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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雨濯尘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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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第九十一章 师 徒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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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言闻言脸就是一沉,瞄了一眼跟在尹见月身后的阿凉,在后者杀鸡抹脖子似的递眼色之下,到底没当场发作,将人让了进来。

  谁知尹见月却得寸进尺,见杨言不作声,嘴角一动,袖子一展,就将院中的水缸朝照着萧景清挥了过去。

  杨言见状神色就是一变,脚下一动,就要出手,谁知萧景清竟自行先一步抢了上来。他之前也算见识过了杨言师伯的喜怒无常,自以为对这些无忧阁的长辈有了些了解,见尹见月陡然出手,只当她是在试探自己的武功,又自觉这些日子有了进益,有心显摆,在这天降的水缸前,竟不避不让,半步一退,一个马步往下结结实实地一扎,双臂一舒,就要将那水缸往怀里抱。谁知他两臂刚触到缸沿,还未来得及咧一下嘴,便被一股绵绵不绝的大力冲了个正着,胸口一闷,气息一乱,一屁股往后就是一坐,直接摔了个倒仰,被大半缸水兜头一浇,冷风一吹,嗓子一阵甜腥,就是一声“阿嚏”,十分清亮。

  “没用的东西!”尹见月眼一眯,五指一舒,秀臂一展,竟再度袭了上来。眼看着萧景清仍被那只水缸压在地上起不得身,杨言再忍不住,一步烟袅云轻,抬手格住了这看似柔柔的一抓。

  “怎么?这是心疼了?”尹见月不无嘲讽地一笑,身形往前一进,手下就又狠狠地就加了三分力。

  杨言登时就额上见汗,却半步也不敢退:“师傅这是要弄出人命吗?”

  原来尹见月竟上来就使出了绝学“念美人”。这套武功一共十二招,每一招都描摹了一位史上知名美人的情态。原本不过是某一位无忧阁祖师的风流游戏之作,只求好看,并无太大的威力。然而到了尹见月手里,经她一改,再混上几分她自身的戾气,竟成了一套招招杀机无限的狠辣功夫。刚刚挥动水缸的那一下便唤作“文君卖酒”,而那柔柔的一抓唤作“西施浣纱”,一眼看去俱是寻常,实则蕴力非凡,若非萧景清这些日子勤练内功,刚刚那一下已然内腑受损了。

  “不就是个愣头小子吗?杀了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尹见月手一松,脚下一动,紧跟着就来了一招“飞燕起舞”。

  杨言一跃一个筋斗一翻,手下不停,一招落英缤纷,堪堪封住了尹见月的一招“采苹惊鸿”,压低声音道:“师傅是想把动静再闹大点,好招来人再把你捉了去吗?”

  尹见月冷笑一声,低语道:“我是怎么被捉去的,你心里不是最清楚吗?”

  杨言闻言神色就是一冷,待要开口,尹见月却突然撤了招,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身打头就进了屋。杨言深深地吸了口气,跟在了身后。萧景清听不清她二人的话,只当尹见月在考校武功,好容易把水缸推开,忍着寒噤,咬咬牙,忙一身湿哒哒地跟了上去。

  杨言的这个师傅好像比她那个师伯更不好对付啊。

  甫一进屋,他忙恭恭敬敬地补了个礼:“晚辈萧景清,见过前……”

  “武功那么差,居然还学人家英雄救美?真是不知死活。”尹见月往上首一坐,都不等他说完,一眼斜觑了过去,便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我……”萧景清胸口还在隐隐作痛,想起刚刚考校时自己的糗态,心里一虚,一张脸就红了。

  “怎么?连个话都说不利索?”尹见月似笑非笑地转向杨言,“我看你这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还不如上一个小白脸呢。”

  眼看着萧景清一张脸已经由红快变成了紫,杨言再忍不住:“我同师傅还有些话要说,要不你先回去把湿衣服换了吧?”

  眼见得讨好不成,萧景清正挫败,闻言只得点了点头,却仍恭恭敬敬地把刚刚的那个礼全了,才退了出去。尹见月冷笑一声,倒也没再说什么。杨言给阿凉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也跟着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留了两师徒单独说话,只是怕屋内两人一言不合又打起来,到底没敢走远。

  “你到底来做什么?”等屋里一没人,杨言也不再跟尹见月客气,大啦啦地直接坐了下来。

  “怎么,不装了?”尹见月见她这副样子,倒笑了,“也对,刚有那愣头小子在,少不得得装一装哈,免得让人看出你温良恭俭让的表皮子下一肚子的脏心烂肺!”

