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八十二章 风 离 二
半晌,场中才后知后觉地响起了一片抽气声,便是上官夫人也跟着怔了怔,暗想:“这相貌倒也罢了,难得的是这份气度,这份孤身一人独闯我风离山庄的胆色,别说是女子,便是男子,天下间恐怕也少有人能及。”又想起自己年轻时独身一人扛上了上官梁的往事,比之杨言此时的强敌环饲,倒有几分事不同而情同。她从来自负,普天之下的女子少有能入其眼者,此时竟难得对杨言生出几分惺惺相惜,开口时,便不由自主地缓和了神色,添了几分慈爱:“杨阁主,幸会。来人,看座,上茶。”竟一指自己的主家上座,直接命家丁在自己的座位旁加了把圈椅。
“多谢夫人。”杨言也不推辞,不卑不亢,坦然落座。
世人惯以貌取人,座下群豪见杨言是这般形貌,好些人对无忧阁本就人云亦云的莫名仇怨早泄了一半,如今见上官夫人对杨言又如此礼遇,喉咙里攒足的恶言恶语也不好再吐,场上气氛一时倒和睦起来。萧景清不见有人发难,一口气便松了半口,这才仔细去看杨言的脸,见她颜色如常,并不像先前那“石头”莽汉所说的受了伤的样子,这才将另半口气缓缓地吐了出来。
然而总有人并不乐见。
“杨阁主还真是难请啊,不过既来了,可否就青州城陈家的惨案还我徒儿一个公道?”李挺第一个耐不住跳了出来,抢先开了口。
杨言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仍向上官夫人道:“既得夫人相邀,在下此次来也正想将此事解释清楚。”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圆憎大师当即便口宣佛号道,“杨施主有此心自是最好。”
杨言微微颔首,接着道:“只是,听闻家师因为此事正在贵府上作客,可否先请出来一见?”
“这是自然。来人,请尹堂主。”上官夫人微微一笑,心里清楚杨言这是要先确定尹见月的安危。反正场中高手无数,她也不怕杨言将人强行救走,是以答应得也十分爽快。
不多一会儿,尹见月便被带了上来,杨言忙迎上去,见她神情虽有些萎靡,且明显被人制住了武功,但周身完好,并未像受了什么虐待,便微微点了点头,转而向上官夫人道:“多谢夫人照料。”
“阁主客气。”上官夫人欠了下身,当即令人在一旁为尹见月另设一座,却并不与杨言一处,仍留了带人上来的两个庄丁一左一右守在旁边。
尹见月“哼”了一声,一脸的不屑,看都不看杨言一眼,径直坐了过去。杨言素知她脾性,也不以为意。
“阁主既见过了令师,可否说说当日青州城的事了?”杨言甫一落回座位,李挺就急不可耐发了问。这些年他在江湖上声望日隆,自然生出了要更进一步的心思,好容易觅得良机,结果一番苦心谋划却在扬州被闹得灰头土脸,光是把自己从云如海的事里摘出来就费了好大的劲儿。如今眼睁睁地看着大好的机会白白让上官家得了去,又如何不急。
然而杨言却不急,只不紧不慢地反问道:“当日之事,在下也略有耳闻,说是我暗焰堂的人在青州城杀了一个姓陈的满门?”
“我徒弟一门三十七口一夜之间尽数毙命于贵派之手,到了杨阁主这儿还真是轻描淡写啊。”李挺将一副为自家“徒儿”出头的架势摆了十成十,“也是,令师正是暗焰堂堂主,阁主有心包庇也说不定。”
杨言明显一怔,随即好脾气地一笑:“这位是正气门李门主吧?说实话,令徒之事在下也深感抱歉。只是此事与家师确实毫无干系。”
“你说不是便不是,可有证据?”风世虢一如既往地当起了搅屎棍。
杨言却没有立时答话。
风世虢自以为抓住了关键:“怎么,说不出来了?”
杨言定定地看了一眼从头到尾都将头扭到一边的尹见月,片刻后无声地一笑,转头对群雄朗声道:“因为彼时家师正因事被在下关在我无忧阁白水堂的地牢之中。”
“什么?”“这不是欺师灭祖吗?”“呸,好个妖女,这副样子就是来骗人的!”
