。
疼惜,怜爱,责难,怨怼,种种情绪混杂在眼中,向外溢出的仍是满满的好意,一如多年前两人在市井初遇时,少女毫不吝啬地给予女孩的那个微笑,虽然岁月如漩涡般卷走了经年的时光,昔年唯一的好友已经成了最忠心的属下,却依然温暖地令人不敢直视。
杨言不自然地垂了眼,半晌,低低地开口道:“……对不住……下次……不会了……”
披了好一层真诚的外皮。
阿凉压抑着的心头火蹭地一下便蹿出了三丈高,眼见得要喷薄而出,不妨间一低头,蓦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杨言已轻轻地抓住了自己袖子的一角,于是阿凉便清楚地听见自己胸中“噗嗤”一声响,好容易攒满的心气儿顿时就泄了大半,一点倒算的意思便干干脆脆地偃了旗息了鼓。
还是这样,别别扭扭隐隐晦晦地表达着歉意,这么多年了,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阿凉没好气地想。偏自己还就吃她这一套,一见就觉得心疼得不行。罢了罢了,阿凉不无酸楚地咬牙:且再由着她这一次吧。
虽然放下了清算杨言的打算,阿凉似乎对自己怂得如此之快仍有些不忿,板着脸将杨言的手塞回了被子里,换了称谓道:“还请阁主以后莫要再甩开灰影自己行动了。”
杨言不无虚弱地笑了笑:“你这不是最后找到我了吗?”
阿凉似是一噎,随即垂了眼,咬咬牙,单膝跪下道:“请阁主恕罪,属下等紧赶慢赶,到底还是晚了一步,是英国公府的世子顾恒顾小公爷先一步带人救下的阁主。好在他在原地留了人,属下一赶到就将属下等带到这个镇上与阁主汇合。前前后后,差了半个时辰。
杨言一怔:“顾恒?”
阿凉点头:“是。是他先找到阁主的。属下无能。”
“这样。”杨言若有所思。
明明南京城那一别是“后会无期”,想不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阿凉道:“属下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他们说是赶路错过了宿头,顾世子一时兴起,索性就来了一个雨夜游山,结果远远地看见有火光就领着护卫过去了。”
“那还真是巧了。”杨言轻笑一声,“咱们的人怎么说?”
离开南京前,杨言便命阿凉找人暗中盯着顾恒。
阿凉闻言神情却有些为难:“三天前,咱们的人传信说顾世子包了一艘船,连船工都是他自己的人,咱们的人没混上去……请阁主责罚。”
杨言一怔,随即笑了,摆摆手道:“算了,这也在情理之中,你也不必苛责他们了。你先起来吧,”
阿凉依言起了身,犹豫了一下,接着道:“不过此刻他人还在客栈。因见阁主伤得重,坚持要等阁主好转才肯离开。”
“哦?”杨言闻言立时就扫了一眼屋子的窗户门,阿凉会意,忙低声道:“虽说整间客栈都被顾小公爷包了,但这间屋子上上下下都由咱们的人守着,可以放心说话的。”
杨言这才略点了点头,沉吟半晌,忽而玩味地一笑:“顾少如此大恩,咱们无论如何都得好生谢过才是啊。”
阿凉虽不明就里,然而见杨言虽一派虚弱,却难得的兴味十足,神情跟着就是一松。杨言一眼瞥见,心内一暖,然而面上仍是眉毛一挑,想起了要兴师问罪:“对了,我的堂主,你这罪是不是请的有点晚啊?”
阿凉暗道糟糕,好容易能借着杨言愧疚,劝她以后多顾惜点自己,看样子又得泡汤了。
都怪那个莫名其妙的顾小公爷!阿凉暗暗咬牙。
正在房中喝茶的顾恒抑制不住地两个喷嚏一个紧跟着一个地喷,喷完揉了揉鼻子一回头,就见侍卫王诚脸上已明明白白地挂出了“少爷你肯定又干坏事了”的表情,顿时哑口无言,好是无奈。
“先起来吧。”见阿凉一脸的懊丧,杨言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嘴角,随即板回了一张冷脸吩咐道。
“那个回去传信的灰影还好吧?”杨言转了话头。
阿凉忙道:“谢阁主关心,那小子皮实着呢,死不了。属下接了阁主的无忧令就派人去召集人手了,也就这两天吧,最近的碧空堂和红叶堂的堂口就能派人赶过来了,到时候约莫能有十七八个好手,尽够使了。请阁主这几日务必安心静养。”
杨言点了点头,装作没听懂阿凉的意思,继续开口问道:“我昏迷前最后一个杀手应该正往山下逃,你们一路可有发现他的踪迹?”
