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雨濯尘归

  仅凭一把剑鞘就将人的一只手斩了下来，这是何等深厚的功力！在场的除了刚刚死里逃生的顾恒，无不齐齐变色。那杀手头领更是直接将露在外头的额头惨白了一片，惶惶四顾之下，就见顾恒身后的高树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两鬓花白面容清隽的老者，一身道袍半新不旧，袖子上甚至还有几处可疑的油星，手中一把没了鞘的铁制长剑乍一看有点镇上锻菜刀的铁匠赶鸭子上架的意思，整体形容十分随意。

  “什么人？！”杀手头领一声低喝，明显的色厉内荏。

  那老道也不答话，轻飘飘地落入场中，一把将好容易喘出了一口大气的顾世子给拎了起来，看了看他被抓破衣襟的胸口，有意无意地瞟了一旁的杨言一眼，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这世道真是变了，幽冥老怪的余孽竟然也敢在青云山脚下撒野了。”声调平平，似是在喃喃自语，却将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送入了各人的耳朵。

  “好内力！”杨言暗暗赞了一声，心里已经有数：此人的武功必在广云子之上。

  三个杀手的神色便愈发地难看了。

  “后生晚辈不懂事，贸贸然叨扰了前辈，实在不该，还请前辈大人不计小人过，高抬贵手，毕竟我等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罢了。”杀手头领倒转得快，立时便变出了一套谦和态度，看不出半点不情愿。

  其实他也是无奈，一个杨言虽然棘手，但拼一拼，尚能寻到空隙完成任务，如今半途竟又多了一个老道，武功显然深不可测，权衡利弊之下，倒不如先服个软，痛痛快快地先撤了再说。

  那老道却没答话，只将手里的铁剑往地下一划就是一阵刺耳的尖鸣，三个杀手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便是杨言也皱了一下眉头。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头领恶狠狠地咽了一口带腥的吐沫，压下胸中翻滚的血气。

  老道不紧不慢地抬了一下眼皮：“解药呢？”

  杀手头领一怔，随即不动声色地动了一下脚尖，道：“前辈有所不知，眼前的这一对，男的是贪赃枉法的狗官，女的是江湖人人得而诛之的邪门歪道，我们兄弟也是替天行道，前辈既是正派高人……”

  “解药。”老道毫不留情地就打断了杀手头领的信口雌黄。一旁的狗官和邪门歪道闻言不禁双双挑眉一笑。

  杀手头领被噎了个正着。他既奉命来杀顾恒，杀不了也就罢了，又怎能将解药奉上？然而看那老道的态度却十分强硬，显然已无可谈的余地，当即心一横，便要拼个生死，一个眼色一递，先头被顾恒拨开的两个杀手便会意，当即一左一右地就扑了上来，全是一副拼命的架势。然而那老道却半分躲让的意思都没有，只气定神闲地立在原地，直到钢刀毒爪都快戳到鼻尖下了，才抬手刺出了平平的一剑，毫不出奇的起手，眨眼间，竟携上了惊涛骇浪裹挟万物之势！

  “两仪剑法！”杨言眼一眯，立时就认了出来。这一剑正是两仪剑法中的“望海潮”。

  在那小院中，杨言不知见萧景清使过了多少次，萧景清天资不错，前些时日练得又勤，先前又得费通的指点，境界早已是一日千里，然而与眼前老道的这一剑一比，无论是出剑的角度速度还是劲道分寸的拿捏，竟然都远远不及。只见这一剑递出，瞬时便将那两个杀手的攻势被化于无形。紧接着，老道一左一右刷刷两剑追得飞快，半空中只见残影一晃，便是两声惨叫，再看那二人，竟已是双腕流血，显然手筋已断。而那老道的剑尖的血滴还未落地，便又抬手换招，轻轻松松地一格，便从容不迫地架住了杀手头领最后袭上来的一击。

  “好剑法！”杨言禁不住暗暗赞叹，心里对老道的身份也有了猜测。

  这世上能将两仪剑法使得这般出神入化的，除了萧景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师傅清宁子，几乎不做第二人想。

  那杀手头领纵有几分手段，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清宁子的对手，只一下便额头渗汗，力有不逮。等杨言一个走神回来，便胜负已分，那杀手头领的幽冥爪很快也步了同伴的后尘。

  “解药没有便没有吧，只是像幽冥爪这般阴毒功夫就不必留着了。”老道不无冷淡地扫了一眼三个形容狼狈的杀手，接着道，“既然你们也是拿钱行事，今次就饶了你们的性命，下次若再为非作歹让贫道撞上，可就没这么便宜了，滚吧。”