  杨言眼一眯:“所以我好不容易帮你捡回一条命,你就是专程来找我茬的?”

  尹见月却嗤之以鼻:“帮我捡回一条命?杨阁主,你可真会说笑。我被你拿来当了好一通诱饵,如今你目的既已达到,还不许我来挤兑你两下?”

  “我能有什么目的?是你自己作死,跟着四儿那个臭丫头逃了出去,结果武功不济被人逮了,又关我什么事?我没用阁中规矩处置你已经是看在师徒的情分上法外施恩了,倒赖上我了。我看你啊,是越来越糊涂了!”杨言一点也不留情面。

  尹见月一拍扶手:“你少在我面前装!你当我真不懂你在糟书生那里学的那一套什么皮里什么春秋?若没有你的默许,四儿那臭丫头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进不得白水堂的地牢,更不用说把我带出去了。”

  “那你还跟她走?”杨言眉梢一挑,不无讥讽。

  “我不走,我的好徒儿的算盘岂不落了空?”尹见月不无嘲讽地一笑,“让我猜猜,无忧阁突然销声匿迹,你那位好先生恐怕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了吧?啧啧,借我尹见月一条命就把整个无忧阁从‘听风’摘得干干净净,这一手金蝉脱壳玩的,你说那糟书生若是知道了,是会欣慰自己的得意弟子出师了,还是悔不当初收了你这个徒弟啊?”说着,大概是想到了杨榕吃瘪的模样,竟“咯咯”地笑出了声。

  杨言淡了神色:“先生不是这样的人,你莫要胡说。”

  尹见月冷冷地就怼了回去:“他是怎样的人,你心里比我更清楚。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说完,直接翘着二郎腿,端起手边的茶就喝上了,虽然动作与文雅毫不沾边,却自有一派绝不矫揉造作的气度。

  杨言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女子,一时间心里感慨万千。

  这个疯女人几乎全猜中了。

  风离山庄的确是她精心布下的一个局。

  当她发现四儿将主意打到尹见月的头上时,就已经起了意。无论是四儿也好,还是她身后的那个人也好,都笃定她于公于私,都不会对尹见月的生死置之不理。既要借武林正道的手收拾自己,借着清雨图的东风,将暗焰堂堂主丢出去做饵自是最为合适。而她正愁如何光明正大地将无忧阁绝大部分势力由明转暗,好顺利成章地摆脱太子一党的觊觎。既然四儿设了这个局,要借武林正道的手来铲除她,她便顺势拿来一用。

  所以她故意放四儿进白水堂的地牢,让四儿放跑了尹见月,再将尹见月几乎是送到正道的手上,再借此闯入武林大会,一场大闹,与几乎全江湖将梁子一结,假模假式地打上几场,顺势就能将无忧阁绝大部分势力一举隐匿。如此一来,即便到时候上头反应过来要动手,也寻不到几个人了。虽然无忧阁不免就此元气大伤,但比起明面上的一点威风,人更重要。只要人在,过不了几年,等风声过去了,这些老江湖油子们自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了。说来这也得感激那个用清雨图将无忧阁推上风口浪尖的人,若非有清雨图这档子事,自己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心神精力去设计一个借口,说不定事还未成,就先被发现了,到时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事小,引来上头对无忧阁的清洗就大大不妙了。

  只是想不到这么精巧隐秘的局骗过了太子身边的这个大人那个公公的,却让尹见月一眼就看破了。

  所以说尹见月这人,你若说她聪明吧,又着实蠢得紧,只要一牵扯到师兄杨风便什么都不顾,直把自己弄得疯疯癫癫;可你若说她蠢,偏总能有些不合时宜的通透,真真叫人无可奈何。

  大概是察觉到了杨言的目光,尹见月撂了杯子放了脚,睨了杨言一眼道:“你看什么看,难道我脸上开了花不成?”

  杨言笑了:“没什么,就是发现其实你还是挺聪明的。”

  尹见月没好气地接话道:“我聪不聪明要你来说?一看就知道没安好心,你该不是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吧?”

  杨言倒没生气:“没有。我就是在想,以师傅的聪明才智,大可以换个活法的。”

  “你什么意思?”尹见月没好气地问。

  “天宽地阔,可看的风景有那么多,师傅又何必一辈子囿于一隅呢?”杨言见她今日清醒,有心想谏几句,然而到底又怕她发疯,想了想,还是斟酌着委婉地点了点。

  尹见月当然听出了杨言的意思,却出乎意料地没有跳脚,只垂了眼,半晌,嘴角一动:“你这是在说我不该一辈子纠缠着那点小情小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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