阿凉如何不知杨言在揣着明白装糊涂,无奈自己如今已是“戴罪之身”,说不起话,只得叹了口气:“我们在山下只发现了一块沾了血的黑布,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
“没有?”杨言眉头一皱,“难道真逃了?不应该啊,当时我已经强弩之末,就算他一时被吓到了,看那些人的身手,不至于真的就此逃跑的。”
“我们把附近都搜了一遍,确实什么都没发现。天亮时分又下了场雨,即便有什么痕迹,估计也留不下了。”阿凉答道。
又巧了。
杨言看了一眼房门,眼睛一眯。
阿凉不无遗憾地摇了摇头:什么关联都没发现。
做得还真是干净。
杨言长叹一声:“死了就死了吧,就算逮着了,那些人都是死士,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的。”言罢,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青云山的弟子还活着吗?”
阿凉神色顿时有些古怪:“那个愣头小子的伤看起来骇人,其实未及要害,就是失血过多。已经着人先给他治伤了,等他伤一好,就送他回青云山。”
听到萧景清没事,杨言点了点头,知道阿凉定会安排妥当,便不再问。倒是阿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杨言有些奇怪。
阿凉迅速变换了神色:“没什么,就是觉得那小子还真是仗义。”
杨言却未接着阿凉的话头往下说:“那小子天分不错,只是青云山那帮子老道不是古板迂腐就是道貌岸然,可惜了。”
“要不阁主把他收入门下?”阿凉顺势提议到。
杨言摇头笑道:“罢了,我可消受不起那个‘大侠’。”
想到萧景清这一路的“行侠仗义”,阿凉也笑了。
“对了,那个陈倚,死活不论,你们找到了吗?”杨言问。
阿凉摇了摇头:“属下派人找了一圈,那一片一处丘陵连着一处,下着大雨,山里的溪流暴涨,若他落入水里,就更不知道被冲到哪里了,咱们人手不足,实在没法分出人去细搜。不过,我看了那山,依他的武功,活着的可能性不大。”
杨言默然了片刻,忽而轻笑一声:“也好。”
活着也是苦,倒不如死了落得轻松,走一遭奈何桥,丢下所有伤心的过往,干干净净地投一回新胎。
阿凉也有些唏嘘:“只是,如此一来,我们就少了一条重要的线索了。”
杨言倒不以为意:“无妨的。总归心里已经有数了。”说着,便将那八个杀手对付自己的路数大略地讲了讲,把自己的推测也一并简单地说了,至于其中的凶险则一言带过了事。
阿凉闻言皱眉:“不会真是那人吧?”
杨言点点头:“八九不离十。如此熟悉九转逍遥剑法又对我有深仇大恨的人除了他也没旁人了。毕竟当年我们也没找着他的尸首。说不定真的命大没死成,这些年纠集了一帮人处心积虑要找我报仇呢。不过,那人虽有几分阴谋诡计之才,毕竟眼界狭小,这种谋篇布局之功倒又不像他了。”
阿凉也觉得很是奇怪,然而两人毕竟尚无实证,说来说去,也都是推测,只得暂且作罢。
“这么说,内奸的事也……”阿凉深深地叹了口气。
杨言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阿凉神情便有些黯然:“属下这就传令将人抓起来吧。”
杨言却摆手制止了:“这戏才唱了一出,角儿才上了一家,又何必叫停呢,先看着吧。毕竟下手的是不是那人咱们还不确定,不是吗?”
阿凉觉得不妥,张了张嘴,觑了一眼神色淡淡的杨言,到底微微一躬身,应了下来。
有些事,杨言是不会假手于人的。
到底是重伤未愈,不过说了这一会的话,杨言就疲累不堪,阿凉忙扶着她重新躺好,刚掖好被子,门上传来三声轻响,紧跟着一个似乎刻意压低了的声音道:“阿凉姑娘,我家世子着我来问问杨姑娘醒了没,若是还不见好,世子说咱们最好赶紧上路找个正经的大夫给瞧瞧,这镇子太小,大夫只怕不大行,把杨姑娘的伤给耽误了就不好了。”
将杨言刚刚阖上的眼睛蓦地睁开,阿凉忙小声解释道:“顾世子一天要打发人来问四五次的,这是今天的第三次。”
杨言心内暗暗翻了个白眼:真是装得好一派殷勤热心模样。
“去给人回个话吧,照实说就是。”杨言冲着阿凉点点头,轻声道。
说罢,重新阖上了眼,嘴角微微嚼上了一个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