  三人虽是杀手，然而在这般雷霆之势之下，纵有几分不畏死的狠劲，也早让那老道出神入化的剑法惊得消散了去，一时不免也惜起命来，一见那老道原来并不欲取人性命，顿时如蒙大赦，抱着胳膊连滚带爬地就跑了。

  危局顿解。

  “姑娘的手不要紧吧？”顾恒一口气一松，第一时间就先问杨言。

  杨言心中一暖，然而眼睛却盯着那老道不敢放松，只道：“无妨，倒是世子……”

  “是啊，世子感觉如何？”老道目送完杀手逃命，也转向了顾恒，口吻竟意外地熟稔。

  “原来他们认识。”杨言眉梢一挑，心道，“怪不得他这般有恃无恐，看来我竟是多余出手了。”

  顾恒一看杨言的神色便知她误会了，然而却不好解释，只得苦笑一声对那老道道：“应无大碍，多谢道长出手相救，只是陆礼……”说着声音就低了下去。

  老道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脸色发灰的护卫，心知难救，却不好点明，只道：“幽冥爪非同小可，还是先让贫道为世子看看吧。”说着便搭上了顾恒的脉，紧跟着就发现顾恒所言不虚，那幽冥爪的一点毒被很好地封在了他的左臂，只消在十二个时辰内运功将毒逼出即可，确无大碍。他既与顾恒相识，自然知道这位世子爷自己是没这个本事的，当下不由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杨言，却未说什么，转而就去为陆礼搭脉。他内力深厚，连层帕子都不隔，直接就上了手，只一搭，便忍不住面露惊讶，却是因为陆礼虽然情状可怕，心脉却护得十分妥当，显然不是有人用内力相助便是服了灵药，当下心下一宽，便对顾恒道：“世子莫急，你这护卫心脉护得十分好，虽没有解药，但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贫道当年与灵台寺的圆憎大师为除掉幽冥老人这个祸害，对这毒多少也有些研究，呆会且让贫道试着为他拔拔毒吧。”

  “多谢道长。”顾恒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老道却摇了摇头：“世子先不忙谢，说起来你这护卫能撑到此刻，应该要谢这位姑娘的灵丹妙药吧。”说着，终于转向了杨言。

  顾恒一见忙就为杨言介绍道：“杨姑娘，这位是青云山‘宁字辈’的高人清宁子道长。”又为清宁子介绍道，“道长，这位姑娘是……”

  “无忧阁阁主杨言。”清宁子不等顾恒说完便自己道出了杨言的身份。

  果然是大名鼎鼎的清宁子，萧景清的师傅，杨言忍着手指尖一波一波往心头涌的寒凉，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晚辈杨言，见过清宁子前辈。”

  清宁子“嗯”了一声，客客气气地接道：“杨阁主客气了，贫道与国公爷是旧识，阁主今日能对世子主仆施以援手，贫道在这里先谢过了。”

  以清宁子的名望地位，杨言自然不好真的承他的谢，当下忙一侧身：“道长言重了，晚辈只是凑巧，并不敢居功。”

  清宁子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便没再接杨言的话，转而对顾恒道：“这位小兄弟得马上拔毒，世子的毒也需要清理，贫道的草屋就在附近，且跟贫道来吧。”

  幽冥爪毒性霸道难解，清宁子一代宗师，竟肯为一个小小的侍卫花大力气拔毒，实在不容易，顾恒心下感动，忙道：“有劳道长了。”

  清宁子却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都是人命，我若没碰上也就算了，既碰上了，断没有不管的道理。”

  “多谢道长。”顾恒忙应道，正想邀请杨言同往，清宁子已将陆礼直接扛了起来，打头就走，丝毫都没有要喊上杨言的意思。

  “道长！”顾恒到底没忍住轻唤出了声。

  清宁子脚下一停，看也不看杨言一眼，问道：“世子还有事？”

  顾恒心里透亮，知道清宁子这是不想再搭理杨言，当下却只作不知，厚着脸皮行了个礼直接道：“道长，杨姑娘为了救晚辈也受了伤，幽冥爪的毒非同小可，可以的话，可否请道长帮杨姑娘也治一治？”

  既然顾恒都开了口，清宁子便也不好再拒绝，当下轻轻一叹，也没回头，只道：“杨阁主也一起吧。”

  顾恒忙向杨言使了个眼色，后者却没接，在原地站了站，旋即找了一株树刻了个记号，便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顾恒心中一叹，默默地走在了最后。