场中顿时就炸开了锅。圆憎大师、了空师太都口宣佛号将头扭到了一边,连上官夫人费通等人都皱起了眉。学武之人最重师道,杨言此言简直就是犯了众怒。萧景清不知她打算,虽信她为人,料定其中必有隐情,但目之所见,除了坐在后头的那位贵公子与周围格格不入地挂了一脸的兴味外,余者对杨言俱是十分不满,一时忍不住暗暗替她发急。
“杨阁主果然好气魄,自己的师傅说关就关,实在令我等汗颜。”待场中议论稍歇,广云子便第一个跳出来紧赶着火上浇油。他那次输在了杨言手下,丢了好大的人,刚一见杨言出现,便存了要借在座群雄的手杀了杨言的心。
杨言只淡淡地扫了广云子一眼:“她是我师傅不假,可也是我座下堂主,她行事不妥,险些引出大乱,犯了阁中的规矩,我依律关她又有什么错?”
“再如何,她也是你的师……”广云子张口便驳,却被杨言一口打断,接着道,“她犯下的本是死罪,我留她性命,只将她关起来,已是看在师徒情分上法外施恩了。道长若觉得本座行事不妥,莫非有一日你身边的那位前辈犯了错,道长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难道就不怕门下弟子说道长处事不公吗?”
“你!”广云子不由地气结。
“是本座出言无状,道长勿怪。”杨言紧跟着便拱手致歉,“本座知道,道长最是讲规矩重承诺的。”
“哼!”广云子如何听不出杨言话里的意思,既被捉住了痛脚,又确确实实是自己输了比武答应绝不插手无忧阁之事,便只好偃旗息鼓。
“尹堂主,不知令徒所言是否属实?”端木腾到底老谋深算一些,倒想起问尹见月一声。
尹见月“哼”了一声,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众人见她这般情状,自当她理亏却又碍着面子不肯承认,对杨言的话也就信了七八分。何况就算杨言意在为尹见月开脱说了谎,实不必用这样借口,损了自家师傅的名声不说,还犯了忌讳,可见必是句句属实了。
“既如此,虽证明了尹堂主的清白,只是依旧无法证明不是无忧阁所为吧?”李挺倒也痛快,立时就将矛头对准了杨言。
杨言却没着急答话,倒是转而向上官夫人道:“夫人,既然我师傅已经洗脱了嫌疑,可否让她先行离开?”
上官家为制住尹见月已折了好些个高手,上官夫人私心自不想答应。然而明面上这个要求却甚为正当,一时也寻不到理由来驳。正沉吟,圆憎大师却开口解了围:“杨施主,既然令师嫌疑已除,何不等事情都分说清楚了,再同令师一起离开呢?”
出乎意料,杨言也没再坚持:“大师所言甚是。”
然而端木腾却抓住了话头,紧追道:“听杨阁主的意思,好像笃定贵派上下同青州城一事全无干系了?”
杨言点了点头:“没错,确实同我无忧阁没有半点干系。”
场中再次议论纷纷。
“杨阁主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一碰倒是干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什么证据?”李挺清了清嗓子问道。
“对啊,空口无凭,得有证据才行啊。”群豪附和声一片。
“没有证据。”杨言答得更为干脆。
场中再度一片哗然声。
风世虢不无嘲讽地笑道:“我说杨阁主,你又拿不出证据,凭什么就把一切都推得干干净净的呢?”
杨言这次反驳得倒快:“既然在座的各位都说是我无忧阁做下的,又可有证据?”
李挺冷笑一声道:“我徒儿亲眼所见,几月前便说与了天下英雄,在座的好些同道都是亲耳所闻,如何没有证据?”说着,不等杨言答话,便又抢道,“是了,杨阁主已经暗下黑手害了我徒儿,这会子死无对证,自然是有恃无恐!”
陈倚怎么死的萧景清最是清楚,一听李挺又在胡乱栽赃,差点没直接跳出去,心道:还说是什么响当当的武林豪杰,怎么说话都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好在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份,帮着杨言分说只怕会越说越乱,只得揪着一颗心强耐了性子静观其变。
然而杨言却一点也不着慌,只是好整以暇地接着问道:“李门主这话就不通了。我并不曾派人杀你徒弟,你说你徒弟为我无忧阁所害又可有证据?”
李挺当即便顶了回去:“这哪里还需要证据。你杀了他全家,难道不会想着斩草除根?”
杨言却是一脸的不解:“可我并没有杀了你徒儿全家啊?”
“怎么没有?是我徒儿亲眼所见!”李挺不知不觉间便把声音提了起来。
“哦,你徒儿见到了什么?”杨言倒是一直不温不火,十分有耐心。
李挺:“我徒儿亲眼看见那些杀手穿着你无忧阁暗焰堂火焰纹的夜行衣,我徒儿说他们是暗焰堂的杀手时那些人也并不否认。”
“除此之外呢?”杨言追问道。
“有这些还不够吗?”李挺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大声反诘道。
杨言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